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苏浅浅并非被梦魇摄魄,而是得了机缘,遁入了一场专门为她而生的未来之中。
未来是什么?
未来是还没有到来的结果。
但你现在每时每刻所作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未来之前的注定。
有苏浅浅被金尊玉贵的捧着长大,积雷山的妖都称呼她为公主,外头的妖提起她来也要尊称一句玉面公主。
她是被父王用爱来浇灌的宝贝,她想要的没有什么是不能得到的,任何让她不开心的事情都不应该发生。
这是有苏浅浅在这之前,千年的生长岁月里被灌输的金科玉律。
可是梦里,完全不一样。
她那健壮的父王身体日复一日的衰败,很快的就走到了天人五衰的地步,那万岁的劫云来的时候像是黑白无常手里的锁链,要的就是她父王的性命。
父王做不了太多,临去之时用虎狼之药吊命,所有的教诲都是叫她保住性命。
百万家私,若是有实力守护,那便是富贵锦绣乡,可落在有苏浅浅这只有美貌毫无法力又失去靠山的小妖来说,莫过于小儿闹市抱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用银钱来寻求庇护,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可正如同她父王的病来势汹汹,根本无法叫他布置太多,狐王离世之后留下的东西也不只有外面的妖王会心动。
浅浅在这个未来里,选了牛魔王这个和她父亲虽然交情泛泛,但素有来往的牛魔王。
平天大圣牛魔王,过往的煌煌战绩不必浅浅多想,他很厉害,修于形体,精于人情练达。
他说他已有妻子,只是不善经营,空有一身蛮力,而今见她落难,愿意以赘婿为名入赘积雷山,外人知道了,也不敢再横生枝节。
只要她在给牛魔王酬谢之时,多送些红花表里金银珠宝到他夫人那里,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对他们来说,是三赢的事。
浅浅信了。
因为不信,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至少那时候的牛魔王还是愿意估计着几分面子情分,哪怕在外推说纳玉面公主为妾,也只是颜面罢了。
对她,还没有用强,只是一遍一遍的叫浅浅知道他的重要,叫浅浅用更多的财宝更多的服软来叫他留在积雷山。
但这还不是结束。
牛魔王原先的结拜兄弟,原先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揽下了护送唐朝和尚西天取经的活计,路过铁扇公主的地界。
孙悟空和牛魔王不知怎么的,就一定要打个天翻地覆。
而根本和他们的新仇旧恨毫无关系的有苏浅浅,成了这里面最容易被牺牲,又不会产生任何后果的战利品。
九齿钉耙,从她的脑后开始劈下。
神兵利器掀起她的全部皮肉,皮毛和血肉分离的时候她的意识还是清楚的。
好疼,好疼。
一点点的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感受着血液离开自己的身躯,感受着罪魁祸首的嬉笑怒骂。
淡蓝色的天在她面前被脑后晕染出的血迹扯成一条一条,在风中萧索,飘着无数个她难以忍受的疼痛。
好疼啊。
好恨啊。
-
万岁狐王一筹莫展之际,别无他法,只能试图联系那个本来不应该和浅浅扯上关系的妖。
所有的不应该,在他眼里都没有浅浅的身体安危重要。
但他还未曾行动,怀中一直在梦魇的浅浅就如同惊醒一般,开始捂着头在床榻上翻腾,她紧紧抱着自己头,像是乳生小妖还在母亲身边一样蜷缩着来寻求安全。
“浅浅,这是怎么了?到底哪里痛?你告诉父王,父王都会给你解决的。”
狐王一片慈父心,心被紧紧的拧成一团,但还记着自己不能流露出任何脆弱,他该给自己女儿撑起一片天地,所以擒住浅浅的双手,阻止她在床榻上挣扎,用理智的口吻叫人极端的镇定下来。
浅浅也没有辜负她父王的理智。
浅浅睁开眼睛,眼神却是涣散的,没能在眼前看见任何东西。
经历死亡的恐惧如同潮水一遍将她的口鼻湮灭,在意识到疼痛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希望屏蔽五感,只要不看不听就能够无知无觉,这是一种掩耳盗铃般的自欺欺人,但在浅浅身上,已经是唯一的办法。
如今,她从梦魇中醒来,可依旧有着深入骨髓,划破皮肉的疼痛仍在她的大脑皮层跳跃。
“浅浅,浅浅!”
天光大亮,炙热的暖阳带着温度穿透窗棂,落在浅浅的肌肤上,如同镀了一层金。
还有一缕落在她那怔愣的眼球上,浅浅反射性的跳动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斥着疲倦的干涩,蓦然氤氲出泪水来。
这一滴泪水仿佛一个开关,叫浅浅苏醒,唤醒了遗留在梦中的神志。
最先感受到的是光的温度——生灵在连活着都很困难的时候,是无暇想这些的,在然后是视线之内,她那奢华舒适的寝殿。
最后四肢百骸连同她如有雷震的心跳,叫浅浅一下子扑在父王的怀里,听着两种心跳的频率交织在一起,方才算是又活了过来。
在一片猩红的血海中,她听到了来自最初始的安全感。
她缓缓松懈了力道,顺着狐王的力气不再挣扎,那双上挑的眼眸,浓墨的睫羽沾染了水雾,忽闪忽闪的看人。
“父王......”
