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疏定在原地。
他的手臂不自觉收紧,瞳孔深处有看不懂的暗涌。
沉默的时间大概过久,久到牧川脸上那一点微弱的血色褪尽,睫毛又开始不安地颤动。
“……怎么突然问这个?”
裴疏终于开口,他的语气很轻柔,像安抚脆弱的幼兽:“又做噩梦了吗?”
牧川的瞳孔应激似的忽然收缩。
他僵硬地靠在裴疏怀里,脊背凝固,嘴唇被咬得泛白,呼吸变得又轻又急。
是有场噩梦。
雨。
——雨。
永不停歇的暴雨,封闭的、昏暗混乱的社团休息室,打碎的抑制剂。
眼泪和血,腺液,影子闪动,肢体纠缠……恶心的潮湿霉味,该死,罪恶,令人作呕……诅咒失控,蔓延,渗入那片仿佛无处不在的、冰凉而浓郁的玫瑰蜜……
牧川剧烈呕吐起来。
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吐了两次,几乎只剩些清水。
枯瘦脊背痉挛着,在那双手臂间剧烈抽搐,早已枯竭的羸弱身体毫无预兆爆发出失控的力气,挣扎中突兀滚落。
头磕在地板。
“咚”的一声。
他软软躺着,眼睛半睁,像摔坏的娃娃。
隔了层水雾的遥远地方似乎有裴疏沙哑惊惶的喊声。
有人跪倒,膝盖重重撞击地面。那双剧烈发着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入身下,谨慎托起头颈,把他轻柔抱回怀中,抚摸检查。
“对……对不起。”
牧川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虚脱空茫,吐字很含混,嘴唇微弱翕张:“我……”
裴疏摇头,收紧手臂。
他把牧川抱到床上,用尽力气轻柔放好,又快步去了浴室,用热水烫过的毛巾帮他轻轻擦脸,温柔地拭去唇边的水痕。
“阿川不做梦了,好不好。”
裴疏抚摸他的头发,嗓音轻柔得像是哄噩梦里惊醒的小孩子:“不做梦了,不想了,你什么坏事都没做。”
“以后,一辈子,永远都不想了。”
“以后我们就好好的过日子,过每一天,让它过去,再也不想。”
“我陪你去捡叶子,捡石头,你喜欢乡下是不是?再过几年,我退役了,就带你去一个没人打扰的乡下。”
裴疏告诉他:“我们重新开始。”
牧川的瞳孔还涣散,在冷汗里微微动了动,模糊地转向他,吃力地嚅动嘴唇:“可……是……”
“没有可是。”裴疏轻轻摸他的头发,“不是阿川的错,阿川这么乖,怎么可能做错事,是不是?”
牧川似乎有些听不懂,烟水下的浅色虹膜微微扩散,更模糊茫然,但接着,呼吸就顿了顿。
冰凉甜蜜的玫瑰蜜味道悄然扩散开,永远不停歇的绵长暴雨似乎又砸上窗户了,丝丝缕缕,顺着毛孔钻入……像从天而降的蜜糖裹住蜻蜓,一并陷入黏稠静谧的黑暗。
裴疏伸手接住完全绵软的牧川。
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细线牵引,细瘦苍白的手臂缓缓抬起,像枯藤环绕,机械而顺从地回抱住他。
裴疏这么一动不动地跪在Alpha干涸的怀抱里。
不敢呼吸,不敢动弹,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牧川凸出的嶙峋脊椎。
过了很久,他谨慎牵起那些无力的手指,引导它们抚摸自己颈后滚烫的腺体……身体跟着剧烈痉挛,裴疏闭紧眼睛仰起头,喉结滚动,气息粗重一瞬就被仓促吞回。
“阿川。”裴疏轻柔抚摸牧川的脸,“醒醒,雨停了。”
他们离得很近,鼻息相闻,牧川慢慢睁开眼睛,像劣质的模糊镜子,照出他青白的脸。
“阿川乖,做梦不好。”裴疏在他耳边教他,嗓音温存,甜得发苦,“以后再也不做梦了。”
牧川苍白干枯的嘴唇开合:“不做……梦了……”
“也不能再这么弄伤自己。”裴疏护着他的后脑,小心地轻轻帮他揉,“要吃饭,要睡觉。”
牧川无意识地复述,气声越来越轻:“吃饭……睡觉……”
“要喜欢我。”裴疏说。
牧川已经发不出声音,嘴唇张了张,就像电力彻底耗尽的玩偶,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
裴疏的视线黏在微垂的睫毛上,过了很久,才抬手,轻轻抚上这双不会自己闭合的眼睛。
他轻轻捧着牧川的脊背,让人躺在床上,牧川的手臂还僵硬环抱空气,不会收回,像滑稽嘲讽的石膏像。
裴疏握住那只僵硬的手,摩挲嶙峋骨节,放在脸上和心口暖,在他耳边低声地、细碎温存地求他。
慢慢哄着,凝固的影子融化,变回羽绒被里包裹着的一捧雪。
牧川闭着眼睛,睫毛覆住青灰,侧脸贴着他的手指,气息凉得像是整个肺部都变成冰窖。
……他走之前,牧川的情况还没有这么差。
“是我离开太久了。”
裴疏抚摸那些睫毛:“我不该走……你没了我,自己不能活。”
是他亲手把牧川变成这样。
裴疏忽然低头咬住自己的手腕,他垂着视线,面无表情,某种极深的晦暗在眼底剧烈翻涌。
等慢慢松开,手腕上已经多出血肉模糊的齿印。
“阿川。”裴疏把手腕递到牧川面前,轻声问,“我这样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牧川醒不过来,但受血腥气激惹,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近于透明,在昏睡里悸颤反呕,又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裴疏低低咒骂了一声,连忙把手背到背后。
怎么搞的?
