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醒来时，第一时间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午后时间了。
他坐起身，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陆明远的房间开着，里面似乎没人。
林深点开“陆家快餐炊事突击队”的群聊。
消息记录还停留在凌晨两点多，黄杨发的最后一张“老板大气”的表情包，配上了一句【祝老板新的一年桃花开满墙，墙都挤不下！】。
陆明远没有回复。
林深退出来，看到了陆明远在早上十点钟发来的一条微信。
【远方】：我去看看我爸妈，今天你自己安排。桌上有饺子，饿了自己热。
林深盯着那条信息看了一会儿，回了个“好”。
下床洗漱，路过客厅时，看到餐桌上盖着防尘罩，里面是昨天那些没吃完的“饺子盛宴”。
厨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剩下的饺子估计都塞到冰箱里了。
另一边，陆明远的车在早上十点过就已经驶离了梧桐老街，汇入大年初一略显空旷的车流中。
市郊的陵园管理得很好，道路干净，松柏青翠。
陆明远熟门熟路地将车停好，拎着一个布袋子，走向其中一排他老爹的墓碑前。
把布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瓶二锅头，一包烟，一个保温盒。
打开保温盒，里面是满满一盒用【万物皆可饺子皮（限定版）】技能卡，用老爹喜欢吃的猪头肉做皮做成的饺子。
然后，拧开二锅头的瓶盖，绕着墓碑前的石台倒了三圈，辛辣的酒气瞬间在清冷的空气里散开。
“爸，过年了。”
陆明远低语了一句，自己没喝酒，只点了一根烟，稳稳地插在石台前的一个缝隙里，任由青烟笔直地升起，又被风吹散。
“这地儿规矩大，不让明火，不然高低给你整个别墅跑车套餐，让你在那边也体验一把速度与激情。”
他靠着旁边的石栏杆坐下，像是跟老友聊天。
“生意挺好，又盘了几家店，开了个小破公司，叫陆记膳业。”
“林深那小子，现在也能掌勺了，厨艺练得不错，没给你儿子我丢人。”
说罢，陆明远拿出手机，划开屏幕，调出那只胖乎乎的“路路”小老虎logo。
“看，咱家的吉祥物，朋友帮我设计的，虎头虎脑，旺财。”
……
陆明远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说的都是店里的琐事。
谁谁谁又抢了八块八的红包，谁谁谁又把洗碗机的生物质分解器当成了许愿池。
直到那根烟燃尽，陆明远才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走了，我……还得去看看我妈。”
从陵园出来，陆明远没有回城，而是调转车头，朝着更偏远的老家方向开去。
三房村，一个地图上都得放大好几倍才能找到的小点。
车开到镇上，陆明远随便在路边的一家店铺，买齐了钱纸、香烛和几挂鞭炮。
店铺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眯着眼打量了他半天。
“你是……陆卫国那小子的儿子？”
陆明明点头：“嗯，大爷，是我。”
“嚯，都长这么大了！有十几年没见你回来了吧？”
“你爸走了以后，就更没人回来了。”
陆明远没多说什么，付了钱，把东西装进后备箱。
车子最终停在了村口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再往里，就是只能步行通过的土路了。
陆明远锁好车，一手提着一大包祭品，另一只手抄在兜里，踏上了那条几乎被遗忘的山路。
路况比他记忆中还要糟糕。
坑坑洼洼，野草丛生，带刺的藤蔓像是长了眼睛，专门往人裤腿上缠。
“我这特种兵的体能，差点交代在这新手村山路上。”
陆明远心里吐槽一句，脚下却没停。
拨开一片比人还高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坟，没有墓碑，只有一块风化严重的石板斜插在坟前，上面的字迹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坟头上枯黄的杂草乱蓬蓬地长着，像是给这个可怜的小土包戴上了一顶凌乱的假发。
这里就是他母亲长眠的地方。
他的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早已模糊成一个温柔的剪影。
甚至不记得她的声音，不记得她的拥抱。
陆明远把东西放下，什么也没说，就那么蹲下身，开始用手拔草。
那些干枯的草根坚韧地抓着泥土，拔起来很费劲，有些还带着刺，划破了他的指关节，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
花了快半个小时，陆明远才把坟头清理干净，露出了下面灰黄色的泥土。
把香烛点上，将一沓沓的钱纸投入火盆，火光映着他沉默的脸。
“妈，我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山风吹散。
“对不住，这么多年才来看你。”
“以前……是没那个本事。现在生活好点了，店也开起来了。”
“我爸在那边挺好的，就是有点孤单。我寻思着，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待在这儿了。”
说完，他拿出一挂长长的鞭炮，点燃了引线。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炸响在寂静的山谷里骤然爆开，惊得林中飞鸟四散。
这响声，像是要把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遗憾和歉意，一次性全部炸开。
烟雾散去，陆明远站在原地，心里做下了一个决定。
是时候把父母葬在一起了。
他在这方面没有熟人，不过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周建国。
周叔作为万事通，对于这种事肯定比自己有人脉，等过段时间就找他咨询咨询。
毕竟，正月里，突兀地去找人家询问迁坟的事情，不被打才怪。
山风吹过，卷起火盆里最后一点纸灰，飘飘扬扬地散向远方。
陆明远在坟前站了很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才弯腰收起东西，转身下山。
