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碗粗的梨花木合金珠林立，一马三箭式直棱窗开了薄薄的缝隙，里头时不时漏光似的，袅袅烟雾丝丝缕缕出现。四个角都守着太监，六个听礼的书童，拥拥挤挤地挤在了外头西厢房处。
整个昭华府门的空气安静得可怕，宫女、太监还是侍卫此刻屏息凝神，生怕惹得里面人物一点不快。虞译耸肩低头在门口候着，厚重的门板内隔绝了声音，他必须窥探点主子的想法，这是他能在宫里活下来的规矩。
但现在，他非常担心，昨日是自己去请的太子。且虞译和自己都报的是太子成乾想要举证陆弘文，撇清关系。可当太子进殿的第一件事，就是讲列举与上京紧密相连的封都蝗虫过境，灾民无数，眼下在城门口的安置问题成为大患。
“飞蝗为孽，儿臣辗转反侧，夜着司天监问近日异动，亦答蓬星、天狗明亮，又在紫薇东偏北处，如黑夜萤火，大水大旱灾的征兆。儿臣幼时读《万民典·生民篇》，皇十二祖也曾遇到过两星并立，整整五年饥荒，不谷不收，人相食。”
太子成乾跪在父亲的寝殿的屏风后，亦是整个大梁最尊贵的男人脚下，面容悲戚，忧国之心赤城坦荡。他的额冠上都有白雪，双手已然青紫，郑重出声：“儿臣，愿意亲去封州，赈灾济民。”
梁帝望着屏风外的身影，如今成乾已经长得极有皇储的样子，听到他的话语，沉吟一会儿，推开怀里年轻的嫔妃，颇有正色地问道：“封州，是那个朕幼时巡游的地方吗？”
黑金色的金龙吞云衔日的屏风遮挡的黑色身影没有起身，低低地回答：“回父皇，正是高圣德誉太上皇在时，父皇亲去的地方。”
两人之间，没有声音。一众太监婢女也不敢问主子的意思，唯有香炉中的沉水烟袅袅而出。
就在成乾觉得自己不该听唐沐璟一通胡说的时候，头顶上传来那熟悉的苍老的声音。那声音慢慢悠悠，有些感叹怀念地说：“那就去吧，替你的父皇好好看着封州的百姓。”
“回父皇，儿臣定不辱命。”
成乾披着大氅离开的时候，仍然没有明白那扇朱门内人的心思。他伫立在门口，身后九霄魁梧地站着，铠甲上已是皑皑白雪，他忠诚地看着眼前的主子。
沉水烟被添了些进香炉，还混了其他安神助眠的香气，充斥在整个房间里面。伴随着黄花梨在烛光下特有的色泽，将纱帐内完全模糊起来。
身上的人水蛇似的缠绕上来，梁帝此刻已经没有了兴趣，“抬下去吧。”
帐外的宫女又忙进忙出地把里面的贵人抬了出去，看也不看对方泪水莹莹的美丽脸蛋。
“虞译，我要你查的人怎么样了？”苍老的声音再次缓缓出声。
黑影一动，虞译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下一秒拜见里面的人，随后低声说：“只查到进了封州，不过具体在哪里，还需要时间。”
许久许久，惋惜又无奈地声音从里面传来：“查了又如何，如今真是再也不见的好。”
虞译见主子没什么想法，又自己偷偷藏了起来。
三日，这个好儿子，三日就收留安置了三万流民，联络当地富商布粥施衣，让封州知州韩洛连上了三道奏折夸奖当今太子济德。第三天，自己就收到了儿子替朝廷签下的拨款奏书。
昭华捧着繁杂冗长的奏折，一边暗叹封州知州韩洛文笔确实不错，笔力镌挺，一定持握有力，身体甚好；一边看着自己的好哥哥送来的欠契，抿唇纯良一笑，心上一计：“父皇，这契可没说定要金银抵账，所幸不是有三万流民吗？”
昭华今日只着了件绯红色的袍子，白嫩可弹的皮肤露在外头，芙蓉面匀了半余绯红，冰雪肌染了几分贵色。仰起桃花眼中，微波流转，毫不畏惧地看向梁帝。
果然，梁帝皱眉舒展，抬手，摸了摸昭华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十分赞许地回答：“果然，这么多孩子里，你最懂父皇。”昭华顺势躺在梁帝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亦和她的母亲，明贵人一样美丽出尘。
“昭华想做皇帝吗？”温柔地依靠在昭华后颈上的手轻轻抚摸着细嫩的皮肤，像是猎物最后一搏前的试探，厚重的胸腔音色沉重缓慢，像一个衰老变迁的高山。
怀里的美人抬头，冲着父亲明媚地笑着：“那改日，我就将太子哥哥踢下去，我来当这个女帝，父皇会同意吗？”
梁帝没有动作，他的眼睛里有着衰老的疲态，也有多年危机下的谋算。事实上，昭华很聪明，甚至比成乾还要聪明几分。成乾太过冒进古板，昭华更像自己，宫廷那群老贼的谋算，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的恶鬼。
“以前在宫里，你还收敛些，只挑看得过眼的，现在开了府邸，真真什么都跟捡瓷娃娃似的养在府里。迟早给你嫁一个把你制得服服帖帖的驸马。”梁帝的眉毛分开来了，眼睛里带着宠溺的笑。
昭华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啥，撅起鼻子，皱起眼角，和个妖娆的小狐狸似的：“昭华这辈子最服父皇，最爱父皇。去他什么驸马，都不及父皇。”很显然，女人的枕头风很厉害，女儿的耳边风简直是狂风骤雨。
梁帝“哈哈”笑了两声，吃了两口酒，就兴致格外好的出了府邸，顺势赏了三百匹绸缎、五百石粮食，又送了几百箱的金银玉石，恨不得将整个大梁的国库搬空。
······
······
······
陆青意跟着太监和宫女的指引，一路上遇到的无外乎都僵硬着脸，大多低着头只专心做事。
