水流湍急,铲斗挖了两个小时,淤泥却像胶水般黏稠,进展缓慢。陈晓峰静下心仔细想了,问题肯定不在表面,肯定是水下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就像是城北村那块巨石,但当陈晓峰提着锄头站在河道边,锄头往下放试着水高度,然后……锄头见了底,接着他胳膊也被洪水吞噬,而底还没到!
“我们村的地势本来就低,所以水已经很多了……”
旁边有人跟着他一起去,时刻拉着他的手。
贴脸的泥浆顺肩膀伤口淌下,冰冷刺骨地疼。等他吃力从洪流里抽回锄头,目光试图穿过浑浊的泥水,明白自己跳下去势必要被这条咆哮的“黄龙”。
陈晓峰转头看向周达追,低声道:“达追叔,这水流不对劲,可能是下面有塌方或者大石头。得下去看看,我可以……但是,我需要多几个人拽着我。”
他声音沙哑,带着点对未知恐惧的颤抖,却也透着股倔劲。
周达追皱眉,盯着陈晓峰身上那件湿透破烂的衣衫,隐约可见那肩膀还渗着血,血污感染严重,他沉声道:“晓峰,我看你伤口还没好,这水又急又冷,下去太冒险了。要不然……找挖机往地下试试,人下去还是太冒险了。生命和安全第一位啊……”
陈晓峰摇摇头,咬牙道:“不行,你看到了,这个距离跟挖机的差不多,如果是这个深度的话,挖机也没有用,我说了,我会游泳。呼……”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看着远处的洪水,目光坚定,“而且,洪水不等人,现在下去是这个深度,一会儿就不一定了,到时候……这里一定是个大问题,如果不解决,就是扼住了村子的喉咙,肯定撑不了多久……后面就也不用疏通了。对……就是这原因了。”
大概意思就是跟上游差不多,只不过,是村里的上游。
周达追沉默片刻,才叹口气:“行吧,我给你叫几个人,但是……很多人都在后头,前面能用的就几个,”他转头朝村民吼了一声,“都别闲着,那边的继续挖!这边的……闲着的你几个,过来,跟晓峰下去一块儿找找石头在哪儿,想办法弄出来!”
陈晓峰也是深吸一口气,然后从包里拿出早就被泡了发黄的馒头,到底是……咽不下去,有些无奈地抬起头:“叔,能给我口饭吃吗?”说得自己都有些心酸,想哭,但这想哭主要是想爷爷的红烧肉了。
现在这里不解决,如果36小时洪水真的放过来,那时候爷爷也不好躲避,肯定会更着急上火更严重……所以,他这哪里是疏通洪水啊,也是在疏通爷爷的命,爷爷的心病啊!
几个岸上的无非就是…孙大春,和看着孙大春的几个刺头了。
周达追让他们过来,几个人扛着锄头和绳子就来了。
依旧是陈晓峰指挥,然后裹着绳索往下放,然而……把他放到底下了,竟然还是不行,根本碰不到下面!无奈,换人,换的……周黑子昂。
周黑子开始有些不愿意去,反复叮嘱了绳索一定要牢牢抓住,眼神警惕地看着孙大春和老李头,专门给他俩放在了队伍的最后头免得他们给绳索割断了!使坏了!
老李头和孙大春不言不语,只是闷头站到最后,陈晓峰却还在岸边,手试着流速计算着。
周黑子裹好绳子就一步步走进泥水。
水流冰冷刺骨,刚没过膝盖,他就感觉双腿发麻,像被针扎似的。虽然都是庄稼汉,谁也不怕吃苦,可这苦有点太难了!更别说水里还有树枝和石头,冲刷过去好像把他割破了一样,巨疼。
可也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岸边伸出手在水里的晓峰,想到他刚才在水里一言不发只有着急地找石头的样,忽然心里有了一丝丝的改观,还当是孩子闹水玩儿呢,原来这里头这么有门道!
而娃娃都不吃哭,他要是叫出来,算什么?所以,咬紧牙关,用锄头插进水里一面探路,一面找所说的那块大石头,然而一路找下来,别说泥水浑浊陷入如沼泽,他几次要摔倒吃了好多口沙子烂泥塑料袋,底下的手电光也几乎穿不透,也就是——
只能凭感觉摸索!
