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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悲惨世界

作者:阳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祭坛上,依芮丝·霍普察觉到了洛希的到来。她起身,转过身面向洛希,脸上依旧挂着他在现实中见过的微笑,就像一张凝固的面具。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更精准地说,未发育完全的胎儿,她永远不可能出生的孩子。透过那薄而脆弱的皮肤,可以看到下面密布的毛细血管,像是现代艺术解构后的圣母子像。


    她的身上同样攀满藤蔓,像是废墟里被植物占领的雕塑,心脏处长出一个花苞,几乎要彻底盛开。


    “神说,有一旅者自远方而来。”


    “神说,他将将人推离神,导向堕落之路途。”


    “因而,神明将降下硫磺与火,惩戒这恶徒,净化这昔日的索多玛,我们都将得到救赎,我们都将重获新生。”


    她梦呓般吟唱着,半闭着的眼睛注视着来者,她心目中胆敢挑战神明权威的异端。


    洛希现在依旧头疼。


    踏入梦境比他曾预想的要简单很多,甚至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即使他并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但他本来就不记得很多事情。


    包括现在依旧未曾消退的幻觉。


    那是他的父母死去的画面。这样说或许不准确,更严格地说,这是在过去或者未来发生的,也可能未曾亦永远不会发生的,他杀死父母的画面。


    但是他无法确定。那一切如此精细地构造着,仿佛还可以闻到当时房屋里的腐朽和灰尘。当天没洗的碗还堆在水槽里,电视机也开着,放着乱糟糟的新闻,和一个确切存在的夜晚没有什么分别。


    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究竟是以什么力度,将锋刃嵌入肉里;又是以怎样的愤怒。


    一种忍无可忍的愤怒,他在哥谭的那些被虐待的孩子的眼中见过。


    无来由的令人烦躁。像是将墨水滴上白纸,本淡薄的情感被这幻觉充斥着,让他感到恍惚。


    怪异的是,他记忆里的“父母”并非如此——那是他少数能肯定的事情。严格来说,他所有的记忆内容,从三年前的那个醒来的上午作为起始,后面的内容也有相当的残缺,联系到他曾经在医院确切呆了一年,这一切都解释得通,只需要承认他确实患有精神疾病就可以。


    他唯一不愿意对医生否认的是伦道夫的存在。他依旧认为自己替代了对方,就像是那个思想实验里假设的“大卫”。


    他没法与他人共情,因而他也试着学习过。他看过很多影片,包括影视剧、电影、纪录片,并特意学了微表情


    而那对夫妇,即使是在他失业后,甚至进医院后,也没有表露出过任何厌恶或烦躁,只是会望着他,久久地注视着。


    他反复分析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从来没有因为他无法使他们得到荣耀而放弃他。


    现在他们依旧在那个房间里,倒在沙发上,无法瞑目的眼睛注视着他,以另一种陌生的模式。他忽略了那目光,只是盯着那沐浴在假造的阳光之中,貌似圣洁的“圣徒”。


    “那么,你又如何假定,告知你这些的是真正能带来救赎的神明呢?”


    她完美的微笑颤动了一下,仿佛要出现裂纹。


    “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比虔诚地信仰上帝。母亲告诉我,只要坚持向上帝祈祷,多行善事,就会被上帝看到。祂会嘉奖我,带给我永恒的幸福、快乐与安宁。”


    “母亲在我九岁时离世,我从两岁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她一步步走向祭坛边缘。如同在她家中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她穿着孕妇的服装,过长的裙摆拖到地上。


    “我当时以为,或许上帝只是要给我考验吧,他的圣子的门徒们,也是在重重考验之后,才得以追随其左右,得到救赎。”


    “我被亲戚抚养。他们虐待我,我没有反抗。我承担了他们家所有的家务,一直到十六岁他们被枪杀。那之后我进了小餐馆当服务员,住在阁楼里。那已经是我比较愉快的日子。”


