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
朝歌试图劝退：“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可以。”
“他们的同党随时可能会来，所以我要在这里等着。”
季鸣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自从用冰棱贯穿了劳拉，他就像变了个人，朝歌看见他手指间，仍然残留着湿淋淋的水……混合着飞溅的血迹，修长干净的指尖格外显眼。
朝歌心一横，干脆直接用下摆，帮忙季鸣擦掉了手上的血。
却感受到他手指尖的茧子。
虎口的部分，格外的明显……
像是常年握紧刀刃留下的痕迹，她眉头微皱，食指刚在季鸣虎口摩挲两下，对方就抽回了手。
朝歌：“……”
朝歌连忙道：“等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季鸣只是抽回手，垂落在身侧。
似乎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她碰他。
季鸣没有解释的意思，但又似乎不准备离开。
朝歌掏出打火石点着了树枝，火光照亮了两人同样沉静的脸。
树上的劳拉破口大骂，树下的两人，却已经完全视她为背景音。
朝歌只刚想赶季鸣走，但后者却突然道。
“我不该这么对她的，对么。”
“但我无法忍受，”季鸣直愣愣的看着她，语句清晰可闻，“她那么说你。”
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呢。
夜风突然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但朝歌的心却澄澈如明镜，半分未起波澜，她听见自己模糊不清的笑声，“很正常，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啊。”
朝歌在火把映照下的脸，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如果有一天有人这么说你，我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我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少年求证般的看着她，阖黑的眼眸却深不见底。
季鸣似乎真正的陷入了迷茫……那这一刻，朝歌却又不确定了。自始至终，季鸣的态度都很笃定。
比起征求别人的意见，他更擅长遵从本心行动。
但现在，他却在这么认真的，询问她的意见。
据朝歌了解，季鸣在伊甸园很守规则，比起屡次在违规边缘来回试探的季鸣，他更像是以身作则的，规则的维护者。
但今天，他毫不犹豫的，用能力伤害了其他人。
尽管在之前，他可能连蚂蚁都没踩死过几只。
而现在，眼看着天色快到宵禁。
他却仍然僵持在这里，向她追问着，其实可有可无的问题。
“……”没有人替我出过头，我应该谢谢你。朝歌想。
应该对你好一点，不对你撒谎，应该对你说出真相。但是，真的要这样吗？
波澜的情绪，仅一瞬间，就恢复平静。
只剩一个念头，充斥了她的脑海。
要慎重回答。朝歌想。长歪的幼苗，可不好再掰正。
“下次，可以征求我的意见，再行动，”朝歌避开了那双过于深黑的眼眸，她注视着火光，眉眼闪过忧虑，“毕竟现在你问我对不对，不管我怎么回答，结果都无法补救了。”
她又道。
“利维坦老师，不会允许有人在伊甸园伤害他人，我们也不该这么做。”
这显然不是季鸣想要的回答。
她看见火光似乎在少年眸中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难言的情绪翻滚。
“我知道了，”季鸣说，他声音有些低，“是我欠考虑了，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向朝歌靠近一步，朝歌只好仰起头看他。
但是退，是不可能退的。
她不会再在季鸣面前，发生那么糗的事情。既然想要成为主导者和上位者，那就得永坐上位。
不然，即使现在季鸣朝她低下高贵头颅。
总有一天，他们随时会把她拉下来，吞吃殆尽。
今天是翅膀差点被生生砍断的劳拉，难保下一个，不会是她。
却听见上面的劳拉，已经喊累的嗓音，气若游丝的吐出一句：“放我下来吧，我可以带你们出去，我可以带你们去看外面的世界……”
朝歌皱皱眉。
