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越中午吃的赛百味。
冷酷拒绝掉学生的表白后,奚越抬脚就要往外走。蒋在野见状,急忙从摇摇车里出来。
“哥哥,你等等我!”
眼看巨型齁甜草莓蛋糕就要跟过来,奚越提醒他:“大头贴还没拿。去吧。”
青年站定,单手插兜,面色柔和地朝大头贴机点点下巴。
这给了蒋在野一个错误的信号。
“好,谢谢哥哥提醒。”他赶紧去拿大头贴。还有拍立得好像也忘在里面了。
等他掀开帘子走进去,奚越迅速转身离开。
青年脚步轻盈得和猫一样,还在大头贴机里收拾因为没有及时拿取,而飞到地上的大头贴的蒋在野没听到一点儿动静。
自拍馆在布鲁克林一栋有点偏的商业楼的高层,高层一般有专用电梯。蒋在野包了场,又是早上,恰好没什么人,电梯保持着他们上来时那样停在自拍馆门口。
奚越从容地摁电梯,进电梯,电梯门合上。
关闭的瞬间,奚越从缝儿里看见,蒋在野气急败坏地从房间里出来。
两人眼神对上。
奚越举起右手,手指像弹钢琴似的点点点,体面地和学生说拜拜。
哪怕蒋在野体能再好,超过三十层的高层,他也绝不可能快过电梯。下电梯的时候奚越在想,虽然也住在皇后区,但蒋在野是Zane,不是蜘蛛侠Peter。
不过这里毕竟靠近郊区,没那么好打车,刚刚才耍了蒋在野,奚越担心自己在路边打车遇到蒋在野走楼梯冲下来可就麻烦了。
剧烈运动后肾上腺素飙升,很容易激动,电视剧里教过,奚越必不可能犯这种错。
于是他迅速朝写字楼旁边的商场走去。
奚越走进赛百味,花10刀点了一个三明治,等店员现场制作的时候,扭头正好看到某个粉毛气喘吁吁地跑到大马路上,一边薅自己的毛,一边四下张望。
寻他未果,懊恼地弯着腰,撑着膝盖喘了口气,然后垂头丧气地原路返回。
奚越猜,他是去地下停车场取车去了。
预判成功,青年愉悦地勾起唇角。
再一转头,他得到了一个……36码半的三明治。
都快和他的小臂一样长了。
奚越:?
店员默默递给他一个打包的纸袋。
奚越拿着36码半的三明治和无糖可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等吃完了再回去。现在走很可能会撞上蒋在野。细节决定成败,奚越一直都知道。
赛百味是美式快餐里奚越相对比较喜欢的——可选择性多,很容易就能搭配出符合中国人口味的。
愉快的进餐在打开邮箱,看见professor Robe给自己发的邮件内容后戛然而止——
【亲爱的Xylon:
展信佳。
因为政府新颁布的一些针对国际生的教育改革措施,我不得不遗憾地通知你:普林斯顿将无法为你提供奖学金。但我本人依旧为你保留了实验室名额,并愿意支付你薪水。我希望明年能与你共事。
循此苦旅,以达天际。穿越逆境,直抵繁星。[1]
请相信我们不会妥协,请相信教育永无国界。
期待收到回复。】
奚越的天塌了。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恨美国,恨那个跨界演员。
没心情继续吃饭,奚越把还剩一半的三明治放进纸袋,迅速回复professor Robe的邮件。
谁!也!别!想!阻!止!他!受!教!育!
他!要!读!书!!!
