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从小养成
荆榕成为执行官的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遇到有人这么认真地告诉他不要落单。
还是时玉这么小的孩子,
时玉眼里是特别认真的担忧和凝重,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发梢,荆榕把外套脱下来,给他披在头顶,随后说:“好,我们一起去。你是我的搭档了。”
时玉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有点着急,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荆榕居然答应了下来。
“是这条路吗?”荆榕走在前面,指了指围墙后的偏僻小路。
时玉点点头,接着他都没看清,荆榕就已经不借任何辅助地翻了上去,随后沿着围墙壁高高地坐下,向他伸出手。
荆榕身后就就是灰蓝色的雨幕,这一幕忽而不显得阴沉可怕了,反而让人深深地记住了。
时玉拽着他的手,努力了几下之后,也上了墙,随后被荆榕带在怀里,一起跳到对面。
时玉说:“你为什么可以跳得那么高?”
荆榕开始胡说八道:“我从小练习武术。”
时玉依偎在他身边躲雨,拉着他的手,不无羡慕地说道:“我也想练习武术。”
“好啊,真的想学?”荆榕问到,“想学的话我给你找个师父。”
时玉点头,“嗯”了一声。
围墙背后什么都没有,一条直通污水厂的小路,旁边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最开始的地方还有一些学生过来探险的脚印,还有今天调查人员来过的痕迹,但雨一下大,这些痕迹也很快消失了。
这一段路大概几百米,并不弯弯绕绕,周围也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倒是有一些废弃的旧瓦房,看起来是十几年前附近居民搭建的雨棚和仓库,等这一片地搬走,学校周边建设起来之后,周围自然也没什么人了。
两人沿着路走了一个来回,并没有找到异常点,这条路没有问题,他们又重走了一遍,时玉过了一会儿,忽而捏紧荆榕的手指。
“你有没有闻到……”
时玉说,“一些特殊的味道。”
荆榕也停下来,和他看向同样的方向,那是空旷的荒草堆和废旧野地。
时玉说:“煮面的香气。”
那种味道似乎很熟悉,但又很遥远,时玉在努力回忆,但是想不起来。
荆榕握紧他的手:“我知道了,我也闻到了,在那边。”
在他们不远的地方,乌云似乎有所聚拢,又在后退和离散,风里捎来某种意识的气息,让人瞬间如同置身梦境。
气味,只有气息可以将人一瞬间拉回过往。市井错杂的小楼烟火,热腾腾的水汽,路人手里的包子香气,凝在杯壁的凉的豆浆,灰扑扑泥泞的水泥小路。
一个无形的领域在他们面前展开,荒草从中,慢慢涌上了灰色的雾气,在雨天里并不显眼。
有雾,像是在被风吹着走,但是只走了一段距离,就在他们面前停下,还有微微后退回缩的趋势。
“是这个吗?”
626问道。
面前涌起的是白茫茫的雾,荆榕说:“是。”
“先不要动。”荆榕说,“它也在犹豫。”
如同动物的试探和本能,既想远离危险,又垂涎于猎物。
“没有意识,智商不高,救出来概率很大。”荆榕握着时玉的手,目光平静地说,“你的卡牌带上了吗?”
时玉说:“带上了,哥。”
荆榕说:“现在我会松开你的手,往后退一步,小朋友。”
时玉深吸一口气,他明白荆榕这么做的意义,他说:“好,我不怕,我去找他。”
“不,你可以进去,但是要找到家回来。”荆榕还没有松开他的手,他微抬起手,从路边一颗低矮的枣树上摘下一枚叶片,在手边擦了擦后,给时玉展示了一下。“家是新鲜的,鲜活的,不会困住你的。有不会重复的旋律。看过盗梦空间吗?”
这一年《盗梦空间》还没有上映。
时玉好奇地看着他。
荆榕于是用这一片叶,放在唇边,吹起一首清越的旋律,音调极高,极其悠长,几乎像鸟鸣。
他这时候松开了时玉的手,在他视线范围内,往后退了一步。
叶笛的旋律持续着,随心而动,灵动而温柔,这旋律不是世间任何一首曲子,它是即兴发挥,流水一般的韵律中,时不时还插入一两声俏皮的音调,一个往上翘,一个又往下落,惟妙惟肖的“时~玉~”
时玉一下子就笑了,好像在听树梢的小鸟叫自己的名字。
果然,只有荆榕往后退去了,那雾气才慢慢往上涌入一步。
时玉保持匀速,往前慢慢走去,荆榕的曲子在身后仍然跳跃着吹奏着。
雾气越来越浓,灰青色的雾好像伸出了肢体,围绕着时玉探索、确认着什么,直到他彻底被雾气包围的那一瞬间,荆榕瞬间一起冲入了雾气中,和时玉一起消失在了这片荒地里。
雾中是另一个世界。
时玉听见了荆榕跟在身后的声音,但他睁开眼时,周围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
一片灰蒙蒙的雾中,记忆在飞快地消退,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周围不再是枯黄的荒草,而是青绿的,带着早晨微凉的水珠,雾气也融入了早餐店的雾气和水珠。
早餐店的老板在忙碌着,老板炸完油条,忽而带着笑意往下看,随后惊讶道:“呀,这不是小时玉吗?今天放假了,你去哪儿呀?”