大概三分钟,他终于受不了了!
感觉像是过了半小时那样就,湍急的水流推着他身子晃,他每迈一步都得使劲稳住,大口大口喘气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栽去,锄头也脱了手,那水流猛地把他冲得歪斜,岸上几个人刚刚不设防,以为无事,手中的绳子醋溜一下冲出去,所有人都没注意,唯独——
“拉住!”
后侧,孙大春一声吼,老李头立刻将绳子捆在手腕绕了好几圈,脚下的土却被拽得如同土行孙路过,突突的在鞋前起来一处小山丘。
就这,手腕也免不了一道血淋淋的皮肉给拽了下来!
“老李!还能行不!我看他可能呛着起不来了!我下去拉一把!”孙大春说时,陈晓峰刚要跳下去被一把抓住了,“你别去哟,我乖乖!你去了,不是添乱么!”
周达追说完,孙大春跳下去看的所有人心跳猛加速,因为谁都能去救人,唯独……孙大春是最不可能的。
他们的仇是最大的。
而周黑子的确是呛住了,他感觉自己一下飘出去好远,然后想喊,也只是喝了几口水,就更呛了!
都说水里淹死的都是会游的,他也算是会水,可在洪流里,根本没有一点自主的权利,更别说,绳子缠住了一半儿手脚,慌乱中只听到什么“老李”一猜就是这两个人使坏!他赶紧伸手抓住岸边一根露出水面的树根,好歹,停下来,那手掌被粗糙的树皮磨得生疼,总算稳住身子,可是……也上不去!腿脚扯着咧!而洪流中,他看到了谁?他有些不可思议——
“狗娘养的狗日的……追着来害老子了是吧……”
“……”
孙大春闷在水里早就在洪流里看到他被缠住的腿脚,闷头游走并没有听到声音,但周黑子可不打算轻易服软,眼看孙大春越来越近,抄起岸边的一块砖…待机而动!
可是这一幕,没有逃过陈晓峰的眼睛。
但就在这时上游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不知道是雷声还是坍塌,巨大的声音让板砖落下,也让陈晓峰一下跌入了水中!
岸上的周达追愣住,着急大喊:“晓峰!陈晓峰!”
陈晓峰一把抓住路边的草根树枝,在水里喘着粗气,“我……我没事!”然后,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低声道:“我没事,滑了一下。”但是他看到了那块石头掉了,也看到了孙大春这时把他的绳子给扯开说:“快上去!危险!”
周黑子都愣住了。
不是杀他来的?
不是趁机报仇来的?
那刚才他喊什么老李?
一抬起头,他才发现所有人愣愣的,竟然只有老李头死死地抓着能救他命的那根绳……
陈晓峰眼看他上岸,惊愕,松了口气,可问题还是出现了……孙大春正要爬上来,后面洪水裹着一块巨石突然从水中出现!
“孙大春!”
这次是周黑惊呼,而孙大春根本躲不及,直接被石头碾过……
石头轰隆隆地继续随着水流下去了。
时间不过是一刹那,可也像是过了千万年,久久……除了洪水声,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在水里的陈晓峰第一个反应过来直接跳下水就要游过去——
“孙叔!”
“孙……”
可当他喊了一句,就看不远处,像是鸭子扎猛子又出水一样的孙大春咳嗽着冒头,骂了一句“他娘的差点死了”,岸上,顿时一片呼声!
周黑子也是一屁股坐下,然后侧头抹了一把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的,随后,重新捡起锄头,伸向水中,“来!老孙!上来!我拉你!”
孙大春瞪他一眼,“鬼知道你安得什么心,要把我缛进去!”
他说完转头往陈晓峰的方向挪,陈晓峰跟孙大春前后上去,这会儿似乎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这条路上不通,而且水越来越深,恐怕跟刚才的大声巨响有很大的关系,“前面我记得有山是不是?”