·
专注回邮件,奚越忘了注意蒋在野的帕加尼有没有开走了。谨慎起见他在赛百味又坐了会儿,才提着没吃完的三明治,打算回学校。
不过走到公交站,他又改变了主意。
奚越决定去一趟书店。
美国的版权法非常严格,同时学术出版商们对高质量学术论文的垄断相当厉害。他们有自己的网站,不与公共教育挂钩,很多专业性的知识只支持大学或企业等机构订阅。
哪怕接受个人访问,单篇论文三十到五十美元的费用也是大多数人难以负担的。
这点是来美国留学之后,奚越最无法适应的地方。他从山坳坳到top1,很大程度依靠国内便捷的信息获取渠道。
他就是再聪明,也要有机会学习才行。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美国的二手书市场的繁荣,留学生们为此做出了巨大贡献。
奚越要去的,就是一家二手书店。
professor Robe在邮件里传达的意思,奚越最近看新闻,略有耳闻。
新的教育政策实施,政府不再对招收国际生的大学发放财政拨款——事实上政府要求所有大学清退国际生——大学大多都顶住了压力,校友们也在积极捐款支持教育。但无奈,很多大学无力再发放奖学金了。
professor Robe的意思是,他给奚越的offer依旧有效,他甚至愿意支付奚越薪水。但之前提过的帮他申请奖学金的事情无法达成了。奚越必须自己搞定学费和生活费了。
经济压力陡然增大。
原本奚越只需要解决下一学年的生活费。前室友使的绊子,让他在哥大的全额奖学金被取消了。好在他还有存款,刚好够交学费。给蒋在野当中文家教的收入保证了哪怕他没拿到普林斯顿的全额奖学金,也能负担得起后续在美过继续读博的生活费。
这下,因为该死的教育改革措施,他不得不自费攻读博士了。
哪怕RA岗位能覆盖一部分,美国的学费依旧高得吓人。
奚越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奚越去二手书店,就是为了看能不能淘到专业相关的书。professor Robe的研究方向比较冷门,哥大的图书馆相关专业书籍的铺设并不全面。奚越之前查过了。
普通书店是买不到的,只能去二手书店看有没有前辈们淘汰下来的教材。
不知道professor Robe愿不愿意接受自己提前加入他的实验室工作,为此奚越必须先做准备,再开口。
坐在公交车上,奚越越想越,越想越气。
当然他很少挂脸,别说本地人看不懂他的脸色了,就是亚裔也只会觉得这个帅哥怎么表无表情的啊。
蒋在野的电话正好在这时打过来。
考虑到经济压力,最好不要太快结束师生关系,奚越接了。
“哥哥,你太坏了!”电话一接通,蒋在野在那头抱怨,“你怎么能把我丢下呢?”
“我没说要等你啊。”奚越回答道。
那边好像噎了一下。
安静了几秒,蒋在野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明天还能见到你吗……我爸让我去Brooklyn Marine Terminal帮他办点事,之前的合同,你陪我好吗?”
电话里能听到有些紧张的呼吸声,像是很害怕奚越会拒绝。
奚越眼眸低垂。
有人要下车,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停下,等人走了,又重新起步。奚越想了想,说道:“Brooklyn Marine Terminal,布鲁克林海运码头。”
“布鲁克林海运码头。”那边重复道,嗓音里有欣喜。
“好,明天见。”奚越接受了。
一个优秀的老师不会因为学生爱慕自己就终止教学。professor Robe说了,要相信教育。
奚越会酌情建议蒋在野去看心理医生的。
·
下午,奚越在二手书店一无所获,只好铩羽而归。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奚越肚子有点饿,他把提了一路的剩下半个三明治吃了,并决定晚一点的时候就自己的存款和未来开销,做一个计划表,明确攒钱目标。
“这样的话,最近一段时间得自己做饭吃了。”奚越自言自语道。
他住的这个宿舍有一点像国内的小套二,是可以做饭的。前室友滚蛋后现在只剩奚越一个人住。下一学年可能会有别人搬进来。
不过目前,奚越可以自由支配。
宿舍里现在全是他的东西,这个短暂的假期自己做饭吃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预定好的餐厅没办法去打卡了。奚越联系餐厅经理取消了预约。
奚越日常习惯洗完澡再学习一会儿。今天洗到一半的时候,宿舍门突然被人大力敲响。
猜到是谁,奚越迅速冲干净泡沫,穿好衣服出来。
他来到门口:“Who dat?”(谁啊)
“是我。”前室友愤怒地嚷道,“开门!”
奚越倚在门边:“不开。你自己要搬走的,管理员同意了你的申请,锁也换了。我不会给你开门。”
“你!你开门!我有话问你!”
奚越傻了才会开门。
他返回房间拿了条毛巾,回来一边擦头发,一边说道:“不用问了,是我做的——你该不会以为做PDF就真的不用付法律责任了?你真的应该研究下法律,”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想说这里是美国?”
“不好意思,不管你在哪个国家,都得给我遵守中国法律。”
前室友气急败坏,更加疯狂地砸门。
奚越隔着门听到,有别的宿舍的人出来问前室友“What happened?”,前室友不理会,还在砸门。
他开始求饶,细说他也不容易。
奚越不理睬,又开始威胁。
奚越全都录了下来。
最后他开免提报警,前室友才在姗姗来迟的管理员的警告下灰溜溜地走了。
等人走了,奚越给谢如珪打电话——不要钱的微信电话。
“喂?”那边传来悦耳的男声,不疾不徐。奚越感觉被祖国大地的风吹了一下。
“谢老师,谢谢你。”奚越认真道,“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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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答你的。”
刚说完这句话,奚越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砰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谢如珪和那个人说话,那个人的口音……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和奚越的家乡话一样。
谢如珪声音温柔地安慰那个人。末了,才继续和奚越讲电话。奚越没问他刚刚在和谁说话。国内同样是晚上了,这个点,谢如珪身边的人要么和他有亲密关系,要么和他保持亲密行为。奚越只在学习上有探究精神。
“报答我啊?我相信。”那边说,“来吧,说点高兴的,来聊聊那个正在追求你的ABC?”
