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璟然绷着脸坐在饭桌边上，一声不吭。
转动圆盘上的菜一个接一个从她面前经过，她却一次也没夹过，手里的筷子只碰面前的米饭，几乎是一粒一粒地将米饭放入嘴里。
“璟然啊，你要不要试试这个，妈、我觉得这个挺好吃的。”
徐璟然右手边座位上，一个中年女人小心翼翼地问。
徐璟然脸微侧，看向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正朝她笑着，不管是眼神还是这笑容，都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她和她脸型很像，都是无比流畅的鹅蛋脸。眼型也像，都有着微微上扬的眼尾。不同的是，中年女人的脸上满是沧桑，她脸色发黄，颧骨还有星星点点的全班，眼尾、额头有着明显的皱纹。
“不。”徐璟然看着中年女人，心情复杂，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来。
中年女人瞬间成了说错话的小孩，满是无措地看着她，夹菜夹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中。
“妈，我喜欢吃这个，夹给我吧？”
徐璟然左手边，一个笑容无比开朗的女生端起碗，抬到中年女人筷子旁边说。
中年女人脸上有了笑意，将夹起来的排骨落到女生的碗上，说：“知微，你多吃点，好多菜，别浪费了啊。”
名叫“知微”的女生头用力一点说：“嗯！我会多吃点的。”
被两人夹在中间的徐璟然沉沉闭上眼又睁开，唇线紧抿。
她仍拿着筷子没有放下，可已经连米饭也不吃了，纯粹是饭局没结束，为了保持礼仪，才没有提前放筷。
烦死了。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徐璟然用力握着筷子来发泄情绪，强烈的力道下，指关节泛着白。
徐璟然顺风顺水活到15岁，家境好、成绩好、外型好，任谁看，都不会认为徐璟然有烦恼。
徐璟然也以为，她会一直以这种三好的状态，精彩潇洒地过着这一生。
可没想到，几天前，一个巨大的乃至于颠覆她整个世界的烦恼直接冲她面上砸。
15年来她一直喊“爸爸”“妈妈”的人，居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是医院一时疏忽，抱错的孩子。
多荒唐，来来往往的人都富甲一方的高级私人医院，居然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她的亲生父亲是一名司机，亲生母亲是一名保姆。
多年前，她的亲生父亲开着的士寻觅乘客，意外发现街上一个小孩挣扎着被抱走，当即起了疑心。
他报警后仍不放心，悄悄跟车上去，在他的帮助下，小孩安然无恙地救了回来。
成功找回小孩的富商十分感谢她的亲生父亲，知道她亲生母亲怀孕后，给他们安排了私人医院。
就这样，她和宋知微本该是两条平行线的人生发生旋转，强行多了交集点，她走上了宋知微本该有的人生。
徐璟然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只觉得眼前一片黑。
太莫名其妙了。
整件事情，双方家庭都没有过错方，可拥有了不该拥有的15年有钱人体验的她，即将成为这件事情里，唯一会让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就是她吧，一副大小姐做派，结果占了别人的人生。”
“哇，真是小偷啊。”
徐璟然已经能想到开学后，熟悉的那批同学会说些什么了。
不不不，不对，她会回到原有的家庭，和以前熟识的人已经不在一个阶层了，她听不到这些。
这样反而还更好一点。
徐璟然死死控制住表情，不让情绪外露。
中年女人，她的亲生母亲张萍坐立不宁，时不时看看她又看看宋知微，那目光落在徐璟然身上，像密密麻麻的针在刺她。
“你不喜欢吃这些吗，要不点份你喜欢吃的，还是你在减肥？”张萍纠结很久，又问。
徐璟然抿抿嘴：“没有。”
“璟然，可以这样回答大人的话吗？”
徐璟然的正对面，坐着一个身着黑色套装，举止优雅，画着淡妆的女性。她皮肤很好，看不出来已经四十来岁，耳边缀着的晶莹珍珠让她显得更有气色。
她和张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分明年纪更大，看着却更年轻。
这个眼神锐利，不苟言笑的人，徐璟然喊了15年的“妈妈”。
闻言，徐璟然垂下眼睫，回答说：“不可以，对不起。”
她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肩膀跟着抬起，随着这口气吐出，肩膀又落下。
徐璟然扭头说：“不好意思，我没什么胃口，您作为客人，多吃点。”
张萍喏喏地应了两声。
金婉励这才微微颔首，眉头舒展开来。