时玉没有说话,但他知道自己要去一个工厂的办事处,因为家里的某个人在那里上班。那一年女人频繁地换单位,小学放假又多——因为是流感季,时玉刚上一年级,在家没有饭吃,只能先来找女人。
一个新开的建材厂,女人在那里做出纳,每天对着账本按计算器,办公室外面就是工地,两张正对的大桌子,一个厚重的台式电脑。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没什么人关注他。
他那天有点发烧,早餐店老板免费给他送了四个大包子,让他带给女人。但女人说忙,让他拿着,时玉就坐在待客的那张沉重的大椅子上,一个人等待。
女人从早忙到晚,中午还会跟同事说说笑笑地出去,然后过很久再回来,他像空气,他已经习惯了,在这里他也感到安全。
时玉发着烧,摸着已经冰凉的、满是水汽的装包子的白塑料袋。过了一会儿,女人回来了,她看到他,先惊讶地说:“你没吃饭?”随后又说,“你怎么不去吃饭?”但她也没有真正为这个问题思考什么解决法案,她继续在账本面前坐了下去,习惯性地忽略掉这个孩子,好像发现了就已经算作关心过了。
时玉小声说:“我身上没有钱了。”
他几乎没有零花钱,只有帮同学写作业可以赚点零花。
“两块钱也没有?”女人的声音,略带不耐烦,但情绪不强,这代表着时玉可以得到钱,同时不惹她生气,这样他就还不算一个坏孩子,女人也会给他五块钱,让他去街边买一碗方便面吃。那时候方便面两块五一碗。
时玉拿着这五元钱,同时开始考虑赚五块钱的办法,因为他的到来,让这个家庭的所有人都充满痛苦,他想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打工。
时玉走在街上,握着那五元钱,漫无目的地思考着。他那时在小卖部的电视上看过三毛流浪记,他想和三毛一样,去有水有芦苇的地方流浪,一个人生活。这思考充满了一年级的时玉的内心,整个街道好像也变得一样茫然而平静。
但也在这个时候,一个很自然的问题冒了出来。
他在想,自己不是可以跟着哥哥吗?
哥哥不会让他流浪,这是一个非常笃定的结论,自然到成为一个反问,对整个世界的反问。
想到了这一点,时玉停下了脚步,他想要走回去对女人说明这件事,但是世界的齿轮好像突然停摆了,或者像卡顿的游戏页面,所有人的动作都在重复和定格,好像被卡住了,无法再对他做出回应。
所有的真实感都在这一瞬间退去,时玉清醒了过来,他开始寻找这一片雾气的出口,更重要的是寻找自己走失的同伴。
“周光光!”
“周光光你在哪里。”时玉一边在雾气中快速跑动,一边叫着周光光的名字。他仅仅经过了一瞬间的思考,随后改变了策略,他开始说,“周光光,我是时玉,你们班有个人失踪了,我们一起去找吧!我们一起去找吧!”
“周光光,我是时玉,你们班有人不见了,你听说了吗?”
……
时玉一边跑一边喊,直到周围的雾气变淡,周围的景象飞快地消失了,他跑得气喘吁吁,直到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他吃痛摔落在一边,捂住自己的腿,随后在眼前看见了抱着膝盖的周光光。
周光光神思恍惚,身上的外套已经不见了,只抬头茫然地看着他。
时玉也管不着那么多了,他上去就掐周光光的人中,大声说:“清醒一点,周光光,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记得自己怎么来的吗,你昨天在干什么?”
每一个身在梦中的人都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周光光的神情明显出现了犹疑,但有了神情的变化,就说明神魂已经回了一半了。
时玉捂了捂被磕伤的腿,咬咬牙,把周光光扶起来,一瘸一拐往外走:“我们走,我们要出去,周光光,你为什么被留在这了?”
“火腿肠……炒……方便面。”
时玉听见周光光的喃喃低语,“我奶奶在给我做火腿肠……炒方便面。”
时玉不知道周光光经历的是哪段时光,又是什么过往困住了他,他一边擦着汗,一边鼓励地描画未来,因为未来是对抗过往的一种方式:“你已经长大了,我们马上可以考初中了,我们约了下个周末去书店看初中的教辅资料的,你说你对物理课很感兴趣,是不是?”
“初中?”
周光光还是神智不太清醒,似乎在梦与现实中做着选择,时玉一边拖着他,一边在脑海中盘着他们的位置。
往前往后都是浓雾,他找不到位置,也不知道荆榕去了哪里,他尝试从裤兜里掏出那张卡牌——漆黑的大怪物,但不知道怎么用。
他把周光光护在身后,亮出卡牌,给自己壮胆:“走开!不然我放它出来吃了你!”
