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缥缈峰的温鹤声么?”
“是啊,听说她死而复生后,就消失不见了,今日怎会出现在这里?”
“莫不是还想赖着那桩婚事不撒手?”
“哼,就她那废物样,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好好照一照。”
“是啊,储少宗主何等身份,如今腿疾好了,就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再难听的声音,此刻都传不进温鹤声的耳朵里,她只想抓住那个人,好好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此刻尚未完全站直身躯的储知贞,正微曲着双腿看着远处的影子一点一点变得清晰,直到近了,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般,跌回轮椅中。
一旁的储山神情由冷峻渐渐变为不可置信,他缓缓走向前,遮挡住储知贞的视线,对着台下人轻唤道:“鹤声,你回来了。”
温鹤声停下,仰头望着泪光泛泛的储山,嗤笑出声:“储伯父,别来无恙。”
“鹤声。”储山忙不迭走下台,迎向她,捉住她的两条胳膊肘左看右看,见她无恙,又才嗔怪道,“你这孩子,这些日子都跑哪儿去了?既然回来了,为何不来天门宗寻我们?”
“这儿又不是我的家,我寻你们做甚?”
鹤声脸上挂着冷笑,语气不乏傲慢,离得稍近的人听了不由得训斥道:“你这丫头,储宗主心慈,念你无家可归,愿意给一个庇护,你怎这般无礼,不知感恩。”
“是啊。”鹤声撒开储山的手,步步上前,将他逼得无路可退,“储伯父心慈面善,我温鹤声傲慢无礼,不懂得感恩戴德,怎配入天门宗的大门呢?”
她在储山惊诧的目光中走向储知贞,在将要接近时,叫宗门弟子给挡住了去路,二人隔着阻碍相望,储知贞似有千言万语,却无力开口。
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双腿上,她沉声问他:“为什么不站起来?”
“是心中有愧吗?”
不过两个问题而已,储知贞却顿了很久才开口:“鹤声,你先过来,我们好好说。”
“好,我过来。”
她挪动脚步,拦路弟子却是丝毫不动,只是再近一寸,剑便唰地拔出,锋芒毕露。
“你们让她过来。”储知贞攥紧拳头,嘶吼道。
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眼泪再也装不住了,他转动轮子向前,在快要跌下台阶之际,被宗门弟子护住:“少宗主,今日是您的生辰宴,我等身负守卫宗门之职,必不会让有心之人接近于您,此女不退,我们便不退,即便宗主发话,我们也不会退。”
“放肆,她是我好友之女,你们快些给我退下。”储山一个急嚷,顿时开始猛烈咳嗽。
旁的人见状,忙扶住他,继续斥温鹤声:“温鹤声,你今日究竟何意?难不成自己死了爹,也要让别人不快吗?”
“住嘴!”一声怒吼,鹤声拔剑而出,朝着守卫弟子刺去。
四名弟子迅速举剑布阵,将储知贞与她彻底隔绝开来。
阵法速成,宛如一道巨大的门拔地而起,逼迫鹤声退离。
怒气使身体的灵气快速运转,通过手臂的筋脉源源不断汇入不悔剑中,剑峰骤然刺入阵中,两道力量纠缠,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
“储知贞,我问你,你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治好腿疾的?”
储知贞不断拍打结界,听到鹤声的问话后,逐渐冷静下来,他看到四守卫弟子还在不断往阵法中输送灵力,看到鹤声拼死抵抗,看到所有人袖手旁观,仿佛她就是错的,她就是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回答我,储知贞。”
他蓦地一震,怔然望向鹤声:“鹤声,我……”
“昔日,有仙医造访修仙界,替你瞧过腿疾,说这世间只有接骨灵草才能让你重新站起来,我只想知道,我爹和缥缈峰数百弟子的死是不是与你们有关?你是不是吃了接骨灵草才治好了腿?回答我!”