    “那之后,我遇到了我的丈夫,约翰。”她的皮肤蠕动着,皱缩着,挣扎着长出另一张脸,同样恬淡地微笑着。他认识,就是那个杀死了他一次的男人的脸,“约翰也曾有灰暗的过去,而我也有。但他是个好人,会有出息的人,我们相信我们会有未来。我们相爱,直到现在,然后我们有了孩子。”


    “我们都希望我们的孩子不要再重蹈这座城市无数人的覆辙——然而,我崇敬的上帝啊,祂不允许我的幸福。也可能,这座城市从一开始就被无情地诅咒了。”


    她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出生,而她也会在不久后死去。约翰爱着妻子,他不想让妻子死去,于是在奈亚拉托提普如同伊甸园的那条毒蛇一般,向他展示了那枚色泽诱人的禁果的时候,他没忍住咬了上去,并且分给他的妻子,正如那传说的倒错版本。


    只不过截止目前还无法解释为何依芮丝常常前往教堂。


    “而在这个时候,神明选中了我。”她露出沉醉的神情,像是属于中世纪的苦修徒们在文学描述中那样,“祂告诉我,祂会救我,祂会救我的孩子,降下属于我们所有人的救赎。”


    一场大洪水。这个类比没来由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依芮丝霍普露出一个甜蜜而恶毒的笑。


    “所以,为了我,为了我们。”


    许多人在她的胸腔中共鸣发声,于是洛希知道那些感染者都去了哪里。


    他阅读资料的时候,曾发现蝙蝠侠以流行病学的方式去框定感染者大致的区域,在客观上没有问题,但这解释不了具体的感染途径。因为这是一种认知扭曲带来的病变,也是神秘学被恐惧的原因。


    而现在具体过程也明晰了:他们在闻到了那花香之后被带到了这里。在见证这“神迹”后,这些“被选中者”或主动或被动地认同那“上帝已死”的观念,以这种扭曲的姿态连结为一体。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总是以聚合的姿态出现的原因。


    他们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诺亚方舟”。


    “去死吧。”


    而身为“终日所思想的尽是恶”的人类一员,甚至还被他们的神着重“表彰”的他,注定与他们势不两立了。


    在他们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建筑都活了过来,雕塑拍打翅膀,伸展肢体,将视觉器官转向那唯一的闯入者。准确来说,它们本来就只是装作雕塑罢了。瞬息之后,那曾被记载或者从未被目睹的怪物如同蝗虫过境一般黑压压地涌来。


    洛希叹了口气。


    所以说邪/教害人。


    “你唯一说对的内容,只有这座城市的确被诅咒了。”


    严格意义上,这整一起事件的处理难度或许没有那么高。尽管他没有在梦中行走的记忆,但只要是一个有着正常逻辑思考能力的人类,都能明白,如果要对付一个被梦神赐福的代行者的话,就不要用梦本身来对付他。


    奈亚拉托提普从来没有眷顾过他们,即使祂的眷顾本身也是不幸。祂只是略过一眼,稍加利用。


    他雨靴在地板上轻踏,发出清脆的响声,转眼间就消失不见,出现在另一个角落。忽然,从门口处传来一声呼喊。


    “接着!”


    他下意识伸出手,发现是一个粗糙的手织袋,里面盛放着洁白细腻的沙砾,表面还流动着虹彩的光辉。


    “墨菲斯的沙袋。虽然是借来的,但不用担心浪费。”


    来者站在了他身边。与他相同的发色、瞳色和五官,只是镜框不同,头发也更长些,用皮筋挽了起来,像是刻意不同打扮的双胞胎。


    “伦道夫,你之前去哪了?”