繁复漆黑的怪物卡面带着荆榕的笔锋,是完全不同于任何黑暗的一种黑色,纯正的、凛然的黑。雾气稍稍散去了一些,时玉拉着周光光飞快地跑,凭感觉判断雾气更淡的地方,直到他再次被绊倒——低下头时,时玉方才看到一个真实的世界:枣树横生出来的树根绊倒了他,他的手死死拉着周光光,已经出了汗,膝盖上也流满了血。
树下还有他和荆榕两人站立过的痕迹,时玉心脏仍在狂跳,他拉着周光光,不知道要不要独自返回,再去找荆榕,但周光光的情况让他放心不下。
他不能一个人把刚救出来的同伴留在这里。
时玉急中生智,又想了一个办法,他拉着周光光坐下,开始唱歌。
他也要制造不重复的,荆榕没有听过的新鲜的声音,他不会吹叶子,但看过很多电影和电视剧,里面的主题曲他都会唱。他觉得冷面男士可能不会看电视剧。
*
“哥,走太深了,我的感应失灵了。”626说,“会不会我们一辈子走不出去?”
“不会,只是要花点时间。”
灰蒙蒙的雾气里,荆榕怀里两个背上一个,扛着两个之前已报失踪的孩子,他们的失踪时间都已超过五天,几乎只剩口气。
还有两周前失踪的孩子,撑不了这么久,已经去世了。荆榕将孩子的遗体也带了过来。
“是能短时间制造次元裂隙的生物,它们可以用类似梦境的空间困住人类,让他们的意识留在这里,从而肉体也一直被困在这里,等到人体能量消耗干净,步入死亡的时候,它就能获得壮大的能量。”
荆榕在持续的灰雾中走着,“完全不入梦,走不出来,但完全入梦了,也走不出来。”
626说:“哥,你也会被困住吗?”
荆榕说:“当然会。”
“会吗?”626回忆了一下,“没看见呀,刚刚有吗?”
在626的视角里,荆榕只是很平常地走着,越走越深,然后碰见了那两个还活着的孩子。
“有。我也是会做梦的。”荆榕说。
“好梦吗?”
“不算好梦。”
只是很平常。
荆榕进来后看见的是大雪,冰原,高处的木屋,寂静的堡垒和宅院。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当然很平常,因为几十万个世界时里,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孤身一人。
直到他想起,自己已经遇到了另一个灵魂,迷境才算不攻自破。
灰色的雾气滚滚涌来,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点愤怒。
荆榕读出了“它”的愤怒:“生气了?因为到手的猎物跑了吗?我家孩子已经出去了?”
“好,那我们也出去。”荆榕说,“下午我还得带他去单位吃深海大龙虾。听说有国宴大厨现做的拿手菜。”
荆榕随口吹着口哨,是他吹给时玉听的那一首即兴的曲子,清越的哨音发出了和这个低速的维度根本不同的频率,雾气很快被撕裂了无数条口子,透出外面的光和声音来。
隐约有清脆的歌声传来,小朋友的歌声。
唱的居然是燃情版《临江仙》,正唱到“青山依旧在”,十分的有气氛。起码看了一百遍三国演义才能有的熟练感。
626激动地搓搓手,外壳旋转起来,开始发射七彩光芒:“天哪!是小孩哥的声音!他在等我们!”
荆榕也笑了,他加快脚步往声音来源方向走去,直到雾气彻底抵抗不住,退缩散去。
灰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怨毒地看了他们一眼。
626:“哥,我们好像被一双怨毒的眼睛盯上了,这是诅咒吗?”
荆榕说:“没事,我身上一万个诅咒了,债多不压身。”
荆榕出来时,没有被枣树绊倒,他很稳地从异次元的出口跳了出来,凭空出现在了时玉面前。
时玉已经开始唱第二遍“青山依旧在”,看到他时,歌声戛然而止。
荆榕现将两个昏迷的孩子放在一边,然后快步走过来,把时玉抱进怀里:“宝宝。”
时玉本来想要向他诉说自己经历的事情,想要和他讨论这一路的惊险,他知道冷面男士强得可怕,但当他看到荆榕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他面前时,时玉所有的话都变成了哭腔,他钻进荆榕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他毕竟还是一个三年级的小朋友,他不知道荆榕还会不会回来,他只能相信这件事,然后一直一直等待下去。
荆榕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谢谢你担心我,我听着你的声音找到了路。我回来了,宝宝。”
第132章 从小养成
34
两个孩子的情况危急,需要急救,荆榕和时玉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荆榕用对讲机说明了位置和情况,接着把还活着的两个孩子送到安全地带。学校小卖部已经关门停业了,荆榕徒手撬锁,拿了几瓶纯净水,用煮泡面的开水锅加热后,给两个失去意识的孩子灌了一点,随后进行了简单的保温行动。
时玉在旁边帮忙照顾,他回过头,想要去拉第三个人的手,但刚一握住对方的手,就愣住了。
冰凉僵硬。
时玉说:“她……”
“去世了,没来得及。”荆榕走回来,把剩余的热水也递给时玉,握住他的手,“很抱歉让你看到这些。”
时玉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随后摇摇头。荆榕平常却并不冷漠的态度让他学到了自己应对这类事故的方式。
先赶来的是安全部的人,余昭带着自己的人把现场围了起来,医护人员进场,秘密拉走了三个孩子。这件事没有办法让外人来调查,因为很多地方是说不清的,荆榕反而可能还会成为嫌疑最大的那一个。
医疗转运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只有调查了。荆榕牵着时玉的手,和余昭一起去现场查勘。
那个东西还没有走远,现场还有一些异常的气息,余昭也能很清楚地看见场上残留的白雾。
“这东西怎么办,荆老师?”余昭忐忑地问道,这是他被收编后看到的第一个大事件,而且涉及三条以上的人命,说实话,他心脏都要爆炸了。
“这个东西不能留,但怎么解决是个问题。”荆榕也在思考,他看着荒野上白茫茫的雾气,说,“可能还得进去几次。找一下答案。”
余昭呼吸都停止了:“还要进去?”
