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常青擦着湿发掀开棉门帘,见王梅正盯着炕桌上的诊书发呆,指节把帕子绞得变了形。
她怕王梅做傻事,回到村子就将她拉到自己的家,好说歹说才稳住。
“先喝碗汤降降火。”
常青把粗瓷碗推过去:“昨儿在镇上你说要回去摊牌,我琢磨着这事没那么简单。李永明为啥非说你不能生?他一个外镇大夫,犯得着替富贵遮掩?”
王梅咬着唇摇头:“我也想不明白。按理说富贵逛窑子的事都闹开了,他没理由帮着藏丑啊。”
常青没接话,往火盆里添了把草,青烟印着二人的面庞。
“明个就问清楚!”
常青点了点头:“回去别冲动。咱先把诊书亮出来,看他们怎么接招。对了,芳兰姐明早去粉丝坊,我让她带几个手脚利索的姐妹跟着,万一吵起来,人多嘴杂才好说理。”
“成!”
翌日一早,二人走在乡路上。
常青一直稳住她的情绪。
结果没多会,王梅却忽然挣脱她的手,疯了似的往里正家院子跑。
常青暗叫不好,赶紧撩起裤腿追上去,边跑边冲路边纳鞋底的孙大娘喊。
“婶子!快去叫芳兰姐带人来!”
院子里,里正媳妇正蹲在鸡窝前捡鸡蛋,见王梅闯进来,抄起鸡毛掸子就骂。
“你个丧门星!还有脸回来?”
王梅压根不理她,直奔堂屋,“咣当”一脚踹开柜门,扯出个红布包就往地上倒。
首饰滚了一地,中间还夹着张皱巴巴的纸 —— 正是当年的聘礼单!
“三分薄田呢?”王梅举着单子冲里正吼,“后山那两间草屋早该归我!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不能生,现在大夫说我能生!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里正身形一滞,他想开口解释,却看见王梅身后跟着的常青,正冷冷盯着自己。
就在这时,李芳兰带着十几个女工呼啦啦涌进来,孙大娘拄着拐棍儿跟在后面喊。
“都来看啊!里正家出大事啦!”
人群瞬间把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梅咬着牙,把李永明的诊书拍在八仙桌上:“大伙都看看!谁才是不会下蛋的!”
里正媳妇冲过去想抢纸,被常青一把拦住。
她扫了眼纸上的字,尖着嗓子叫:“这是假的!肯定是你跟野男人勾搭上了,故意弄张破纸来诬陷我儿子!”
“你放屁!”
王梅忍了五年的委屈全涌上来,抄起桌上的茶盏就砸过去。
“五年前我进门时,你们说不急着生孩子。后来找了镇上名医李永明,说我有问题,我先调理身子。现在人家刘大夫说我能生,你儿子呢?敢不敢让大夫来瞧瞧?”
这话一落,人群“轰”地炸开了。
张婶子戳着里正媳妇的脊梁骨骂:“合着你们一直拿儿媳妇当替罪羊?缺德不缺德啊!”
富贵缩在墙角直哆嗦:“不,不可能!我不可能有问题,我可是男人!”
“就是!我儿子怎么可能有问题,你莫要混说!”
里正媳妇指着张婶的鼻子叫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说我!”
里正额角青筋直跳,语气中泛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够了!”
常青盯着里正瞬间惨白的脸,心里猛地透亮。
原来根子在这呢!
她拽过王梅,低声说:“梅姐,你记不记得,当初你头次去镇上看病,是谁非要跟着去?”
王梅浑身一震,想起每次去医馆,里正都以“长辈陪着体面”为由跟着,连抓药都要亲自盯着。
她转头看向里正,声音像冰锥子:“是你!你早就知道富贵不能生,所以买通李永明,故意说是我的毛病!”
里正踉跄两步,扶住桌子才没摔倒。
人群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钱老拄着拐杖挤到前面:“李永明收了多少钱?这事要是真的,你这里正还能当?”
“不能当!”陈大娘的儿子光棍三十年,正愁说不上亲,“这种弄虚做假的人,咋能带好村子?”
“对!开族会!换里正!”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众人立刻附和。
里正媳妇“扑通”跪在地上,抱着王梅的腿哭。
“梅啊,娘错了!你看在你爹平时对你好的份上,饶了我们吧!富贵是独苗,他要是被戳脊梁骨,这辈子就完了啊!”
王梅看着地上哭成一团的婆媳,又看看脸色灰败的里正,忽然笑了。
这五年,她被当成不会下蛋的母鸡,被婆婆指着鼻子骂,被村里女人背地里嚼舌根,原来全是因为这一家子的私心!
“想让我闭嘴?”
她蹲下来,捏住里正媳妇的下巴:“除非你们现在写和离书,把后山草屋和三分田给我,再赔我五十两银子。不然...”
她扫了眼人群:“我就去县里告官,让全县人都知道,春河村里正家怎么欺负儿媳妇!”
里正猛地抬头:“梅啊,你不能这么绝情!你忘了我平日是怎么对你的吗?忘了你生病我连夜去镇上抓药?”
这话让王梅愣了愣。
她确实记得。
可现在想想,那不过是为了稳住她,好瞒住富贵不能生的权宜之策!
“这些年我在你们家当牛做马,恩情早就还了。但和离的事,没得商量。”
常青悄悄拽了拽她袖子,往人群外示意。
王梅转头一看,只见七叔公拄着龙头拐杖来了,身后跟着几个族老。
她心里明白,这是要开族会了。
族会在祠堂开,两张八仙桌拼起来当公堂。
七叔公往太师椅上一坐,里正就跪了下去,把买通李永明的事全招了。
原来富贵成亲半年没动静,他找江湖郎中瞧过,才知道儿子天生弱精。
为了保住李家香火,他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把锅全扣在王梅头上,还打算等在外头抚养个孩子,过继给王梅养。
“你糊涂啊!”
七叔公气得直拍桌子:“为了自家脸面,糟践别人家闺女,这要是传出去,咱村的名声还要不要?”
钱老趁机站起来:“七叔公,我看这里正也该换人了。李永明收了多少银子?公账上的银子是不是也被富贵挪过?”
这话戳中要害,几个族老立刻交头接耳。
常青在人群里皱起眉头。
钱老这人她清楚,表面公道,实则贪心,要是让他当上里正,以后粉丝坊怕是要被他当成摇钱树。
正想着,李芳兰凑过来低声说:“我公公在后面呢,要不... 让他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