四守卫骤然强化阵法,一股巨大的力量如浪潮般扑来,直接掀翻鹤声,震荡得她头昏眼花,□□如遭鞭击般疼痛。
她从地上撑跪而起,揩去嘴角的血重新握住剑。
这一次,剑峰直指储知贞。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重新凝聚的剑气唰地劈向结界,四守卫忙回身护住储知贞,同时祭出飞剑,向她刺来。
不悔剑横扫而出,飞快挡住来势汹汹的四飞剑,不同的剑气相互对冲,很快鹤声便感到体内的灵气不如先前那般充盈,剑气似乎也在渐渐消散。
方才又被阵法所伤,眼下握剑的手非常不合时宜地发痛、颤抖、流血,不过一个失神,不悔剑剑气恍然崩碎,四守卫的剑爆发的剑气又给了鹤声重重一击,随之齐头并进,刺向她。
众人正惊愕着,只听见一声怒吼,一道蓝色阵法倏地遁地而起,在困住四守卫的同时,又分裂出一道小阵法飞向鹤声,化作一手稳稳将她托住。
储知贞突然站起来,拖动双腿走下台阶,可那双腿二十年未曾有过知觉,眼下即便可以站立,却还是僵硬麻木的,仅仅一步便是让他吃力的不得了,整个人重心不稳,栽倒台阶下,摔得头破血流。
“贞儿。”
储山大喝一声,推开搀扶的人奔跑过去扶起储知贞,一边用手掌捂住额头的伤,一边痛哭流涕,对着同样受伤的鹤声说道:“鹤声,伯父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可你的怀疑都是无稽之谈啊。”
“无稽之谈?”鹤声杵着剑直起身,踉跄前行了两步后又腿软跪地,她垂着头苦笑起来,“那便请你父子二人认真解释一下,储知贞的腿究竟是怎么好的?”
“你只看到他可以站立起来,便认定他的腿疾完全治愈,却不知他仅仅只是能站起来而已。”
鹤声顿住,良久后才缓缓抬头,看向狼狈的储知贞。他眼下哪里还有半分天门宗少宗主的模样,到更像是落难街头,无辜又可怜的软弱书生。
“那……”
“我知道你遭受家破人亡的打击,内心定当痛苦不已,想要快些寻到真相,可是鹤声啊……”储山抢过话,神情哀恸,“你何必要伤贞儿的心呐?自你出事后,他日夜茶饭不思,盼你平安归来,而今你倒是真的归来了,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怀疑他,指责他,你这是要把他的一颗心给撕碎了丢在地上踩踏不成?”
“话又说回当初,我的确一直都在寻找能治他腿疾的能人和灵丹妙药,也不止一次登门向你爹求过接骨灵草,我知那灵草乃是缥缈峰至宝,轻易不能给出,你爹拒绝过我几次后,便也没再继续叨扰。”
“可是后来你爹主动找到我,说要用你和贞儿的婚事交换灵草。虽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就贞儿这么一个孩子,自是在询问过他的意见后才同意了这桩婚事,你爹也承诺,礼成后,待贞儿陪你回门那日,便将灵草亲自交到贞儿手中。”
“后来发生的事我不说你也清楚,婚事未成,那灵草也自当作罢了。”
说完,储山命人先将储知贞送回屋中疗伤。
偌大的宴台之下,来客听完这番话又开始交头接耳,有好事者突然开口:“原来这婚事背后竟藏着这样一层缘由啊,怪不得缥缈峰遭难,看来是连老天都看不惯你父女二人趁人之危,才不得已出手降下报应。”
“你闭嘴。”鹤声持剑起身,不过刚做出挥剑之姿,身子骨就跟快散架了一般,软绵又疼痛,迫使她跌跪回去。
眼看争执又起,储山忙制止:“还请诸位慎言。鹤声曾与我儿有婚事,婚事虽未成,但她在我心中依旧是准儿媳。”
他迈向鹤声,本要去搀扶她,却被一掌打开手,只得讪讪而笑,温声劝慰道:“鹤声莫要与伯父斗气了,你既回来了,那便安心住进天门宗,好好与贞儿相处,等到今年的修者比试大会结束,我便重新让人算个日子,风风光光办完你们的婚事。”
“少假惺惺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也跟那些人一样,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爹,看不起整个缥缈峰。天门宗的人何等高贵啊,岂是我这个在修仙界中人人诟病之人可高攀的?你之所以同意那桩不平等的婚事,不还是为了拿到灵草?”
说罢,她猛地推了储山一把,储山猝不及防往后跌跄。
“温鹤声,你真是不识好歹,储宗主好心收留你,还愿继续履行你与储少宗主的婚约,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敢出手推人,当真是目无尊长。”
“就是,储宗主,何必还对这样的白眼狼心慈?”