怎么做都是错。
他实在该死,裴疏想,也许战队经理说得对,他是个疯子,该去精神病院,等这个赛季结束他就去。
等他把毛病都改好了,就回来接牧川去乡下,过牧川做梦都想过的那种日子。
他们可以在那种山清水秀又没什么人的地方——牧川是怎么说的来着?山高大神秘,像爸爸,水清澈温暖像妈妈,太阳晒着,泥土是家。
十公里范围内最好不要有人影,他愿意去学畜牧,养些牧川喜欢的动物,牧川总喜欢那些毛绒绒的东西,他们可以一起生活很久……会有大把的时间。
大把。
有的是。
裴疏这么想,总有一天,牧川也被他养好,重新变回原本的模样。
……
惦记这种东西无疑是打不好比赛的。
系统被沈不弃塞进奶油瓜子堆里,一起去现场吃瓜,一边咔嚓咔嚓嗑瓜子一边看热闹。
训练室里,安顿好牧川的裴疏被战队经理以死相逼按在电竞椅里,心不在焉握着鼠标,用实力证明什么叫职业选手的自我放弃。
“你还要什么?啊?!”
经理快疯了,扯着他玩命摇晃,试图这么修好一台脑子卡壳的印钞机:“人都给你接来了!”
这祖宗还有什么意见?!
有完没完??
“战队现在本来就困难!”经理焦头烂额,“你的代言又被那个赛车小子截胡了三个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看!”
经理把商务平板上的照片怼到他眼前:“就这个,周骁野——到底怎么回事,明天他又要来!他是不是你黑粉?!”
简直有病!
经理敲破了头也想不明白,一个开赛车手,一个打电竞,八竿子打不着,怎么次次谈合作都能撞上!
还都抢不过!那个叫周骁野的十九岁赛道新秀,抢起代言来狠得叫人打哆嗦,不是祖传黑粉,就是和裴疏有仇。
最火上房的,还是他们战队的神秘资方,似乎已经对他们的商业价值有了疑虑。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抵霄谢总……很显然,已经对他们失去了某种信任和耐心。
这次的投资谈得异常艰难,经理说得口干舌燥,递上去的方案还是没了回音,新一轮资金迟迟不到,又有两个主力选手被其他俱乐部挖了,再这么下去……
裴疏皱了皱眉。
他放开鼠标,强行回神:“我去给谢总敬酒。”
谢抵霄也来了星辰庄园。
事实上,这也是赛季安排这么紧张,经理还是要把战队拉来参加这种应酬活动的原因。
“我知道他住哪个房间。”
裴疏说:“明天晚上……
“用得着你?!”经理脱口而出顶回去,“人家谢总要的是——”
剩下的话在裴疏骤然阴鸷冰冷的脸色里消了音。
……上次。
上次也是僵局。
裴疏紊乱的潮热期不合时宜地发作,那一轮他们输得把脸扔在地上叫人家踩,投资方还在VIP观战区坐着,没人知道该怎么交代收场。
不知道哪个混账东西出的馊主意,居然推到了牧川头上。
那杯酒就那么硬塞进了那个老实巴交的Alpha助理手里。
他们告诉牧川……是裴疏说的。
裴队的意思,让牧川去帮忙敬酒,顺便给谢总赔个不是。
他们说,裴疏今天比赛没打好,多多少少,肯定有他这个助理没照顾到位的责任。
也就那么阴差阳错的几分钟。
裴疏去医疗室补打强效抑制剂,经理盯着他,出来的时候……那个半点正经大场面没见过的乡下Alpha,居然就被这些人花言巧语,连哄带骗推进了谢总的门。
那天经理为了按住裴疏不杀人,险些吓没了半条命——可说来也怪。
牧川在那个房间里待了几个小时,怎么进去的怎么出来,没任何别的变化。
重大比赛打得稀烂这件事居然也这么轻飘飘翻篇了。
这次又陷入僵局,不是没人又动过心思,说不定那位谢总口味特殊,格外青睐这种土里土气的乡下Alpha,说不定再派牧川去……
要不是怕裴疏再弄出半年的伤人禁赛,有人又被横着抬出去,队内会议上只怕早就有人提了。
临时搭建的训练室里暗流涌动,一群大气不敢出的人隐晦地交换视线,偶尔偷偷瞥一眼裴疏,又火速转开视线。
……
系统也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滚回瓜子盘里戳沈不弃:「周骁野是什么人,他和裴疏有仇吗?」
沈不弃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并不存在的空气衣领,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啊……」
系统:「……」
十九岁,F1当红车神。
明天要来比赛。
……行了不用说了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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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你和裴疏的关系?」系统实在不敢相信,「他知道了还和你出轨??」
「啊,那倒是不知道。」沈不弃的心情很好,弄了个向日葵空花盘,愉快地一颗一颗往上面镶奶油瓜子,「他不知道我和裴疏的关系,不知道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我是谁……」
这也不完全算是沈不弃的错。
牧川就是那种……心软得像棉花,遇到特别糟糕的事,就忍不住要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伸手,否则一辈子都睡不安稳的性格。
系统不太能理解:「什么意思?」
出轨还有理了!?