东绕西拐，直到走了小半个小时，陆青意才在门口停了下来。麓院两字简单明快，气势博大高耸，里头进出都是书童、宫女，倒是比走廊上的生动些。
“女子厢房在西，男子厢房在东南，中间为师授业的学堂。每个座位上都有名字，请陆家姑娘不要坐错了。”宫女一边低声说着布置，一边带陆青意走到厢房门口：“如今姑娘来得早，门口靠东第一间是位贵人的，请另择房而居。”
宫女行了个礼，就退了下去。
陆青意从第一间的门口望过去，里头倒是呜呜泱泱围了一堆人。随即，她转身带着红黛和红胭选了靠西第一间门。要想远离灾祸的第一个办法就是，不要主动靠近人的好奇心。
没过一会儿，红胭已经收拾好了衣服，红黛打扫好了房子，煮好了茶。几人对着热腾腾送来的帖子，表示怀疑。
“如今红胭、红黛这样的身份，都能吃上国宴了吗？”
“红黛，是我们姑娘吃上国宴，不是你嘛。”两人小声地嘀咕起来。
陆青意将床上铺了两套符合仪制的衣服，一套是乳白色的月白罗褙子绣浅粉缠枝，内搭珍珠镶边抹胸，百迭裙叠纱绣瑞鹤，用高髻簪玉兰作配，定然素雅纯净。一套是草绿锦缎大袖绣彩凤，外罩淡绿纱罗褙子缀梅，下裙深绿织金牡丹，用了个翠嫩的翡翠簪。
“小姐，为什么要在白色和绿色中选呢，我们带的那套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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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不是更好吗？”
在三人商讨的声音中，陆青意还是敲定了那套绿色的衣服。一方面唐沐璟说的素色并没有指定，另一方面这套绿色显得自己没有那么突出，如若一群花红柳绿中突然有个纯洁无瑕的颜色，自然也会格外耀眼。
旋即，两人着了衣服，铜镜描红，施彩粉妆，豆蔻少年的干净清澈，与鲜绿色更加相衬。双眼如雪晴初梅，明亮透彻，鬓边折了新鲜的红梅，倒是行动之间，鼻息之间悠然淡香，弥漫难尽。
还未出得了麓院的门口，东边第一间屋子就开始呜呜泱泱地往外拥人，原先是负责洒扫的丫头，然后是用水的丫头、伺候衣服、梳妆描眉的······极大的架势，陆青意只在阴影处扫了眼，就发现她配的丫鬟数量，比昭华还要多。
“出来了，出来了。”红黛小声地说，顺便给自己的姑娘送上一柄玉骨幼童蹴鞠圆扇，红胭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门口洒扫的书童询问起来：“请问这是哪家的姑娘，竟然如此大阵仗？”
书童停下动作，叹了口气，同情地看着红黛：“你是新来的吧？这是当今王皇后母家，当今首辅王衡之家的嫡女王辞盈。算命曾给她批过命，说她有帝后骨，凤鸾恩，宝马雕车，祭仪贵人。这是你万万不能轻易折罪的贵人。”
门内出来的美人，果然姿态盈盈，打扮光纤，穹窿香云，鬓间插着不合季节的新鲜桃花儿。她身着淡紫云锦襦裙，外披月白纱罗褙子，腰间系着攒珠流苏。乌发松挽衔玉步摇，面若音月，眼似水杏，琼鼻朱唇，端的是娴雅无双。
王辞盈出来了，也看到了陆青意。不过这个世界上，只有来拜见王辞盈的份，没有自己找人的份儿，因而自己也装作无视，挪动云步，慢慢走到了步撵旁边。此刻姑姑已经传话了，今日陛下盛宴，三品以上官眷都可以参加，且太子殿下今日应该从封城回来了，所以自己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
要说美丽，王辞盈非常自信；要说身份，王辞盈也非常自信，但是此女子唯一点不大优秀的地方，就是脑袋不是很聪明。当然，她本人极清楚这件事，所以，能不讲话的时候，尽量装的温婉大方——这也是府中母亲和嬷嬷教的。
女子嘛，回说：“好的，夫君”“对不起，夫君”再扮作受欺负的样子哭两声，就够男人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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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意可没有那么好命，她站在麓院门口，遇到了一位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因而认为大抵是位将来的夫子，连忙行礼：“夫子好。”
中年人着一身深红色的袍子，摸了摸下巴的小胡子，爽朗地“哈哈”一笑。虽然年纪上去，但是精利地双眼，高挺的鼻梁以及迎面而来的气质，让人眼前一亮。
“免礼免礼，在下朝封，也是这一批来麓院学习的学生。在下来自封州，请问姑娘来自哪里？”
陆青意连忙迎着笑，消减了老师的压力，想到原来都是学生，陆青意也不搭架子，说道：“在下陆青意，来自上京。”
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唐沐璟曾经让自己密切关注麓院当中可疑的学生，眼前的封朝就十分特别嘛，首先封这个姓氏并不出自于哪个大家族，要说大家族，也得是圣祖爷那会儿有个封家，不过后来因为什么事儿举族覆灭了。这是自己在《万民典》上看到的，具体什么，自己已经记不清楚了。可如果没有强大的背景，就应该有名动上京学识，可据自己了解，最近也没有姓封的人递帖子给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