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龙族的大长老拜伦才刚刚结束了远程的各族首领会议,内容乏善可陈,读作首领会议,实则互掀黑历史大会。
矮人族和兽人族有领土争端,海族与人族有环境问题,所有族都和魔族有仇,但如果没有龙族的尼德霍格他们未必还能打的过,现在只能捏着鼻子坐下来和谈。典型的四人寝室八个群,各怀心思,摩擦不断。大家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扯皮,却对实际进展毫无推动。
拜伦长老对此都习惯了,也应对的游刃有余,他可以一边摆出一副再正经不过的聆听模样,一边私下有条不紊的用尾巴搅拌木盆里的土豆奶酪馅料。
他最近十分沉迷一道名为波兰饺子的人族食物。
或煎或煮,再淋上一层醇厚的融化黄油,撒上炸至酥脆的洋葱碎,如果能再搭配一大勺细腻的酸奶油,一口下去,丰盈的肉汁搭配土豆奶酪的绵密,就是天堂的味道。没有一个肉食动物能够拒绝它,没有!
光是这么想象一下,拜伦长老不争气的喉结就不由吞咽了一口口水,但也就是这微不可察的一下,就被对面的精灵王抓包,找到了攻讦理由。
“您看起来对第六六六议案好像有意见?”追求完美的精灵王挑起了他金色的眉毛。
拜伦立刻应激,不爽的看向了对面的精灵虚影:“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反对了?不要没事找事啊,我告诉你!”他委实是有些见不得这群精灵吹毛求疵的做派。什么完美主义,不过是偏执狂的矫饰,连月光洒落的弧度都能挑剔出花来。
要真这么闲,不如去把无尽之海填平!
两边针尖对麦芒,当下就吵了起来,一路从到底是自然女神更强还是龙神更加伟大,吵到了现代魔法到底脱胎于古龙魔法还是精灵元素,全是老生常谈,其他首领也习以为常,这同样是首领会议的日常之一。
拜伦长老猛的一拍桌子起身,不小心就带落了木盆旁边的盐瓶*。
从那一刻开始,拜伦觉得他就应该有所警觉的。但他当时实在是太生气了,一心只想和讨龙厌的傲慢精灵掰头,全然忘记了先拿起一错白盐从右肩膀后扔去来破除霉运。
也因此,在如今面对尼德霍格那既陌生又熟悉的尼言尼语时,拜伦长老坚信他是被精灵做局了。
精灵王肯定是故意把霉运带给他的!
不然他怎么会听到他们龙族的骄傲跟他说,他一头公龙生了一个孩子?
甚至到这一步的时候,拜伦长老还在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是不是自己年纪过大,提前进入了衰退期,耳朵才出现了幻觉。
他试探的表示:“我能有幸知道那个与你组建家庭的好姑娘是谁吗?”
龙族的择偶标准一直只有简单粗暴的一条——足够强大。当然,越强大越好。在尼德霍格这头当世仅存的远古巨龙进入成年期,可以繁衍子嗣时,毫不夸张的说,整个龙岛都轰动了。那一度让发愁龙口日益减少的大长老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复兴龙族的希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年轻而又骄傲的母龙们宁可屈就第二强的龙族,生下一个不是最强的后代,也不愿意再和尼德霍格这个疯批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魔力可以加强,肉身可以锻炼,但疯病可治不好。”连最好脾气的木系母龙都说了这样的话。
拜伦长老在心里把龙岛有意在今年繁衍季生小龙的适龄母龙都盘算一遍后,就绝望发现,暂时还没有一个母龙想不开。
其实不是龙族也行,拜伦长老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他毕竟也不是什么固守旧规的老古董。现代大陆,生龙生人都一样,他堂哥的小孙女就找了个海族,生了一头半龙幼崽,小家伙可壮实了,瞪龙的小腿特别有力,没龙看了会不喜欢。哪怕是和魔族生呢,只要不是隔壁那群讨人厌的精灵,他就没有问题。
自认开明的大家长终于在心里调理好了自己。
而黑色的巨龙已经抱着自家的幼崽原地起飞,在小朋友超大声的赞叹“哇”声中,带着对方直破长空。远古巨龙的双翼舒展遮天蔽日,就仿佛在如画的蓝天上直接撕裂了一道口子出来。他带着孩子略过翻涌的层云雾霭,任由北风在耳畔呼啸,仿佛巨龙就是天空的主宰。
他们越飞越高,直逼太阳。
黑色的鳞甲在阳光下折射出了沉淀千年的光泽,宛如活火山下涌动的幽暗熔岩,又好似苍穹宇宙中激烈碰撞下的碎星。
每一次振翅,都充满了绝对的力量。
哎哎小朋友的脸上也不见丝毫的害怕,只有止不住的兴奋与激动,他张开双臂,尽情感受着高空飞行带来的自由。
他们在与约伯主从分别时,约伯专门给尼德霍格留下了一个生活魔法。那是他根据堂姐瓦莱丽与元素亚龙的作战经验琢磨出来的偏门咒文,对于战斗毫无用处,但却能保证孩子可以稳定而安全的坐在马车上、狮鹫上,亦或者任何他们想要乘坐的交通工具上。
任由巨龙爸爸如何在天空上翱翔,小朋友都可以稳的就像是坐在地面的小凳子上,感受着盛夏难得的清爽凉意,疾风把他的脸吹的呼呼变形,就像是一个揉来搓去的面团。
他看见他们飞过了山峰,飞过了大海,飞向了一望无际仿佛世界尽头的群岛。
总之,等脑回路清奇的龙爹带儿子彻底感受完飞行的快乐后,他才一脸不耐烦的打破了魔讯中拜伦大长老的美好幻想。
什么姑娘?没有姑娘,只有我,我自己一头龙生的孩子。拜伦听不懂龙话的毛病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不知道改改?不过算了,不重要,尼德霍格想着,他打魔讯只是因为约伯在临行前对千叮咛万嘱咐,时代不同了,现在要给孩子上户口,有了户口才有学籍,人人都对名校学籍趋之如骛。
虽然尼德霍格也不知道学籍是什么,有什么用,但既然人人都想要,那听起来就是个好东西,而只要是好东西,他的儿子就必须拥有。
霸道黑龙,不讲道理。
拜伦大长老的大脑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根本没注意听尼德霍格后面都说了什么,只颤动了几次嘴唇,才终于用毕生的力气,吼出了一句全是重点的咆哮:“你一头公龙!”