“他表白了,我没接受。”奚越说,“太沉不住气了,我还以为,他要过一段时间才表白呢。”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答应呢?你说的,你配享受。你啊,很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再等等吧,现在不行。”
到底是学习最重要,聊着聊着奚越就和谢如珪抱怨起了跨界演员的事。他和谢如珪说,本来ABC小孩冲动表白的时候他考虑过立刻辞职,反正最近一段时间也赚了不少钱。不过幸好没有辞职,不然现在就又要担心学费了。
谢如珪本身是做进出口贸易的,最近一段时间的国际形势对他影响不小。就这个话题,两人打了一个多小时微信电话。
直到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很年轻的乡音,两人这才结束了通话。
奚越这才发现,已经很晚了。
啊……应该更郑重地表达对谢老师的感谢的。奚越想。
感谢他在国内帮自己联系律师,处理前室友传自己PDF造谣的事。
毫无疑问,前室友在科研上没有任何天赋。PDF没有毁掉奚越的名誉,但他会因为造谣、侵害他人隐私并造成重大影响,失去回国后靠走后门得到的博士资格。
学习的机会会回到真正努力的人手中。
原本奚越打算忍到明年前室友公示期的时候再发作的,谢如珪帮了很大忙,他养着一个非常厉害的律师团队,比前室友家里那种不大不小的学阀强多了。
现在虽然还在调查中,但只要他一回国,立刻就会被传唤,然后面临三年左右的刑期。
前室友是收到消息了,这才来找奚越算账——他算个什么账?他算了吧!奚越感到非常愉快。
不过接下来,必须多注意一下人生安全了。奚越提醒自己。
时间很晚了,奚越的生物钟到了。尽管今天晚上没有学习,但他并不打算苛责自己。毕竟假期嘛。
假期就应该劳逸结合。
如果不是手头实在紧,奚越原本想着去报一个舞蹈兴趣班,他把自己养得很好呢,以前在国内的时候……
呼——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过去前,奚越灵光一闪,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谢如珪没有在电话里,和他具体聊那个遭了瘟的前室友的事了。他是刻意问起蒋在野的。这些日子,奚越只是依赖性地和曾经的老师分享生活,他聊蒋在野聊得不算频繁。
谢如珪刻意问起,是在安他身边那个人的心。
·
翌日。
起床第一件事照例是查看邮件。professor Robe回复了,大意就是很高兴他愿意继续学习。
学习。当然要学习了。奚越怎么会不热爱学习呢?
他珍惜每一次的受教育的机会。
他从四川,一个GDP倒数的小县城——他甚至不是住在县城,而是住在环绕着县城的山里——到去市里最好的中学读书,到跟着爸爸去上海漂泊,读农民工子弟学校。再到因为成绩好,成为附属中学的特招生,最终成功考进top1。
他在这条容错率最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路上,把自己培养得特别好。
他曾和那么多天之骄子同台竞技,他比他们都要优秀……哦,除了艺术。他唯一在艺术上缺了点天赋。
他天生就是要站在领奖台上的,他注定要有卓越的成就的。在此之前谁都不能阻碍他受教育。
哪怕是美国大爷。他偶尔也可以不尊老爱幼的——奚越已经在心里骂了大爷很多次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奚越一边换鞋子,一边接起蒋在野的电话。赚学费嘛,是要辛苦一点的。
“哥哥,出门了吗?”那边甜蜜地撒着娇,好像昨天的矛盾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在等你了。”
“正在穿鞋……现在出门了。”奚越说,“先挂了。”
“不嘛!我有话说。”
“你说。”
“哥哥,今天会比较累,这种我给你算出差好不好?”蒋在野报了个平常一整天的室内教学1.5倍的数字。
“嗯,好,等会儿见。”
钱多钱少还不都是他转账。特意提,啧。
人处在当下的时候往往是盲目的。学生总以为自己搞小动作的时候很隐蔽,殊不知,站在台上的老师,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奚越戴着耳机,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