“对。”荆榕摘掉手套,看了看另一边已经被浇透的小时玉,他蹲下来问他,“小孩哥,你要不要回去换套衣服?”
时玉以为他要赶自己走,态度变得坚决:“不要。”
“擦干身体,换套干净衣服,带把伞,我等你回来了再查。”荆榕伸手揉揉他的头,“你还小,不能感冒。”
时玉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你可以和我一起执行任务,我们很需要你的辅助。”荆榕乌黑的眼底是温柔而认真的神情,“但你不能再进去,因为这已经不再是搜救任务。任何情况下出任务,孕妇、老、弱、病人、小朋友,不能在第一线,可以明白吗?”
时玉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这个理由很正当,他完全可以接受。
“而作为天赋异禀者,你也有任务,就是观察、纪录、汇报你的感受,你也可以提出你的办法,我们会参考。”荆榕说,“没有你,今天的三位生还者也救不出来。”
时玉听完,什么都没说,特别乖地跑去了安全部的车边,开始用毛巾擦头发,动作飞快。余昭在旁边听明白了全程,根本不敢怠慢,让人从外面买了小孩衣服,要求尽快送进来。
荆榕不需要休息和换衣服,这点事情对他而言只是小打小闹,他正在思索的是捕获这个东西的办法。
余昭一边跟着他走,一边胆战心惊地纪录。
“不要太近,太近会被吸进去。你们有人会控梦吗?”荆榕问道。
余昭愣了一下:“我会,我从小就做清醒梦。”
“那正好,你会稍微安全一些。”荆榕站在雾区边缘,一边走,一边思考,“在三维世界有明确的雾状锚点,移速三到五米每秒,可随云雨行动。跟随行动的原因或许是大雨天气,人的感官也会相对模糊,更容易进行捕猎。”
“捕猎方式是引导人进入小的次元裂隙,和梦境环境很像,但本质不同。可以视为迷惑猎物的心智,让其主动失去反抗和离开的能力,直到能量耗尽。”
余昭低着头,在大雨中掏出圆珠笔开始速记,用衣袖艰难地掩着本子,整个人都已经挂上了水珠。
“晴天时不出现,根据现有的纪录,人多的地方也不出现,这些孩子大多数都是一个人前往偏僻地方时失踪的。”
荆榕闭眼回想着,这时候,换完衣服的时玉撑着伞走了过来,补了一句:“失踪前会有特殊的气味,而且每个人闻到的都并不一样。”
荆榕听完后,没有惊讶,他点头说:“是的。周同学提到了火腿肠炒面的味道对吗?”
“嗯,他说是以前奶奶做饭的味道。”时玉踌躇一下,贡献出自己的案例,“我闻到小时候去上学,路上的味道,也是记忆里的。”
荆榕点了点头,对余昭说:“会适应不同猎物,释放不同的诱捕气味。可以理解为对人类释放的信息素。”
那并不是单一的气味,而是包含了时间、空间、人物、地点、回忆的一种复杂信息,那本是在动物界的一种常用猎捕手段,并不多见于对人类的猎捕,但这样更方便理解。
“它对音乐很敏感。”荆榕继续回忆,“清醒者的歌声,或者乐器,可以撕裂它的空间。”
这和梦是不同的,梦中的人无法有意识地摸到自己的口袋和身上的物品,而另一个次元里,他们所携带的东西还会在,哪怕感觉暂时屏蔽了,但存在就是存在,无法辩驳。
时玉提出:“可以做一个会自动播放音乐的装置吗?加上湿度检测之类的物品,湿度不正常,超过一定时间后就会自动触发警报。播放音乐。”
“值得一试。”
荆榕说,“这东西很好做,有一个机械湿度计就可以了。”
或许因为时玉还在这里,雾气虽然远去一些,但迟迟没有退却。余昭很快让人送来了新的工具。
荆榕给湿度计加了一个小撞针和传感器,配套一个小塑料片和机械的八音盒机扩,只要湿度达到一定程度,撞针就会勾出卡在机扩的小铁片,触发已经上好发条的八音盒。
他又测试了几轮湿度数据,随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数值。安全部带来了几条搜救犬,在得到所有人表决同意后,一条名为“灵灵”的黑背德牧被授予带着这个装置进入雾气的重任。
余昭给荆榕和时玉介绍:“我们最聪明的一条搜救犬,它的工龄比我还长,而且在许多怪奇事件中立过功。”
时玉担心的看着灵灵,而灵灵回以铿锵有力的视线和沉稳的步伐。
它几乎能听懂人话,而且很明白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训犬员发布了指令后,它就如同一个沉稳的成年人一样,缓步走入了雾气中。
余昭问道:“狗会做梦吗?”