他没有再回头，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平稳。
来时悄无声息，去时也未惊动任何人。
对于三房村那些所谓的亲戚，陆明远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冷漠。
他记事不多，但父亲陆卫国生前从未提过要回老家，甚至连电话都未曾打过一个。
如今看着母亲孤坟上那比人还高的杂草，大概也懂了父亲当年的选择。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在单调地轰鸣。
陆明远握着方向盘，公路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他的思绪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就在这时，一个贱兮兮的电子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叮！宿主情绪波动监测：悲伤值-30，愤怒值+20，孝心值+99！综合评价：一个合格的emo孝子。】
陆明远：“……”
【宿主，本9527觉得，您现在需要一点精神上的慰藉。】
【所谓父爱如山，母爱如水，您这又是烧纸又是放炮，还准备迁坟合葬，简直是二十四孝好大儿！】
【就是这气氛有点过于沉重了，不利于身心健康。】
陆明远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在心里回了一句：
“你可闭嘴吧。”
【哎呀，宿主，别这么沉闷嘛。】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你看，你都决定把阿姨接走了，这是大好事！】
【来，为了庆祝这个伟大的决定，本9527为你献歌一曲，保证药到病除！】
不等陆明远拒绝，一段极其嘹亮、充满了乡土大联欢气息的旋律，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开了锅。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明天又是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那魔性的合成器唢呐，配上堪比广扬舞音响的动感鼓点，瞬间冲垮了陆明远好不容易酝酿出的那点悲伤情绪。
他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在跟着“咚次哒次”。
“噗。”
陆明远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笑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他先是低笑，接着肩膀开始抖动，最后干脆把车靠边停下，趴在方向盘上笑得浑身发颤。
什么悲伤，什么愤怒，全被这首《好日子》给唱得烟消云散了。
【怎么样宿主？是不是感觉好多了？满意点仅需9.9，包您开心一整天！9527洋洋得意道。
“滚。”陆明远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重新发动了车子。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他心里那块堵着的石头，确实被系统这通胡闹给撞碎了。
当长安UNI-V再次驶入梧桐老街时，夜幕已经降临。
与乡间小路的清冷寂静不同，这里是人间烟火的海洋。
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暖黄色的光晕连成一片，将整条老街映照得喜气洋洋。
陆家快餐、陆家巷口、陆家酒馆，几个门市的门楣上都挂着崭新的灯笼。
三个【闪耀的灯球】正不知疲倦地工作着，Q版的“路路”小老虎一个在颠勺，一个在调酒，一个拿着酱香饼，憨态可掬，科技感十足，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拍照。
陆明远把车停好，一眼就看到了陆家酒馆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深正踩在伸缩楼梯上，小心翼翼地往门框上贴着春联。
身上穿着之前去吾悦广扬买的羽绒服，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又挺拔，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畏畏缩缩的少年了。
快餐店和巷口小吃店的春联已经贴好，红底金字，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左联：生意兴隆通四海。
右联：财源广进达三江。
横批：日进斗金。
非常朴实，非常接地气。
林深显然也看到了陆明远，麻利地将最后一点抚平，从楼梯上跳了下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陆哥，你回来了？”
陆明远点点头，走上前拍了拍门框，检查了一下春联贴得正不正。
林深嘿嘿一笑，指着自己的杰作：
“怎么样陆哥，我贴得好吧？左右没搞反！”
“还行。”陆明远嘴上说着还行，心里却是一片暖意。
这才是家的感觉。
“对了！”
林深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大事，一脸严肃地凑过来，
“春联贴完了，按照传统，咱们晚上还是得继续吃饺子！巩固一下年味！”
陆明远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之前在山里的那点阴霾彻底散了个干净。
“吃！”他干脆地回答，“接下来的几天估计都得吃！”
林深立刻笑开了花，露出一口白牙：
“饺子多好！元宝！吃了招财！白菜猪肉馅的，百财！”
“芹菜猪肉馅的，勤财！”
“咱们多吃点，明年发大财！”
陆明远被他这套一套的说辞给逗乐了，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林深也不躲，只是嘿嘿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