话音刚落,四守卫突然出招,鹤声毫无防备,被逼得连连后退,眼看着又要吃亏了,一道白色光芒像弯月般从她侧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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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直击四守卫。
一声哀嚎,四守卫纷纷倒地。
“凌掌门,你这是何意?”
稳了身形后,鹤声看到手持白玉笛的女子正向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握剑的男弟子和两名随行女弟子。
她向女子递去目光,女子却不接,而是从她身旁走过后,停留在大门口,背身说道:“挡了我的去路罢了。”
“哼,凌霜华,你当在场的诸位掌门人都是傻子吗?谁看不出你方才出手是在帮温鹤声。”
凌霜华侧身,目光轻飘飘略过说话的那人,冷声道:“你既笃定我是在帮她,我亦有口难辨,那便索性坐实吧。”
鹤声诧异回头,女子业已回身,正温和看她。
那支白玉笛着实熟悉。
凌霜华向她走来,手中玉笛转动,一丝清冷的气息飘然钻入她的身体,周身的疼痛感瞬时轻了不少。
“凌霜华,你这是要与整个修仙界作对吗?”
“我帮一人,便是与整个修仙界为敌了?尔等还真是会小题大做。”
不给那些人反驳的机会,她又看往储山:“若真心想帮一个人,又怎会看着她被恶语凌迟,彻底成为众矢之的。”
储山眉头抽动,负手道:“凌掌门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凌霜华轻哼一声,问鹤声:“你还想继续在这里寻找答案吗?”
鹤声听出她的话外音,失落地垂了眸子,豆大的泪珠子吧嗒掉落。
她在修仙界的风评本就欠佳,如今又在储知贞的生辰宴上大闹一场,空口无凭认为是他们拿走了接骨灵草,屠了缥缈峰,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她也终于明白玉光那句:你可以保留你的设想,但必须找到证据证明它。
是啊,言语最是苍白无力,想要指控一个人是善是恶,一件事是对是错,都需要证据。
可她什么都没有,还意气用事搞砸一切。
她冲着凌霜华摇头:“不了,这里的人给不了我答案。”
“那便离开这里,另寻他法。”
一只手伸过来,鹤声怔然。
“何人敢扰本尊庇佑之地?”
突然,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响遏行云。
在场之人几乎同时抬头,只见九天云霄突然撕裂,一道法身从渐宽的云层裂缝中探出,高大庄严,气势熏灼。
储山率先揭袍下跪:“拜见四时尊者。”
其余人等也跟着下跪,只余下温鹤声一人岿然不动,怔怔出神。
须臾,法身垂眸,俯瞰众生,鹤声顿觉双眼模糊,忙别开脸去。
“此处乃本尊庇佑之地,也是本尊偶尔修行的道场,是你方才在此大呼小叫?”
法身抬手,不过一指方出,威压之气当即逼来,迫使鹤声下跪。
手中剑咣声撴地,鹤声几乎用尽身体所有力气与那道威压抗衡,却还是蚍蜉撼树,折了双膝。
“我记得你,你本该是个死人的。”
空中新叶与枯叶交替飘飞,从鹤声眼前一一划过,一种由热闹走向伶仃的落差感腾然而起,让她忍不住想哭。
“既是违背天道而活,今日得见,那便由本尊出手,让一切回归正常秩序。”
鸿音贯耳,众人只觉得脑海里一阵嗡鸣,随后便听不清任何动静。
趴在屋顶看戏的狐狸也是一震,立即堵住双耳才勉强没被影响。
他看到拼死反抗的温鹤声,突然对她生出一股敬佩,转而又叹道:“要不是狐狸我有伤在身,或可拼劲全力救你一次。”
天际渐渐落下一只大掌,掌下一年四季更替。
鹤声在更迭的四季中,感受到了春日的朝气,夏日的活力,秋日的寂寥,冬日的萧条,宛如人的一生,从新生到成长,再到迟暮。
她又会怎样死去?
威压之下,她不得动弹,苦撑的双手渐渐生长出皱纹和斑点。
荣枯之术,让人可以飞快老死的术法。
狐狸不由得感到惶悚,温鹤声终归是救过他一命的,着实不忍看到一个年轻的生命在这样的术法之下逐渐变老消散。
他手指渐渐蜷握,烦躁“哎”了声后,猛地现出真身。
刚欲冲出去,狐眼蓦地瞪大,两道身影从虚空骤现,冲进威压之中,一左一右拽起温鹤声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