下一秒，她就看见季鸣仰头，冰锥在他身边浮现，紧接着凌厉的袭向上方的劳拉，俨然是冲着对方娇嫩脸蛋。
只听上方一阵吱哇乱叫，显然也看见袭来的冰锥，千钧一发之际，朝歌却猛地跳起，猛地双手抓住火把，单脚点上树干，借助腰腹力量一个旋身，手中树枝如鞭般挡掉了那记冰锥——
“……你，为什么……”
上面似乎传来劳拉惊异的声音。
电光火石间，朝歌已经飘然降落在地。
竟是比刚才拥有羽翼的劳拉，姿势还要灵动。
手中的树枝震的她虎口发疼，树枝已经断裂，足以见刚才那记冰锥，能力有多强劲。
相比起她微微起伏的胸膛，季鸣显得平静的有些异常。
只是火把栽灭，他的表情彻底隐没在黑暗中。
朝歌挑眉：“季同学，你这是在干什么？”
“朝歌同学呢，”少年居然当仁不让，俨然没有半点刚才询问时的迷茫，“你又为什么要拦我。”
朝歌：“你是打算杀了她？”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我记得有说过，她还有同党，我们要暂且先等一等，至少，要等到利维坦老师来，再下结论吧。”
季鸣低声道：“我只是想问她一些事。”
“你为什么总要打听这种东西？”
“朝歌同学呢，就一点都不好奇吗？”季鸣突然道，朝歌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对方的手心炙热，却有些用力，如铁箍般让她动弹不得。
当然，朝歌也没有试着挣动。
黑暗中，她左手掏出那枚打磨完好的砾石，如果有变故，她会毫不犹豫的划向季鸣的腕动脉——
当然，腕动脉很难致命。对方会先脱力。
所以她下一击，会沿着下颌三角夹角刺入，直袭脑干，破坏呼吸中枢后，即使是极冰君主的复制体，也会迅速丧失行动力吧。
黑暗中，朝歌的声音很稳，“好奇，什么呢？”
她突然很想看清季鸣的表情，因为他握紧她手腕的力道，明显比刚才要更重。
又或者，这个话题，始终被他压抑在心间。
却纠缠了他太久太久。
“利维坦老师说外面都被污染了，但从转学生江挽月开始，就不停的来人。”
“他们口口声声说外面的世界存在，那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季鸣最后一句几乎消逝在微凉晚风里，“我们，到底是什么呢？”
-
只有吃饱了没事干的人会纠结自己是什么。
对曾经的朝歌来说，体面的活下去，都曾经是奢望。
而现在，她突然庆幸火把灭了，月光微弱。
季鸣就不会注意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嘲讽。
“我从来没思考过，这种事情。”
“不过，季同学，你是在怀疑利维坦老师吗，在质疑他说的话？”
沉默片刻，季鸣转移了话题，“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朝歌歪歪头，“你怎么确保不会又是一个谎言。”
“我们现在没必要知道这些事吧，至于你说的外面、未来，那是站在利维坦老师的角度，才能去思考的问题。”
外面有什么好的。朝歌想。
你的正主在外面，你只是复制体，连人都不是。知道这件事，你会开心吗？所有人都不会开心，
伊甸园被毁了，被发现了，她作为“圣女”，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而她，目前还不能保护自己。
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维护伊甸园。
“外面可能是地狱，你也想去看吗？”
她听见季鸣的声音，她看见他在黑夜中的眼眸，像是被什么阻挡，她很难去看清对方情绪。
“朝歌同学，想去吗。”
朝歌：“完全不想。”
“……”季鸣似乎在思考。
半晌，他默不作声的把手从朝歌手腕收回，指尖已经有些发烫，他像是如梦初醒，才意识到刚才强迫朝歌待在原地，究竟过了多久。
他看向朝歌。
月色下，女孩只看向别处，她嘴唇依旧嗪着一抹淡笑。
像是发生任何情况，她都波澜不惊。她毫无疑问有着秘密，从她对外界笃定的语气，就可以察觉。
但现在，季鸣无法在逼问她。
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做到。
季鸣闭了闭眼，分不清心底涌起的，到底是什么情绪。
但是，他知道，向来厌恶与别人接触的自己，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握住了对方的手。
却并不觉得厌恶。
欲脱口而出的话却顿了顿，季鸣最后更像是妥协，“不要告诉利维坦老师。”