“会。”训犬员肯定地说道,“甚至会做噩梦。”
“会做噩梦吗?”时玉被这个话题吸引,他问到。
训犬员显然也是一位天赋者,他点点头:“它常在雷雨天梦到一次失败的救援事件,那一次它没能从洪水中带回一个溺水的人。那次之后,它回家不吃不喝了三四天。后来雷雨天,它常常睡到一半跳起来,显得很焦虑。”
“是老前辈了。”余昭听完,也显出几分敬重,大家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十分钟内没有回来的话,我进去找。”荆榕掐着表说道。
时玉本来还在担心大狗的安危,但听完荆榕这么说之后,就放了心。
他举着伞凑过去,尽管荆榕已经浑身都淋湿了,但他还是举着伞,想给荆榕分享一片天地。
荆榕没有拒绝,他单手把小时玉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同时撑着伞,守着白雾的方向。
四分二十七秒时,远处传来了八音盒的声音。是一首不知名的钢琴小调,曲调很欢快,也不是后面烂大街的选曲。
雾气肉眼可见地淡了很多,半分钟后,灵灵背着八音盒装置,回到了他们面前。
余昭心中一喜:“有戏!荆老师,真的能行!时玉小朋友简直立了大功!”
时玉露出了沉稳且自豪的表情。
这就是小孩哥的含金量!!!
余昭和其他人现在,都充分意识到了荆榕家里这个小孩哥的价值,在这一刻,他们都产生了错误的认知:荆榕一定是因为小孩哥天赋异禀,所以特意收养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一位归国投资人会这么七拐八弯地收养一个三年级小学生。
“放音乐应该还能对那几个生还者的救治有好处。”
荆榕再次看了一下表,眼前的雾气已经散去了很多,好像已经无力维持一个稳定的区域形态似的,“我带灵灵进去,把这东西消灭了吧。这个地方太危险,没有继续观察的必要性了。”
*
半小时后,荆榕带着灵灵往返了数次,余昭也大着胆子进去了几次,在曲调的作用下,雾气很快变淡以至于消失。
很弱小的东西,弱小到一支不重复的旋律就能打碎;同时它也是这样的可怕,它能让不设防的人类活活困死。
做完了记录后,余昭心怀敬畏道,“老师,这东西出现有原因吗?”
最近的异常事件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说,安全部门以前做的都是脚踏实地的工作,一万个离奇事件里,可能一件超自然事件都没有,但如今,十起安全事件中,就可能有两起此类事件,纵然离谱,却也不得不接受,这就是现实。
“未来会越来越多。”荆榕的口吻并不轻描淡写,“打开能力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你们的能力或许会进化,也或许不会。”
余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没事,过好现在再说。”荆榕说,“可以收队了,我这边建议学校放几天假,你们带人和搜救犬在附近排查。这东西不知道有几个。”
“好的!!!”余昭赶紧答应。
荆榕有条不紊,也给他们接下来的任务指明了方向。这是社会事件,而且出现了死者,善后的事情反而要比搜救更复杂许多。他们只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解决了学校里的问题,赶在了家长接学生之前,不至于引起更多的骚动,这很好。
余昭对荆榕和时玉表达了敬意和感谢,随后说:“那我们现在收队,老师,您这边要跟去看吗?”
荆榕问时玉:“去看周光光吗?”
时玉犹豫了一下,随后摇头拒绝了:“我想等他好了之后,和同学一起去看。我不希望他还记得这次的事情。我觉得这对他来说一定很恐怖。”
小孩哥还看过许多心理学书籍,了解被救人员的创伤急救。
“好,那我送你回教室,等放学时间到了,我接你回家。”荆榕扛着他往教学楼走,他微笑着说,“真了不起,小时玉。”
时玉抱着荆榕的脖子,已经完全忘记刚刚的恐惧和害怕,他心里只剩下平静的责任感和盛放的安全感。
他突然说:“哥哥。”
荆榕偏头:“嗯?”
