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逢!我都说了不许叫我小仙药了!”
小孩儿扑腾着不肯就范,脸盘子被捏的通红。
面色温和的少年人微笑着提着张显遥,语气却含着威胁,
“你管我叫什么,张仙药。”
感受到血脉压制的小孩儿立马噤声,变脸变得快极了,甚至乖乖巧巧的唤了声哥哥。
臭小孩儿,一天到晚觉得自己可成熟了,在张家新一代小豆丁里称王称霸,现在还嫌弃他这个哥哥叫他叫的幼稚。
小仙药多好听啊,他家小仙药肯定能健健康康长大,活得久久的。
“下次让我听到你口出狂言,我就把你扔去后山喂蛇。”
“呜哇!不许!不可以!”
路过的张家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张显遥那孩子真是皮的离谱,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哥哥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张仙药这个名字一直被喊到他十四岁,实在是受不了这么可爱的称号了,他在生辰那天在哥哥送他的小算盘上刻了俩字儿——
“祝余”。
他指着算盘上的字振振有词道,
“祝余也是仙药!山海经里说食之可饱腹,故而也叫不死药!”
“哥,你就管我叫祝余嘛!这听起来不比小仙药好听吗?”
长成青年的张显逢好险没忍住梆硬的拳头,又顾念今天是这臭小子的生辰,这才勉勉强强忍了下去。
祝余就祝余吧,等他再长大点就知道这名字也没好到哪里去了。
“长寿面给我吃完。”
张显遥高高兴兴开始嗦面,吧唧吧唧嚼了两下,面色僵硬的囫囵吞下去。
他哥也真奇怪,做饭明明很好吃,就是面食,打死都做不好,碗里的面有生有熟,有的三分熟,有的七分熟。
但迫于淫威,他还是全部吃光了。
画面一转,周遭是漆黑一片,细碎的沙石还在不停的往下落。
“哥…”少年人的声音虚弱而飘渺,
“我是不是、要死了?”
一块巨大的石料压在他的腰上,浓郁的血腥味儿混着泥土的湿润,叫人闻着心口发堵。
“说什么傻话呢,一块石头而已,马上就好了。”
张显逢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撬那石料,嘴上假装淡定的回话。
张显遥听着他哥颤抖的声音,突然又有了点力气。
“哥,我知道你能离开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想从这里挖出一条生路,首先要有足够的体力,可…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进食了。
他突如其来的话让张显逢打了个激灵,
“别说了小仙药,听哥的话,保存体力…”
“张显逢,“少年打断了他的话,
“清醒点吧,要么两个人一起死,要么,你活着出去。”
道理显而易见,可就是这么浅显的道理,总有人不愿意相信。
“你养了我十七年,又当爹又当娘的,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还拖你的后腿呢?”
张显逢踉跄着跪倒在他面前,血肉模糊的手捧起他的脸,另一只手被他用力一抻,伤口处又流出大股的鲜血。
“快喝啊!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哽咽声再也压抑不住,
他养了十七年的小仙药,要枯萎了。
那双在死气沉沉的张家显得格外鲜活的眸子,此刻也浸染上了人之将死的腐朽气息,他的瞳孔开始涣散了。
“哥哥,”他的声音快要碎掉了,可话语中的含义却像暴雨中拼命扇动翅膀的蝴蝶一样,每一次翅膀的震动都是求生的本能。
“吃掉我吧。”
蝴蝶求生,祝余求他人生。
别让我死不瞑目,我最爱的哥哥。
张显逢知道他未尽的话是什么,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更痛苦。
他们是血脉相融的至亲,是在张家这个毫无人味儿的大家族中彼此唯一的慰藉。
现在他成了他救命的药。
腥甜的味道成了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渐渐的,还混入了腐烂的气味。
哭泣是最没用的东西,会浪费体力,会浪费药带给他的能量。
逃出生天的那一刻,他呼吸着外界的新鲜空气,脸上没有一丝喜悦。
他现在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另一个人赋予他的奢侈品。
“!”
