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李愿生自居所出关后，立刻就来到了三官殿。
他刚一来到，便见到了守鹤真人与守归真人，坐在三官仙神的塑像前，交谈着什么。
守归真人的神色，并不符合李愿生的预期。
他的面容依旧苍老，神色间，也没有什么高兴快乐的模样，仍然是那般平淡，平淡间，又隐隐地透露出一股哀伤感。
李愿生眉眼一蹙，缓缓走近。
就听到守鹤真人叹了口气，对师父说道：“师弟，事已至此，你便看开些吧，不管如何，如今战事已经结束，这于国于民，都是善事，往后你就在山里静心休养即可。”
守归真人盘于蒲团之上，面色悲伤，轻轻答道：“我知道了，多谢师兄宽慰，我晓得大局的。”
守鹤真人微微点头，他道：“既如此，那我便先走了。”
他又看向缓缓走来的李愿生，轻笑道：“你这徒弟未来真能担起我真武观的大任了，历练三载，便踏足剑光境，出了这般子弟，算是你这一脉的大喜事，你应高兴些才是啊。”
“多谢师兄这些年来对他的教导了。”守归真人看到李愿生，也终于挤出了点笑容。
守鹤真人摇摇头，笑道：“他这般天资，所谓的教导，我都恐有多余了。”
李愿生这时终于来到旁边，他行礼道：“师伯折煞弟子了。”
守鹤真人又笑道：“起码我突破剑光境时，可没有你前几日那般惊人的气势，我就算是想帮你遮掩遮掩，都遮掩不住了啊，如今，你的名号应该又要震慑世人一番了。”
“这……”李愿生有些尴尬，他突破的时候，剑光自旋，照耀千山，确实动静有些大了。
这样下去，搞得他想扮猪吃老虎都没啥机会啊！
之前三年历练的时候，他明明只是个小孩，但认识他的人却非常多，且个个都想与他结交，全部友善和睦。
导致他一个小孩，居然基本没遇到过几次来挑衅甚至要欺负他的人。
要不是有足够的观察力，他还真以为这赤月皇朝是什么非常和谐安全的社会呢，居然都没啥针对自己的坏人？
“好了。”守鹤真人讲道：“你们师徒自言吧，我先走了。”
说完这话。
他便离开了。
他离开后，李愿生先是跟守归真人行了个礼。
然后便困惑地问道：“我观师父似乎多有不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和李愿生预料的不一样。
他还以为守归真人从民间游历一番回来后，能够一改之前那副常常的悲戚之色呢。
守归真人有些无奈地轻笑了笑，问道：“你觉得为师应该要高兴么？”
李愿生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永极已灭，这些年弟子在外游历，常见百姓疾苦，多年来，他们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笑容。”
“可师父胜利的消息，战事结束的消息传来，他们每一个人都变得欢腾无比。”
“如此之景，相较于之前，实在是令人可喜。”
“师父既有先游历一番，难道不曾得见？”
守归真人轻捋了捋白色的长须，喃喃道：“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确实应该欣喜吧。”
李愿生询问：“师父，可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守归真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悲色，他苦道：“你可知，对永极皇朝的战事，至今为止，总共死了多少人？”
李愿生顿住，思索了片刻后，还是猜测性答道：“百万？”
守归真人脸上露出了份笑容，只是这份笑容好似带着丝自嘲感，他道：“百万……只不过是牺牲的剑种境修士而已，十三载战事，不算永极，光论我朝，仅死于前线者，就已有千万之数，这还没算那些在兵荒马乱中死于兵匪的人。”
“若是再加上永极皇朝……那，哪怕是为师，也无法计数了……”
他喃喃道：“因为在攻入永极之后，那里已化为白地，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呢，为师还真不敢去想啊。”
李愿生微微沉默。
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
永极皇朝抵抗赤月十余年。
早已惹得赤月上下仇恨至极。
如今终于得胜，再加上赤月帝那种性格，显然也不像是会要求军纪的人。
永极皇朝如今的恐怖景象，完全可以想象了。
但这就是战争，李愿生虽然善良，却也不是圣母心，会去同情敌人。
上一世在巫祭时代，族灭挖心取丹这种事情，他早见多了，甚至还亲手干过。
不过，虽然明白这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李愿生却也不至于就真的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他也理解守归真人的那份善意。
只是，主导战事的不是他，他也没有这个本事去阻止屠杀。
这种情况下，还想得太多，只会让自己陷入圈子里，自找不快。
于是只能开口安慰道：“师父，事已至此，起码往后我赤月百姓，能把日子过得更好了。”
守归真人稍稍点头，喃喃道：“你说的对啊，起码大家日子以后会好过很多了。”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三官殿门外，望着蓝天，瞧着千山沟壑，叹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在战场突然突破防线，取得大胜吗？”
李愿生跟在身边，认真回道：“听闻是师父斩杀了永极全军主帅之故？”
守归真人面无表情，道：“他叫车寻，年纪和为师差不多大，是永极全朝，唯一的剑无涯之境。”
“为师年少时，就认得他了，他曾来真武观习过剑，那时，永极还是我赤月的附属之国，双方关系和睦，为师和他也勉强算朋友吧。”
李愿生心中一动，所以是杀了朋友，师父才会伤感至此？
“他和我一样，很累了。”守归真人的声音继续。
“他守了边境十三年，每一年，永极皇朝都会送无数人前去守城，这些人没多久就会死去，然后又会送新的人过去。”
“他和我说，看到这永无止境的死亡，他真的很累了，累到不想打了。”
“他的徒弟、儿子、孙子、曾孙……都死了。”
“那一天，他很痛苦，求我……说他……愿意和我投降……”
“只不过，他要我保证，他投降后，不再杀那些守城的军士，进入永极后，也不杀那些普通百姓……最好，也能善待永极皇族。”
听着守归真人的这番话。
李愿生心中一叹，都六百多岁的人了，还如此幼稚吗？即使师父同意又如何，赤月帝是什么畜生，这人难道不知道吗？
“他不相信陛下，他只相信我。”守归真人声音变得微微颤抖：“我却非常果断地同意了，并且以自己的名誉和他保证，绝不会让永极剩下的军民出事。”
“然后他就直接在我面前自尽了……呵呵呵。”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把握的……我虽然是军中最强铸剑修士，可领军的是大皇子啊……”
“只是因为，我也不想打了……所以，我就骗了他，骗了他……”
“他真是比为师坚强多了啊，他还坚持了十三年呢！”
守归真人苍老的面容逐渐有些扭曲起来。
“为师却连三年，都差点没坚持住啊……呵呵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又幽冷，又疯狂，又有些痛苦。
听得李愿生心中一凉。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师父如此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