却没想到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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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居然摇了摇头。
“不行啊，我没办法不告诉老师。”
季鸣这才微微僵住脊背。
“你说的东西，我完全理解不了，我听了觉得很害怕，季鸣同学，你的思想明显有问题，某些程度来说，比裴知意还要过分。”
“如果说，他打磨的东西……还能算是‘不小心’。”
“那你现在，完全就是在质疑利维坦老师说的话，很遗憾的通知你，你也得跟裴知意一起，被关禁闭。”
季鸣：“明天？”
“现在、立刻、马上！”
季鸣那边没声音了。
朝歌舒了口气。
总算把季鸣找借口送禁闭室了，真累！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让树上的劳拉闭嘴。
什么陛下不陛下？
我们伊甸园是平等的乐园，想搞封建君主立宪制那套，你想都不要想！
什么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
我们学生都是经过训练的，有觉悟的，绝不会信你这套外门邪说！
只听旁边树林里，却传来陌生女孩探究的声音。
那女声明显在抖，“朝歌同学？季同学？”
朝歌认出来，对方叫孟钰，短头发天真无邪，唱歌很好听。她很喜欢穿裙子，只是自从草场训练之后，她穿裙子都是过膝的，要不就穿裤子。
但现在，她的裙子，却像是被路过的灌木丛刮烂了，她泪流满面。
随着她迫近的步伐，克里斯也裸露身形。
男孩一手的刀刃，散发着寒光。
那样的锋利，完全不是朝歌手中这块薄片石头，可以比拟的。
但那刀刃主人邪肆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朝歌身上，“过来，不然，我就宰了她。”
“朝歌，我必须现在去禁闭室？”
朝歌才反应过来，是季鸣在跟她说话。
等等，他说什么？
旁边却突然传来草木沙沙声，居然是季鸣向这边靠近了几步，对方寒光反射着光芒，但季鸣却没有看对方一眼。
反而，专注的执着于这个问题。
“一会去，可以么？”
朝歌：……
她没听错吧，季鸣，在跟她开玩笑？
咬了咬牙，朝歌轻声说：“先救人。”
意外的，那边态度相当轻描淡写，“可以。”
下一秒却是，“但是，我也有条件。”
朝歌立刻明白过来对方想要什么，她眼珠转了转。而对面，克里斯手抖的不成样子，刀刃已经逼向孟钰的喉咙，“……臭女人，给我过来！”
小屁孩对谁不客气呢。
朝歌看出他的色厉内荏。
克里斯显然顶着巨大压力，而惧怕的，显然是她身边的季鸣。
对，除了几个君主以及少数人，没人知道复制体的事情。
显然，又一个把这个季鸣，当成极冰君主的。
“你先救她，我不会告诉利维坦老师。”
朝歌还不想彻底暴露能力，她当即又道，“去啊！”
洗脑都洗狗肚子里了，说好的伊甸园团结友爱呢……季鸣现在跟她讨价还价算怎么回事？
“但是，朝歌同学，我不是你手中的刀。”
“我听你的，是因为……”他突然止住了话头，“不，没什么。”
“朝歌同学，跟我一起进禁闭室，这就是我的条件。”
“你答应，我就救她。”
那边的克里斯却像是要崩溃了，“别放大话了！就凭你！”
“我探查过你的精神了，你最惧怕的事情，怎么会是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你根本就不是我们伟大的陛下，你这个冒牌货……”
但他的话还没来的就说完。
冰塑造的蛇形已经死死缠绕他的脚踝，每一根冰刺都刺入了他的小腿。
精神系能力者最常疏忽身体锻炼。
而克里斯显然也忽略了，脚边那一摊混合着融化的水，和血液的混合物……恰好是冰能力的基础。
一切都是最完美的时间，最精巧的计算。
甚至连天色深黑，同伴又被困在高处……所以来者必定会无视脚边，都计算进去。
“没错，”季鸣说，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克里斯，对方欲起身的肩膀被冰牢牢禁锢。
而操控坚冰的少年，像在看一只脚下的虫豸，“我确实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我会比他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