浅浅呼喊一声,她自认用了极大的气力,在狐王听起来却气若游丝。
“父王在,别怕,父王在呢。”
捧在手心养了一千年养成的小公主,狐王看着她这般形容枯槁,恨不得以身相替。
浅浅却在看着健壮的狐王和信任的叔叔后送了一口气,如同弓弦一般被拉紧的神经才逐渐松懈,乖顺的依靠在父亲的怀抱里。
是梦。
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她的父王还好好的待在这里,还要陪她千年万年,哪里就会死了。
可那个梦,太过真实了,真的不像是梦,像是她方才经历了一遍父王离世的痛彻心扉。
整个积雷山都知道,玉面公主有苏浅浅生的好看,但是性子笨,修炼还比不上一般的妖精。
但她有个好处,就是听话,只在狐王规定的范围之内任性。
她从如同真实世界的梦中醒来,整个世界恢复光亮,之前的一切都可以是一直硕大无朋的箱子,将她的恐慌害怕全部都关在那一头。
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声音告诉她:何必说出来叫人担忧,不要告诉别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可是浅浅从来不是那谨小慎微生怕给家里人添麻烦于是不张嘴的小孩子,那血淋淋的梦里还分辨不出真假,不知其中深浅的有苏浅浅,对着她殿内两个最信任的长辈,她展开箱子敞开嗓子就开始告状。
若非有人戕害,她父王绝对不会死。
而且那个猪精,就是要了她的命。
她要告诉父王,她才不要瞒着父王。
“父王,有人要害你,有人要杀我!”
万岁狐王眸色一凛。
小公主的眉眼像是初生的花苞,嫩生生的,如同细细描绘,那双眼睛像是被冰雪冻上的葡萄,令人怜爱,带着年少不知事的天真,整个人又甜又明艳。
唯独鼻梁两侧,靠近眼角处,点缀着两颗淡淡的朱砂小痣,活色生香,曾经引起狐族一番妆容热潮。
她和白发白眸不显老态,将样貌维持在壮年时期保留着的狐王威严化形是完全不一样的模样,但如今父女两个依偎在一处,一个当做大树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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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遮风挡雨,一个化作丝萝将自己的委屈诉说清楚,全天下就再也没有比他们还情深的父女了。
“好疼啊,父王,你离开之后,他们都开始欺负我。”
万岁狐王原本对于浅浅说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当做小事来轻易看待,更别说浅浅如今说出的可怕“未来”,足够叫他心生警惕。
毕竟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梦”从来不是一个普通的东西,它带来的向来都是心底里的恐惧、人生中的期盼,亦或许,还有未来的指点。
“你的意思是,父王的身体急转直下,没有任何铺垫的就开始昏迷,直到服用药物来为你做最后安排?”
“是。”
“那你的几位叔叔伯伯如何做的,积雷山又是如何?”
浅浅在父王冷静的面容和情绪稳定的嗓音之下慢慢镇定,觉得梦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的父王这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
于是也开始平稳思考,想起那些被自己忽视的情节。
沾染了氤氲雾气的眼眸看向旁边满怀关爱之色的祝狩叔叔,勾勾他的掌心,示意叔叔别怪自己:“竹子叔叔也病了,比父王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多少,一天天的在昏迷。”
“其他的几位叔叔伯伯,藏狐叔叔带着自己亲信离开,但都还好,就是...虎伯伯想叫我嫁给他,我不愿意,就在积雷山大开杀戒,害死了其他几位叔叔。”
“竹子叔叔硬撑着,等我等我招赘牛魔王后,撑了一年才咽气。”
积雷山是妖族族群驻地,万岁狐王称王也非是如同其他妖王一般在一地称王称霸就足够了。
他们麾下有五万妖精,其中正经的妖兵有一千六百,由浅浅父王麾下一丞相,七将军来统领各司,维护着积雷山的秩序。
夏日炎热的阳光穿透雕花窗棂缓缓流淌进来,将目光所至的所有一切都变得舒适自在。
浅浅眨巴眼睛,觉得竹子叔叔不需要愧疚,竹子叔叔在梦里已经为自己做的更多了。
“父王,你和竹子叔叔得好好养好身体,好好教我,不许离开我。”
骄纵的小公主已经从梦中抽离,她觉得那种疼痛离自己太过遥远,所以下意识的忽略,想要粉饰太平,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只是被养的单纯,想的东西少,又不是天生五感缺失不理会世事傻子,怎会不知道若是积雷山没有了父王,只剩下她一个,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有苏九明点头,用帕子给女儿擦干净泪珠,而后将手掌放在她的眼皮上,没过多久,小公主就睡成一滩小狐狸饼饼。
祝狩向前一步,他看着浅浅即便睡着后依旧皱着的眉头,低声说着:“这事,得查清楚,太巧了,巧的不能当做一个故事。”
顺理成章。
一个失去庇护的公主面临着什么,人族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那一个失去庇护,又生的美貌的女子能经历什么,答案也近在天边。
突如其来的病症夺走了一个国王的性命,只留下有着万贯家财和身比国宝的幼主,那这个病是不是来的太巧了?
“先查虎将军虎啸,再查牛魔王,猪八戒先不要动,以免惊扰天庭。”
“还有,通知青丘和涂山那边,叫族里的青年才俊都过来一趟。”
祝狩对前一道命令接受良好,当即领命,准备下去布置,但后一个命令略显迟疑,灵敏的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
“这是?”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本王先为浅浅择一贤婿,考验其品行,再入赘我积雷山做浅浅的驸马,这样即便真有个万一,本王也好放心。”
狐王说话间带着几分冷意和凄然,挺拔的脊背在望向自己女儿的时候也弯了腰。
他想,若真走那个地步,他怕是...连死都不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