“我们常年不在家，没人带璟然，让她养成这样的性格，真是不好意思。”金婉励说。
“没有没有，这都哪的话，璟然一看就知道被照顾得很好，”张萍连连摇头摇手，又说，“倒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家，好好的小孩，在我们家养着，都给糟蹋了，真是对不住啊。”
徐璟然和宋知微的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
宋知微立马说：“才没有，爸爸妈妈都对我很好。”
张萍闻言，立马笑了，惶恐也退去几分。
金婉励看眼旁边的徐啸，又看眼张萍身边的宋用功，两位男人挨着坐，一边喝酒一边聊他们自己的。
这场饭要达成的事情得由她来推进了。
金婉励沉吟片刻，说：“时隔这么多年，哪怕追究医院的过错也无法挽回过去，更重要的是顾好之后的事。张女士，我年纪比你大，你不介意的话我喊你‘阿萍’，你看怎么样？”
见金婉励点到她，还一直看向她这，张萍忙扯出一个笑容来，放在餐桌下的另一只手用力将衣角往下扯，让身上的衬衫显得更平整。
“可以可以，你喊我阿萍，喊我什么都行，我觉得你说的很对，要顾好之后的事。”
金婉励缓缓又一点头，耳垂旁的珍珠在光照下流转着光，这光很是温润却晃了张萍的眼。
“手心手背都是肉，璟然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学的课程体系和公立学校不一样，她身子骨又弱，小时候甚至不敢让她出门吹风。突然去你们那，估计适应不了。”
张萍看向徐璟然。
吃饭这半个多小时以来，徐璟然坐姿坐得很端正，一直没松懈过。分明是她亲生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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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从她的五官看出和自己相似的地方，可张萍却不敢认这个女儿。
她很漂亮，头发乌黑浓密，像电视里洗发水广告里的头发，皮肤也细腻得像剥壳的鸡蛋，全身上下瞧着都认真打理过，身上若有若无地飘着身体乳的清香。
和她还有她老伴一点都不一样。
认她回来，强行让她跟着他们回家，就是让她跟他们过苦日子。
张萍唯唯诺诺：“是、是啊，您是觉得……”
她拽着衣角的力道松了下来，没了这力道，衬衫上的折痕又慢慢爬了回来。
“璟然就还跟我们住吧，你们想璟然了就过来，和璟然也多熟悉熟悉。”
金婉励捻起纸巾，擦擦嘴角。
“至于知微，我看过她的成绩单，成绩很不错，不如转来跟璟然一个学校。”
“璟然走国际体系，大学就出国，能在外头涨涨见识。现在有知微一起，姐妹俩也能互相扶持，等读完研究生，她们还能多条路，考虑是回来还是留在那边。”
“啊，那知微——”
张萍没说完，金婉励就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说：“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走这条路挺好的，对吧？”
徐璟然感觉到宋知微似乎坐不住了，好像想说些什么。
她微微将脸偏向宋知微的方向，余光看到和徐啸聊着的宋用功伸手，摁在宋知微的手臂上。
徐璟然收回目光，垂下眼睫，似乎对周围一切都不关心。
只有微绷着的下颌流露出她的情绪。
张萍眼睛发酸，睫毛挣扎似的眨几下：“是，是对孩子好。”
金婉励便又说：“国高离你们那边远，让知微和璟然住一起，两姐妹也好熟悉熟悉。”
“我这边对外呢，就说知微和璟然是异卵双胞胎，知微小时候走丢，现在找回来了。璟然自尊心重，若是真相叫同学知道，她肯定受不了。”
“对吧，璟然？”
听到这，这段时间一直悬着心，惴惴不安的徐璟然终于放松了一些。
想到金婉励关心她，仍愿意让她做女儿，徐璟然立马点点头，带点撒娇的口吻说：“被人知道，她们肯定会嘲笑我的。”
金婉励便将视线又落回张萍身上，分明声音很柔和，却不由分说。
“阿萍，你看我这对外的说法还合适吗？”
张萍却觉她这话成了刀子，剜下她心头的肉。
她的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她张萍不是吗？
这样一来，两个孩子，不都成了她的吗？
张萍忍住泪说：“挺合适，对孩子好就行。”
一顿饭在谈完正事后便结束。
饭后，宋知微和宋用功、张萍远远站在一边聊着什么，聊着聊着，宋用功和张萍都没忍住用手擦拭脸。
站得很远，徐璟然看不见他们的眼泪，只能凭着动作，猜测他们哭了。
“璟然。”金婉励沉声喊她。
徐璟然忙扭头看过去。
“大家平时都惯着你，但知微是我和你爸爸的亲生女儿，控制住你的脾气，知道吗？”
“亲生”二字读得慢慢的，长长的，还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