“我走出那个东西的界限,是因为我突然想到,我有哥哥。你不会让我流浪。”时玉说,“然后我就不害怕了,我一个人找到了周光光。”
他的声音轻轻的,又很认真,带着孩子的纯粹,像是在说一个悄悄话。
荆榕低头和他贴了贴,声音温柔:“我很荣幸。”
*
时玉回了班里,深藏功与名。没有人看见他离开,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翘课去僻静的地方看书了,所以其他孩子也没有在意。
封校指令在放学时间来临前就解除了,随机而来的还有长达四天的春季流感假期。他们之前也常放这个假,没有学生和家长起疑心。
时玉的心情格外平静,确认了小伙伴的安全,还闷声帮忙做了大事,让他觉得在学校的日子第一次有了意义。
雨停了,荆榕也已经换了身衣服,等在校门口。他的摩托车还扔在校内,荆榕懒得再走那几步路,和时玉叫了计程车,一起回到酒店。
时玉跟他谈起放假的事情:“我们这次放四天假。”
荆榕说:“有什么计划吗?”
时玉眼巴巴地看着他:“你放假吗?还上班吗?”
荆榕思索了片刻:“你想一起?我的任务不适合你一起,但是你可以跟着余昭哥哥跑,可以吗?”
时玉猛猛点头。
他要求的并不多,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愿望可能在一般人看来有点过分,但是没有想到荆榕对他纵容到几乎没有底线。
“今晚吃什么?”
时玉又提出一个问题。
“糟了。”荆榕说,“忘了你的深海龙虾大盒饭,怎么办?”
时玉张了张嘴,他脸上其实带着笑,但又有点不好意思。他对荆榕表示了谅解:“今天有任务嘛,没关系。我们可以吃别的。”
“那好,你和626一人报三个品种。”荆榕说,“我们挑重合的去吃。”
时玉很快交出了自己的订单:火锅,草莓或普通快餐盒饭。
626也用像素点拼出了三样品类:小蛋糕,炸丸子和火锅。
火锅重合,荆榕立刻拍板:“那咱们今晚吃火锅吧。师傅您好,能改个地点吗?B市吃火锅最好的地方有推荐吗?”
出租车司机有条不紊,人形地图似的,报了好几个地点,荆榕和时玉讨论一番,盲选了一家,随后等待车辆抵达。
微风小雨,微微有些凉,这个天气吃火锅再好不过。
这也是时玉第一次吃到火锅。
很正的C市火锅,长筷子,宽板凳,黄铜勺子,红油锅底,滚烫的锅底一开,香味就喷薄而出。这家餐厅不贵,就在市井边上,人群欢声笑语,热热闹闹,格外热闹。
时玉快乐地透过火锅的水汽看着荆榕,只有那么一瞬间,他忽而被一种感觉袭来。
他犹豫了一下,突然问道:“哥,你会离开我吗?”
桌子对面,荆榕很明显也怔了一下。
时玉的第六感几乎能通鬼神,这种事情上,隐瞒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这样一个稚嫩而坚强的灵魂,提前知道比临时面对要好许多。
荆榕说:“我可能会离开你一段时间。在未来的什么时候。”
时玉听完,也愣住了。
好像刀还没落下,就被按实了,但因为没有抬起多高,所以一时间没有很疼。
只是心底是微微的难受。
“但不是现在。”荆榕耐心地打着比方,“就好比我在B市上班,而你考到了国外,有四年时间我们可能不会相见。再比如我去执行秘密任务,出于情报原因,我可能会销声匿迹很长的时间。”
“但我会回来,时玉,不论多久,我都会回来找你,因为你是我家的小朋友。”
荆榕说着说着,看到时玉眼底已经汪起眼泪,他立刻停下了话头,走过来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哎呀,又把你惹哭了。”荆榕很耐心哄着,“你我都在做着拯救世界的事,你今天已经拯救了两个人,成为了一名保护者。而我未来也是做这件事,因为我也想和你一样,成为一个保护者。”
这个概念很好接受。
离别是因为有需要帮助的人要保护。
“保护完地球,我就下班回家了,再也不上班了。我也不想做这破任务,想一直陪伴着你。”荆榕替他擦着眼泪,“保护完地球,我就回来找我的小朋友,好不好?来吃块鱼。”
时玉今天哭鼻子的次数已经够多了,他收了声音,默不作声吃下荆榕给他烫好蘸好的鱼。
过了一会儿,时玉说:“我还想再吃一块牛肉。”
正在一边伤感的626:“。”
这就是小孩哥的神经吗?