你【一头】公龙,没有伴侣。
你一头【公】龙,怎么自己生蛋?
你一头公【龙】,怎么生出人类?!
就算是龙族唯一的远古巨龙,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喂!
尼德霍格的选择是直接挂断了魔讯,并小心翼翼用视野几乎没有死角的金色眼睛,立刻紧张的看向了心无旁骛还在用心感受快乐的小朋友,层云如今就在他们的脚下,仿佛他轻轻伸手一够就能够摸到,小朋友没空也听不懂大长老的话。
尼德霍格这才终于送了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他是一头公龙,生不出孩子。
但他的儿子又不知道!
在和约伯的争吵中,尼德霍格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更像个人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参悟到了一件事——如果让别人知道他的儿子是凭空出现的,那可能给小朋友未来的龙生带来源源不断的问题与毫无必要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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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你为什么和我们不一样?”、“你真的是龙吗?”、“你的父母呢?他们不要你了吗?还会有龙不要自己的孩子?”、“怪不得你父母不要你了,你就是个怪胎,没有龙会喜欢你!”……
无穷无尽,无聊至极。
尼德霍格只是想到这些不知所谓的过去,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竖着的金色兽瞳几乎收缩成了一条竖线,从喉咙中控制不住的滚出了一声嘶吼,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吐出蓝白色的龙息火焰,将整个世界付诸一炬。
巨龙从不内耗,只会让每一个讨厌的生物从这个世界消失,物理意义的上!
然后,尼德霍格脖颈处的逆鳞,就感受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抚,悄悄的,软软的,就像某种软乎乎的小动物,正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踏出试探世界的第一步。
哎哎小朋友还从没有摸过龙呢。
看着眼前巨龙身上那片与众不同、微微翘起的逆鳞,小朋友真的很难把持。他一边告诉自己不可以,一边又会忍不住的想,我轻轻的,就一下,就摸一下,巨龙先生肯定不会知道。
摸其他地方,巨龙未必能够感受得到,毕竟他是那么的庞大。
但逆鳞是不同的。
尼德霍格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也从没有龙敢触碰亦或者说能够触碰到他脖颈如此特殊的地方。理论上来说,他是应该生气的,可实际上他只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仿佛某种空白终于被填补上了的珍视感觉。
从小到大,他看见无数过龙族如此亲昵的蹭着他们的幼崽,梳理着他们无法自控的稚嫩魔法,亦或者幼龙这样反过来依偎在父母身上想尽办法的撒娇耍赖,他从未觉得自己羡慕过。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也不觉得他需要。
但……
有了的感觉也不赖嘛。他满心的暴躁,就像是被施展了什么清净魔法,在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就都安静了,过去那些让他生气的、让他狂怒的、让他想要毁灭的,好像都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如今背上的这个孩子。他是那么的小,又是那么的脆弱,就像是在一片荒芜上挣扎着破土而出的小花,小花没什么用,但没用他也想看到它。
黑色的巨龙感觉自己就像是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劲儿,一下子就带着儿子飞向了更高的天空,他想给他一切,他想让他知道,远古巨龙是这片天空的主宰。而你作为我的孩子,也会是一头注定拥有一切的远古巨龙。
是在伟大龙神的赐服下,由他的本源力量孕育出的魔法奇迹。
以后他儿子再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时,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回怼回去,有什么问题就去问我爸爸!
尼德霍格危险的眯眼,他可以保证让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再也没空逼逼!
终于气喘吁吁、拦截到巨龙的长老拜伦深吸一口气,面对着眼前气势如虹比他体型庞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黑龙,虽然他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个大概,连着对方的脑回路一起。
“你有什么意见吗?”巨龙沉下了眼眸。
拜伦长老差点被气的冲昏头脑,恨不能和全世界都打一架,他能有什么意见?为什么总有人觉得他要对什么发表意见?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名字,我该在户口上给孩子登记什么名字?!”你让我给你儿子登记户口,那我总得知道些什么吧!
沉默,是那一天的巨龙。
他儿子,好像,大概,可能,确实还没有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