“对有个矮的山……难道是山体滑坡了?”周达追说完,陈晓峰已经点头:“八成就是了,所以,才是越清理越有问题,而且,石头一定要解决,不然他们就像是形成一个个旋涡和暗流,导致淤泥盘旋……沉淀……”
陈晓峰说的头疼,若是水浅还好弄,这里除非直接在这里左右分流,但分流的话,这边左右都是人家,就涉及到推倒房屋,这又不是自己的地盘。
周达追开始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但他想到村里有几个职业捞尸人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
平日里他们都不出门不跟人社交,但是这个时候,说不定可以深入解决问题,想得也很简单——
只要下去套好绳索,挖机提起来不就好了?
陈晓峰听完周达追的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您有这么厉害的职业人,为什么不早点说?”差点大家伙死里头!
“我这不是刚想到吗……之前也不知道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啊……”周达追说完,陈晓峰却还有些犹豫地站在河道边,毕竟自己刚从水里挣扎着爬上来,这水太急了,下水真能安全吗?但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案了。
村里的捞尸人姓沈,一般都很老沈头和沈老大,周达追给陈晓峰说完后就安排人去找,可自己坐在岸边休息时,又忍不住有些担忧,因为他们一家不受待见,平时跟村里人没啥来往。谁家只有淹死了人,才会硬着头皮请他们去捞尸,捞完就赶走,像避瘟神似的,而前两年出了一件事,导致他们直接不捞本村的尸了,可以说把村子里的人全部得罪了。可这件事他不好跟陈晓峰说,像是村子里的笑话,但是,即便他不说,一会儿人来了,也会出问题。
陈晓峰这会儿吃了几口饭后缓过来了,有些困,但眯着眼侧头发现周达追的脸色深沉,表情郁结,于是担忧地询问,“叔,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周达追苦笑一声,“属你小子聪明,你该不会是孙悟空,火眼金睛!算了,告诉你也行,本来吧,村里人就迷信,你知道的,觉得他们一家晦气,三代都干这个,谁也不愿跟他们打交道。可前两年…村子里有个孩子下水,非说水底下有人拽他们上不来,碰巧那天他们在附近打鱼,后来……你知道的,那孩子家的又是村里的大户,跟着骂了好多天,连打带砸说他们眼瞎了折腾到他们家的独苗了……”
陈晓峰开始没听明白,“不是,什么意思?”
周达追这会儿开始觉得孩子心眼子还是不多,不过,也不绕弯子了:“那我直说吧,就是,他们怀疑是他们老沈家的,因为老沈家买不起墓地,他们怀疑是他们使坏,故意在水下拉孩子,想把孩子弄死,然后再高价捞尸……好买墓地!”
陈晓峰听得脸色沉了下去,“那真有这事吗?”
“应该没有,我也是听说,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们的经验兴许真能救命。而且,看情况也只有他们了,刚才那石头,多危险啊……”周达追说完,孙大春也吃完东西过来了,“我也能下去,老沈那家伙肯定舍不得他儿子下去,我跟他搭把手,我年轻时候扎猛子那才叫一个厉害呢!”
这边说完,周黑子回来了,嘀咕道:“大嘴叔,你怎么叫他们?我可是见都不想见……”但见周达追脸色一沉,他不敢多说,赶紧跑一边儿吃饭。
岸边的孙大春却冷哼一声,低声道:“有本事你别叫人家捞尸人救你!”
陈晓峰却有些担忧的是,人家万一不来呢?
不曾想,说着话一会儿,村口走来两个身影。
一个五六十多岁的老汉,瘦得像根竹竿,皮肤黝黑,满脸皱纹,正是老沈头;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壮实黝黑,背着破布包,低头不吭声,是他儿子,人称小沈。
村民们见他们走近,纷纷退开几步,眼神里满是忌讳和畏惧。
老沈头走到周达追面前,声音沙哑:“村长,您找我啥事?”他目光扫过陈晓峰和孙大春等人,眉头微皱地点头打照面。
周达追也不废话,指着河道,低声道:“老沈,水下有大石头估计是前面山头塌方泥石流,堵住了河道。想看你和你儿子,能不能下去把石头套住,用挖机拉上来?”
老沈头眯着眼,盯着浑浊的泥水,半晌才道:“水流太急,下去危险。”他顿了顿,看向陈晓峰,“这小伙子是不是刚才下去了?”陈晓峰点头,低声道:“是,我下去了,但水流太猛,差点被冲走……”
老沈头眯着眼,却是摇头,“不,你是有人保佑你上来的……你做了大善事,小伙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