十分细腻的小孩哥,心也很大,很能消化事实。
荆榕说:“没问题。鉴于你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我可以全程为您服务,小孩哥。”
他又烫了一块牛肉,喂给时玉。
时玉一边吃着饭,一边默不作声盯着火锅炉子,这么大的事情,他必须缓一会儿才能消化。
过了很大一会儿,时玉眼中没有眼泪了,他望向荆榕,很郑重地说:“我等你回来,我们拉钩。”
荆榕伸出手,跟他拉了钩,他说:“一定。”
第133章 从小养成
35
这天他们回酒店时已经很晚了,荆榕带着时玉在外面逛了很久,买了许多衣服和零食哄他。东西多到装不下,再次打电话给酒店,让他们派了车来接。
时玉情绪消沉,同时今天精力消耗过度,他很疲倦地被荆榕牵着手往回走,声音却仍然冷静平淡:“其实没关系,难过会自己消失。”
路边风雨冷清,身后的火锅店仍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荆榕停下脚步,看时玉吃困了,也累得走不动了,在路边蹲下,他于是也蹲下身,低头看他。
荆榕说:“根据我对人的观察,难过是不会自己消失的。”
“难过像种子,不发芽也会存在土里,如果不能长成树,长成花,它会一直存在。”荆榕说,“变成死的石子,放在心里,会痛。”
听起来很诗意的一句话,但荆榕是平铺直叙地说的,这是他对人基本的了解,他陪时玉蹲着,态度中少见地出现了迟疑和手足无措,最后他伸出手,放在时玉的头顶。
“我很希望带给你的是幸福与快乐的种子。也希望你可以不用等难过消失。”荆榕说,“原谅我。”
可以撒娇打滚,可以大声胡闹。
“嗯。”时玉又哭了,他的头发软软地蹭过荆榕的手掌,他吸着鼻子说,“我想我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男士。”
荆榕说:“没关系,想哭多就都可以。”
最后时玉哭累了,也困了,荆榕抱着他打车回了酒店,放在了床上。时玉在梦里还在哭,不断地抽抽,只有626靠过去,让他抱住之后,他才会安静许多。
626:“天哪,小猫真的很能哭,他真的很小。”
荆榕仍旧靠着床头坐着,手神过去,很轻地揽着时玉的头。
*
第二天,时玉肿着眼泡醒来。
情绪已经过去了,他看见626还在自己怀里,于是先给626道了早安,随后冲去洗手间洗漱换衣。
太累了,到了今天,时玉才感受到昨天的经历带来的消耗——他浑身都没有力气,而且极度饥饿。
荆榕在外边的会议桌上看着文件,时玉顶着大毛巾走出去,想起昨天自己的嚎啕大哭,忽然有点难为情。
他一脸冷峻地在荆榕面前坐下,佯装无事,心无旁骛地打开一本没看完的小说。
荆榕说:“早上好,小朋友。”
“早上好,男士。”时玉仍然盯着小说。
荆榕说:“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那两位之前失踪的小朋友已经脱离危险了,恢复了意识。周光光则是昨晚恢复意识的,他配合进行了事情调查,想知道吗?”
时玉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他放下手里的小说,凑了过来。
荆榕顺便给他递了一块草莓巧克力。
一份体检报告,表明一切良好,只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
“调查结果按规定是机密,但我想让你知道更好。”荆榕在安全部拿到的所有文件都是直接给时玉看的,“以后你遇到类似的情况,也更能理解事情的发生。”
周光光的调查结果很明确,根据他自己口述的经过,是一周前就曾在附近闻到过熟悉的火腿肠炒方便面的味道,事情发生当天又闻到了。
那是周光光小时候,父母的餐馆还没搬迁时家里晚饭的味道,他曾有一个很疼爱他的奶奶,很会做孩子爱吃的口味,后来餐馆搬迁,奶奶和母亲婆媳关系不合,一家人开始分居和忙碌,以往的幸福和快乐再也不复返。
而另外三名曾经失踪者,虽然目前还没有更多的线索,但家庭调查显示,当下的情况也并不幸福。
“想留在过去里的人是走不出来的。”时玉很迅速地给出了这个推论。
但又多少人会情愿留在过去?
这次事件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种东西已经消失了,目前全国各地进行了排查,没有再见到更多的同类情况。荆榕也要到了最开始案例的发生时间、地点:B市某街道某河边小路。
加上广市机场事件出现的生物位置和航线位置,他们进行了比对和搜索。
626说:“毫无头绪,这些东西简直像随机刷新在世界上的BOSS。”
荆榕说:“会找出相同点的。这个世界已经脱离主世界了,甚至连世界意志都未生成。时至如今,只能搜集更多的案例了。”
时玉看了许久之后,问荆榕:“你想找什么?男士。”
荆榕说:“找一个裂缝。”
时玉:“裂缝?”
“嗯,一个这个世界的裂缝,那些怪物的源头。”荆榕尽量简单地描述了这个任务,“得补起来。”
“像女娲补天那样?”时玉瞪圆眼睛。
荆榕想了想。
“差不多。也是维度级别的修复。”
时玉:“!!”
“这也太酷了!男士!”时玉已经忘记了昨天的悲伤,他把椅子拖到荆榕身边,凑在他身边,一起看完了所有调查记录。
其中还有荆榕让余昭加班写出来的新的物种图鉴,这一次生物的命名权仍然交给了时玉。
时玉将其命名为:“未来。”
荆榕问:“为什么叫这个?”