「啊,具体事情具体分析。」沈不弃耐心给他解释,「是我主动接触周骁野的。」
系统松了口气:「哦哦……?」
系统:「不对。」
主动出轨还有理了??
「他很可怜啊。」沈不弃给系统变出一小团棉花糖,把系统甜得蓬松毛绒绒,「那天我去自杀……」
系统对这个故事开头有省略号要打,沈不弃的脾气也很好,帮它把一堆小点重新排列组合,变成眯着眼睛的灿烂小太阳。
牧川是试过自杀的。
所以裴疏不再住那个三十几层视野极好的江景跃层了。
这还是他们没搬离市区时候的事.
牧川花了整整一个月,像当初准备高考那样,细致认真地计划着自己的死亡。
手写了几千字的周密计划,被一个相当莽撞的年轻人打乱。
——周骁野想用他那辆改装摩托车,从牧川好不容易打扫得干干净净、给砖缝里小草都浇好了水的楼顶,飞到另一个楼顶上去。
乡下没见识的Alpha被吓坏了。
那天其实很有趣,太阳像戳漏了的溏心蛋,橙黄色的蛋液流淌在钢筋水泥中间。
落下来的金粉把两个人都变得毛绒绒。
周骁野攥着车把,摩托车困兽般地轰鸣嘶吼,一脑袋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叛逆少年,歪着头,困惑地看着一个结结巴巴的乡下青年浑身上下给他往外掉糖。
一颗橙子味的水果硬糖被苍白的手指小心剥开。
牧川明显是恐高的——身体素质比Beta还孱弱不少的E级Alpha,明明自己怕得要死,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还哆哆嗦嗦地固执走向他。
剥糖纸的手也在微微发颤,太阳光透过糖纸,在灰水泥上折成一小片彩虹。
“你……你吃糖吗?”
牧川笨拙地,用哄小孩的语气小心他:“弟弟,来吃糖,回来。”
“活着好。”他着急地补充,一口气把自己匮乏到极点的经验都倒出来,“你看我,我……现在就很想活着。”
“我还有糖,都给你,弟弟,回来好不好?掉下去会很疼。”
牧川努力地朝他伸手,衣服被风吹得像要飞起来:“这个,这个糖很好吃……有人欺负你了吗?”
……
系统看着周骁野本来该死在十七岁的角色数据。
搞这种不要命的极限运动,要么是渴求刺激,要么是心里有打不开的死结,周骁野可能两者都算。
他现在也不算多阳光——只要不在精心挑选、修上一两个小时的图,发给牧川的那些照片里。
顺利存活到十九岁的新车王性情古怪,嚣张里透着阴郁,藏着秘密,开着不要命的快车,没人敢跟他抢弯道。
周骁野盯着毫无动静的聊天框。
“又和你哥哥聊天啊?”队友半开玩笑,“老周,你能不能放过裴疏?抢了他代言抢合作,你还要抢他什么?”
周骁野不说话,他本来也很少说话,沉默得像他怀里那个勉强到了职业级的保护头盔。
队友习惯了他的脾气,也不多在意。
队里都知道周骁野有个网上的“哥哥”,线下只见过一面,不知道名字,不知道身份……也不是没有人半调侃半好意提醒他留神被骗。
可惜周车王左耳进右耳出。
今天的周骁野格外焦躁——不仅是精心P的腹肌照没被表扬,聊天页的另一头到现在还空空荡荡。
还因为别的。
他在遗体处理机构做义工,在资料里看见有人申请了强酸遗体销毁程序。
这是高危申请,需要二次联络确认,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但那个加密联系邮箱的后缀……他很熟。
“会有人……提前安排好几十年以后的事吗?”
他闷声问。
教练愣了下:“你说死后?是火葬还是别的吗?都会提前安排吧,墓地也要提前选,没什么稀奇的。”
周骁野没说话,眉头皱得更紧,他又点开自己发过去的那几张照片,逐张放大检查了一遍。
P得都很好。
肌肉结实,线条流畅,表情也很好,纹身他都提前抹掉了。
应该是哥喜欢的类型。
强酸……他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硬驱逐出脑海,可能只是恰好邮箱后缀一样,可能不是一个人,他现在要做的是礼貌地邀请哥来庄园玩,顺便看他的比赛。
周骁野又检查了几遍网络,反复切换流量和无线网。
可能是睡觉了吧。
他想。
哥最近好像生了病,不怎么舒服,精力很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