    洛希没感到奇怪。他们并非同一个意识,那么在梦中同时存在也是合理的。


    “我需要去确认一些东西,不过还好,没出现最坏的情况。”伦道夫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墨菲斯有事离开了梦境之地,因而奈亚拉托提普有机可乘,侵占了部分区域。奇怪的是,祂似乎并没有打算谋夺更多,看样子目标并不在此。”


    洛希吹起沙砾,那并不具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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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量之物便顺风飞去,在接触到近乎无穷无尽的怪物的瞬间,那狰狞的面孔就自然而然地溶解,看上去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噩梦。


    “我之前没介绍过,梦境,一般分几个区域。一个是独立梦境,一般除了做梦者本人或是被特许的人,都无法干涉;一个是集体潜意识,也就是我们脚下具象成哥谭的这种地方;剩下的部分……”


    “黑海。它们属于黑海,照理说不该来到这里的,对吧?不过即使如此,它们也无法超出梦的范围,只能是虚构的幻影。”


    洛希突然接话。伦道夫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目光十分复杂。


    而“她”也不会就此放弃攻击。那无数的藤蔓击碎地板从缝隙中钻出,将要缠绕向两人。


    洛希没有反抗,只是垂眸看向缠绕在手臂上,尖端刺入皮肉的枝条。就好像那种疼痛感仿佛能让他感受到对方真实的痛苦。


    伦道夫则是直接被穿过,尽管肉眼依旧能够观察到,但并不具备实体。他看上去对自己的状态习以为常,转过头,向洛希点了点头。


    “你曾怀揣希望。”洛希肯定地说道,“然后,你意识到,希望只不过是幻觉。所以你崩溃了,并因此而痛苦,就像被荆棘刺穿。”


    “于是,奈亚拉托提普找上了你。你被利用了。你的意志被扭曲,而你依旧以为你还是你。”


    沼泽人悖论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本体论的一种实验。物质与精神究竟是否相互凭依。


    但就[尸山]这一存在的本质而言,这个理论本身就只是一个诱导性假设,或许就是针对他的一个思维陷阱。他自己的情况注定了他会更偏向符合自身情况的猜想,不过,漏洞实在太明显了。


    那些被“选中者”变化成原样,并若无其事地返回原来生活之中,但是内核就像《1984》里的温斯顿从真理部返回之后那样,早已发生了不可逆的转变,被强行耦合在了这个意识共同体中。


    因而,所有的受害者都的确已经无药可救了。他们实质都早已死亡。


    现在祭坛上的存在早已不能称之为“依芮丝·霍普”,那个名字意味是纯洁的百合花与希望的,哥谭的年轻人之中的一员,也不是约翰·霍普,或者是那个五岁的被误卷进来的男孩。Ta臃肿而丑陋,绝望而愤怒,代表着或者是挟带着那些人们,发出吼叫。


    毕竟这座名为哥谭的罪恶之城的确残酷。多年来这里埋葬的也不止他们。某种意味上,那种怪物也是哥谭集体潜意识的产物,一座尸体垒积成的山峦,一座纪念碑,哀嚎着的纪念碑——只不过从不会是拯救。


    最终他们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其中,成为这“尸山”的一员。


    “我知道,这不怪你们。很遗憾以这样的形式第一次认识你们。”


    事实上,他认为奈亚也找上了自己。[尸山]最初在出版社那突如其来的拟态在现在看来意味深长,毕竟在意象上是用来对标诺亚方舟的下位种族,显然除去拟态那些特定的感染者之外,能够收录一切曾接触过它们的生物。若是最终真的成功侵占了哥谭的集体潜意识,那么它们或许真的能让哥谭成为所谓的“方舟”,只不过能否渡过“洪水”全凭奈亚的兴致。


    只不过那种更加广泛的拟态能力除去他面前似乎没有另外动用过,可能是没来得及,也不排除,他一开始就被纳入了这艘“船”上。


    以这位神明的脾性来说,这无异于一张更快通往地狱的票据。而在他真正找到办法对抗前,或许他都无法真正从这局博弈中挣脱。


    他从袋中再次抓起一把沙子抛洒,于是那梦的鳞片就纷纷扬扬降落。他在此刻终于不再被幻觉困扰,真切地看向那真正被困住的“ta们”。


    “睡个好觉,各位。”


    那么,你又想从我身上谋夺什么,奈亚拉托提普。


    火焰凭空开始燃烧,舔舐上那枝条,然后逐步蔓延,一直到笼罩住这整座建筑,将这里的一切尽数焚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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