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吱嘎——
前往福建的马车在官道上缓慢行驶,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车厢内,气氛更是凝固到了极点。
李玄霄闭目盘坐,面色平静,但身周三尺之内,却无人敢靠近。
左若童和似冲分坐两侧,神色各异。
刘得水低着头,拳头紧握,一言不发。
澄真则是不安地挪动着身体,几次想开口,都被师父的眼神制止。
“玄霄。”
最终,还是左若童打破了沉默。
“你们离我远些。”李玄霄没有睁眼,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现在,不能被触碰。”
他伸出右手,摊开手掌。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他的掌心之上,一缕缕比墨还黑的炁丝正在盘旋、纠缠,它们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散发着吞噬一切的诡异气息。
正是唐门的丹噬!
“这毒暂时化解不了,我只能将它归拢于身周。”李玄霄淡淡解释道,“碰之即死,你们小心。”
似冲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这可是丹噬!
异人界闻之色变的无解之毒!
寻常人沾染一丝便神仙难救,他竟然能将其玩物般控制在掌心?
“师兄……”刘得水终于抬起头,眼中满是愧疚与担忧,“都怪我……”
“与你无关。”李玄霄打断了他,“我这五年闭关,恰好有所领悟,冥冥中感知到你有难,这才出关。只是晚了一些。”
五年!
听到这个数字,左若童和似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对异人而言,闭关三五个月已是常事,可一次闭关就是五年,而且是在如此年纪……这个徒弟(师侄),究竟走到了何种匪夷所思的境地?
“你这一出关,动静可不小。”似冲的语气有些复杂,“从陕西到江西,再到湖北、湖南,如今整个异人界都在传你的‘恶名’。”
“恶名?”李玄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
“是啊,李杀神,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左若童接过话头,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玄霄,你的见识,你的思维,似乎与五年前大不相同了。”
李玄霄终于睁开了眼,那双眸子古井无波,仿佛映照着星辰宇宙。
“师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心头,“善与恶,从来只在人心。天道,可不在乎。”
一番话,让左若童和似冲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能感觉到,李玄霄已经站在了一个他们需要仰望的高度,看待事物的角度,早已超脱了凡俗的门派恩怨与是非对错。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三一门。”李玄霄的目光扫过刘得水,“得水之事,只是一个引子。有些人,有些门派,安逸了太久,忘了规矩。总要有人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什么手能伸,什么手不能伸。”
“可如此一来,我三一门与唐门,算是彻底结下了死怨。”似冲忧心忡忡。
“师兄,此行,我没错,唐门也没错。”李玄霄的回答出人意料。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刘得水都抬起了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为同门讨还公道,何错之有?唐门为护门派尊严,死战不退,又何错之有?”李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过了许久,最年幼的澄真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那……谁错了呢?”
没有人回答。
马车外,风声呼啸。
或许,错的不是三一门,也不是唐门。
错的,是那深植于人心,永远无法被满足的贪欲。
……
一个月后。
蜀中,一家热闹的茶馆里。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唾沫横飞地讲着最近异人界最劲爆的新闻。
“要说这天下风云,还得看咱三一门和唐门!那玄霄仙人,不,现在得叫‘李杀神’了!孤身一人,杀上唐家堡!”
“听说唐门两位泰山北斗级的老爷子,那位老门长唐炳文,还有笑里藏刀的唐家仁,联手施展唐门禁术丹噬,结果怎么样?嘿,人李杀神屁事没有,他俩倒把自己给耗死了!”
邻桌一个跑江湖的汉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同伴说:“我可听说了,唐家堡那天丧钟都敲了,丧事办得那叫一个低调,对外只说是重伤,屁!人都埋了!”
“何止啊!”另一个消息灵通的商人呷了口茶,摇头晃脑,“你们是不知道,这位李杀神可不是直接去的唐门。
他是从陕西一路杀过来的!凡是五年前参与围攻他师弟刘得水的势力,一个没跑掉!”
“五虎断门刀的王家,灭门!”
“洞庭湖的铁掌帮,帮主被他一巴掌拍进了地里,现在那坑还能养鱼呢!”
“江西的……”
随着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从商人口中说出,整个茶馆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倒吸凉气的声音。
“嘶……这哪是杀鸡儆猴,这他娘的是把养鸡场都给屠了啊!”
“可不是嘛!”那跑江湖的汉子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现在我们圈子里,各大门派的掌门都下了死命令,谁敢再对别家的绝学乱起贪念,不用等江煞星上门,自己先打断腿扔出去!”
李玄霄的目的,达到了。
而此时,这位搅动了整个异人界风云的“李杀神”,已经回到了三一门,再次宣布闭关。
一为彻底炼化体内那盘踞的丹噬之毒。
二为消化在二十四节谷中的所得。
三为……破丹化婴!
就在李玄霄闭关的第三天,三一门山下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朴素道袍,相貌平平,但一双眼睛却神光内敛,深邃得如同古潭。
他抬头望着云雾缭绕的三一门山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孩童般的笑容。
“师父啊师父,您可算让我下山了。”
他喃喃自语,眼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期待。
“也不知……那位玄霄仙人,现在可还好?”
……
与此同时。
数千里之外,秦岭深处,二十四节谷。
无根生盘坐在一块青石上,双目紧闭,眉头深锁。
他的脑海中,正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与李玄霄在三一门山门前的那四次握手。
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浩瀚。
最后一次,他甚至窥见了一颗金丹的轮廓,那颗金丹之上,紫气氤氲,神纹密布,仿佛蕴藏着一个完整的世界。
“不对……不对……”
无根生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爆射!
“不是后天返先天……而是本身就是先天!那不是金丹……那是……那是……”
一个他从未接触过,却又无比熟悉的词汇,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先天……炁婴!”
轰!
无根生福至心灵,全身的炁瞬间按照一种玄奥的轨迹疯狂运转,向着腹部丹田汇聚、压缩!
他要效仿李玄霄,凝聚属于自己的“炁婴”!
渐渐地,他的小腹处,一个模糊的、如同婴儿般的光影缓缓成型,一股纯粹、原始、至高无上的气息开始弥漫。
成了!
无根生的脸上露出一丝狂喜。
然而,下一秒,那刚刚成型的炁婴光影,却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啵”的一声,如同一个肥皂泡般,骤然破裂消散!
噗!
无根生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怎么会……”
他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无法理解的困惑与骇然。
他明明已经触摸到了那层窗户纸,为什么最后一步还是失败了?
这谷中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无根生挣扎着抬起头,望向山谷深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三一门的方向。
“李玄霄……”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