张显逢喘着气,面色惨白的坐起身来,冷汗顺着额角滚落。
他做梦了,梦到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想来是因为那天圣婴在他面前提到了过去的事…他也很久没在梦里见过张显遥了,梦虽然让他难过,却也聊解相思。
身上的刀伤还在隐隐作痛,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起身去摸了小算盘拿在手里摩挲。
习惯性的摸到背面被暴力划掉的字迹,他动作一顿,眼睫颤了颤,半晌才低声笑着说,
“都和你说了,这名字不好。”
非要叫祝余,结果真的成了他的祝余。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相信一件事——名字即咒。
于是看见那个也叫“遥”的孩子,他没控制住情绪,当场就给改了名字。
若是别人占了小仙药的名字,他回不来了怎么办?
“…别怕,哥哥会找到办法的。”
既然名字即咒,祝余还叫不死药啊对不对?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
门外有下属敲门,将食盒放在了地上,张显逢理都没理,只自顾自的把玩手里的算盘。
那时候他们是为某个族老寻长生药,拿到东西以后却遭同伴背刺…
后来他才知道,墓穴坍塌也并非意外,一切的根源是两个族老势力之间的碰撞。
祸害,除了小仙药之外全是祸害,连他自己也是。
知道圣婴身上有长生的秘密,张显逢开始拼了命的往上爬,机关算尽终于坐上高位。
上位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斗死当年那两个把他和张显遥卷入派系争斗的族老。
后来为了掩人耳目,他自己培养孩子,想尽办法接触关于圣婴的任务。
其中一个棋子叫张瑞呈,他成功的胜任了看管石棺的职务,时机成熟时,张显逢让他去取血。
这些举动逃不过有些手眼通天的人的探查,可他们默许了,一个个嘴上说着敬畏圣婴,实则和他一样窥伺着长生。
张家人生来被一种名为“天授”的东西控制着,根本无法自主打开石棺,可隔棺取血可不需要开棺。
张家奇奇怪怪的手段多的是,他只是、稍微借一下圣婴的血。
可张瑞呈失败了,他竟然说根本没有血。
骗子,都是骗子。
他笑着把张瑞呈送去祠堂受死,可是光这样怎么够呢?
“一死了之?”他笑的有如疯魔,“那我弟弟怎么办?”
“他杀了小仙药!他杀了我!”
张显逢觉得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他要疯了,他已经疯了。
张瑞呈杀了他最后的一点希望,张瑞呈斩断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
他看着受审的那个人和他的两个孩子,眼中的世界逐渐扭曲,他仿佛又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张显遥,他的小仙药在哭,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救他。
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流下,
“孩子何其无辜,”他听到自己说,“放过他们吧。”
那个年幼些的孩子愣了一下,低声向他谢恩。
他冲那孩子笑了笑,转头就对着执行者小声吩咐,
“但是若他们因此生恨乱说些什么就不好了,不如小的那个弄哑了送去南洋,大的那个洗脑留在训练场好了。”
回过头,那孩子还感激的回了个胆怯的笑容。
你们要活着才行啊,我这样痛苦,你们怎么能好过呢?
他第一次去迁怒无辜之人,被迁怒的还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和另外两个孩子。
可有些事情只要做了就是不值得被原谅了,他背上了无辜者的血债。
张显逢疯了。
他开始养孩子,开始另寻他法,只不过始终一无所获,直到他遇到了张拂生。
在得知张拂生真正身份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张显逢眼里除了执念什么都不剩了。
久违的,他开始算计布局,他以为他能成功。
可事实是,他一败涂地。现在看来,还是要顺着圣婴的意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没关系的,他等了很多年、也疯了很多年,做了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苟活到现在也只是为了这个执念而已。
他已经罪无可恕,下十八层地狱他也愿意,可他的小仙药是无辜的。
求神明庇佑张显遥,他张显逢死不足惜。
作者有话说:张显逢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他可怜,但也可恨。
他被无辜卷入张家的派系斗争,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执念在泥潭里滚来滚去。
觉得圣婴已死,彻底没希望的时候,他的所有信念在一瞬间崩塌,他不敢死,这条命是张显遥舍给他的。
所以他疯了,他转而迁怒了无辜的张胜远一家,他变成了他最恨的仇人的样子。
张胜远和张胜知的悲剧来源于他,他和张显遥的悲剧来源于那两个族老,可归根结底,他们的不幸的根源是张家这个扭曲的家族,这也是我在写生生的成长以外一直想要体现的核心思想。
张显逢不值得被原谅,也不值得生生为他做什么,错了就是错了。
如果生生和我擅自代表张胜知和张胜远他们“原谅”他,给他一个大圆满结局,那谁又对得起他们呢?谁又来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呢?
生生大概会说一句——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