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胡乱盖住了城市的喧嚣,却盖不住某些角落里发酵的霉运。
“哎哟喂!我的腿!我的亲娘哎!”
出租屋里,王建国躺在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右腿打着歪歪扭扭的石膏,肿得像发面馒头。
他试图挪动一下身体,结果牵动伤处,疼得龇牙咧嘴,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赖皮狗。
想当初,他在牌桌上也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人物,如今却只能对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赌场那帮孙子下手是真黑,说打断腿就打断腿,一点折扣都不带打的。
现在好了,别说出门潇洒,就连上个厕所都得靠单腿蹦跶,姿势滑稽得能上搞笑集锦。
“水……水……”
王建国嘶哑着嗓子喊,期望能有人搭理。
厨房里传来哐当一声,李娟把空了的米袋子狠狠摔在地上,仿佛那就是骗她钱的人。
她是万万没想到,走了个王大海,又来了个王建国。
这天杀的王大海竟然在临走之前,偷偷把他们日租房的地址告诉了这个老赌鬼!
这是怕她李娟背着他偷人!
“水什么水!渴死你算了!”
李娟从厨房探出头,头发油腻腻地贴在额头上,眼圈乌黑。
她刚又接到一个催债电话,对方的嗓门大得能把她耳膜震碎,扬言再不还钱就要把她的照片P成那种下流图片,群发给所有亲朋好友。
我这不也是受害者吗?我容易吗我?
李娟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被那些天花乱坠的“高回报、零风险”迷了心窍,把家里最后一点积蓄,甚至偷偷借来的钱都投了进去,结果连个水花都没看见,全打了水漂。
现在,那些“投资群”里的“老师”和“伙伴”全消失了,只剩下她对着一堆催款单发愁。
之前李娟那只用了八百年的老年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的境外号码。她心头一紧,犹豫着接通。
电话那头是一个操着蹩脚普通话的男人。
“喂?是王大海的家人吗?大海在这边一切都好,就是最近项目需要点启动资金,他说你们肯定会支持他的,不多,就五万。”
李娟一听“钱”字,头皮都炸了。
“支持?我们拿什么支持?我们家现在连西北风都快喝不上了!王大海那个死鬼,让他自己想办法!”
“哎,话不能这么说嘛,”对方阴阳怪气地笑了笑。
“大海说了,他这是在干大事业,等成功了,你们就等着住大别墅,开豪车吧!他还特意录了段话给你们……”
接着,电话里传来王大海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被人掐着脖子念稿子。
“爸,媳妇,我在这边挺好的……就是……需要点钱……你们……一定要帮我……”
声音断断续续,背景还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嘈杂声。
李娟听得心烦意乱,直接挂了电话。
什么大事业,她现在一听这些就犯PTSD!
李娟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怒气冲冲地走到王建国面前。
“王建国!你听听!你听听你养的好儿子!在外面被人骗了当猪仔,还想着从家里要钱!我们家现在还有钱吗?啊?!”
王建国本来就因为腿疼心情不爽,被李娟这么一吼,火气也上来了。
“你冲我嚷嚷什么?王大海不争气怪我?当初是谁说让他出去闯闯,长长见识的?现在出事了就知道怨我!”
“我怨你?我不该怨你吗?”
李娟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像个被踩了痛脚的泼妇。
“要不是你天天就知道赌赌赌,把家底都败光了,我至于去搞什么非法集资吗?我至于被骗吗?还有王大海,要不是你这个当爹的没给他做个好榜样,他能学得这么好高骛远,被人骗去搞传销?”
王建国也不甘示弱,用他那只没受伤的脚猛地一跺地,结果震得伤腿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但他嘴上却不饶人。
“嘿!你这个小贱人还有理了?我赌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给家里多挣点?谁知道手气那么背!再说了,王大海那小子,从小就好吃懒做,眼高手低,给他机会他中用吗?你是他婆娘,管不好他,我看他就是你惯出来的,又蠢又贪!”
“蠢?贪?”
李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建国的鼻子。
“王建国你个老王八!要不是你当年花言巧语骗我,我能嫁给你儿子这种窝囊废?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王大海!”
“彼此彼此!”
王建国梗着脖子。
“当初要不是看你还算有几分姿色,你以为大海乐意娶你这个败家娘们!”
两人越吵越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全都翻了出来,什么王建国藏私房钱被发现,李娟买打折衣服结果是假货,吵到最后,连王大海小时候尿床都成了互相攻击的论据。
“都怪你!要不是你当年非要生他,哪来这么多破事!”
“放屁!明明是你当初说你旺夫像!”
这哪里还是家人,分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所谓的亲情,在赤裸裸的利益和绝望面前,薄得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吵着吵着,李娟的目光落在了墙角一个积满灰尘的旧花瓶上。
那是王建国他爹留下来的,据说是有点年头的古董,王建国走哪儿都带着,也是家里唯一可能还值点钱的东西。
“王建国!把那花瓶给我!我拿去卖了还债!”李娟一个箭步冲过去。
“你敢!”
王建国虽然腿脚不便,但护食的本能还在,他单腿从沙发上蹦起来,试图阻拦。
“我有什么不敢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娟抱起花瓶就要往外走。
王建国急了,抄起手边的痒痒挠就往李娟身上招呼,可惜他准头太差,加上单腿站不稳,痒痒挠没打到李娟,自己反而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
李娟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抱着花瓶,用另一只手去推王建国。
“你个死瘸子!还敢动手!”
“反了你了!败家娘们!”
两人在狭小的客厅里推搡起来,王建国行动不便,很快落了下风,被李娟推得连连后退,最后“咚”的一声撞在墙上,石膏腿又是一阵剧痛。
“哎哟!我的腿!杀人啦!”
王建国抱着腿惨叫。
李娟看着他那副熊样,非但没有同情,反而啐了一口:“活该!”
就在这时,“啪嚓”一声脆响,李娟手里的花瓶因为刚才的拉扯,不小心脱手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两人都愣住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王建国粗重的喘息声和李娟错愕的表情。
家里最后一点“希望”,也这么碎了。
这个家,算是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