“希望以后大家遇到它时,想起这个名字,可以多一些生还的机会。”时玉说,“想一想未来,也比沉溺在过去,多一份生还的可能性。”
荆榕赞同了这个命名方法,在图鉴上添了一笔,随后发回给余昭。
时玉很快又翻到一张设计图:“这是什么?房屋设计图,我只在侦探小说里看过。”
“凶杀案的房屋分析是吧。”荆榕挑眉问道,“阿加莎?”
时玉有点不好意思,他真以为这是凶案现场分析图纸:“那这是什么?”
“是我们的家,之一。”荆榕说。
时玉:“!!!”
时玉按着图纸,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是一个市区三层别墅的室内设计图,上边用铅笔批注了一些大概的想法,可以看见是荆榕的字迹。
荆榕说:“这个待考虑。主要取决于你初高中去哪边上学。我们挑一些离你未来的学校更近的地方。”
时玉:“!!!”
时玉:“我们要住别墅吗!”
“要是觉得大了害怕,也可以买小点的。”荆榕说,“不过我想的是,我们未来会有很多东西要放,你要有卧室,书房,茶水休息室。我也需要室内游泳池和酒吧,还有工作间。”
时玉被这个提议惊到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荆榕又笑着问他:“还想不想要一个有滑梯、秋千和室内赛车场的游戏室?”
时玉:“想。”
“那行,这几天咱们去看看地方。不着急买,你喜欢就好。”荆榕随后在设计图旁边添加了几条批注,搁置在一边,带着笑意。
时玉扒拉着设计图,眼里也充满着惊讶、期待和希望。
时玉说:“我觉得我会去附中。这个房子离附中近吗?”
荆榕查了一下地图:“挺近的,离那一片大学也很近。”
时玉开始许愿:“那如果我们的房子在那里,我想大学也考在那附近。”
荆榕点头。
时玉:“你不对我考那边的大学有什么疑问吗?”
荆榕想了想,和626一起鼓起了掌,并露出惊讶的表情:“考那里?我们小孩哥太厉害了!”
时玉:“。”
626在旁边发出爆笑。
这实在不能怪他们反应不及时,因为考大学这种命题,对于习惯了执行官老婆的天才程度的他们来说,已经是毛毛雨了。
第134章 从小养成
36
他们用来住的家最后买在稍微远一点的小洋楼,不是图纸上那一个地方,不大,是小两层的小洋楼,带一个露天的阳台顶。这套房并不是新的,而是二手的,从一对退休的大学教授手里买了下来。
临榆路7号,周围很僻静,毗邻一个老公园,过一个街区就是繁华的地铁口和旅游区,几百年的松柏错落林立,地上铺满金黄的秋叶。更重要的是,房子旁边有湖,还有一大片花园。
这地方荆榕只带着时玉来了一次就敲定了,因为时玉一去就很喜欢。
家居、内饰全是用最好的新木做的,松香保养,颜色沉敛大气,沿着楼梯是一整面墙的大书架,上楼后,走廊一路翠绿的树荫,和阳光一起落进来,金光闪闪,碎金摇动,干净得一丝落灰都没有。
荆榕委托中间人,谈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价格。中介人很诧异,因为比这地方更大、更豪华的地方还有许多,而且他们看中的这地方,位置相对没有那么好,不太有投资性。这年头哪个有钱人不跟着风口投资,往中心区挤呢?挤挤也是人脉。
但是荆榕就是笑一笑。因为时玉喜欢。
荆榕另外的投资还有很多,不过这一套小洋楼写了时玉的名字。当天下午,荆榕中午去学校接时玉,两个人风驰电掣去了房管局,去完赶在午休结束前把时玉送了回去——那天是期中考试,时玉完全不想错过。
等到了下午,时玉考完一半科目时,荆榕就换了一辆车来接他。
时玉背着书包走出来的时候,荆榕已经等在门口了,他冲他挥挥手,荆榕就走过来,接过他的书包,领他上车。
时玉评价道:“这个车好像有一点老。”
“借的单位车,因为今天要去新家,我们得买点日用品。”荆榕说。
“那,那个外国人管家哥哥挖来了吗?”时玉在副驾驶坐好,给自己系上安全带,问道。
时玉不是很怀念住酒店的感觉,但他十分怀念那位春风拂面、八面玲珑的酒店管家。
荆榕说:“我尝试过了,但人家的志向是对公服务。看过《布达佩斯大饭店》吗?”
时玉立刻懂了:“他有一个很伟大的梦想。”
“是啊,以后在家,我们看起来得自己动手了。”荆榕说。
时玉想了想说:“没问题,我也喜欢自己家自己动手。”
时玉迫不及待要回家了,荆榕在路边买了一把卷尺,两个人先回到空荡荡的小洋楼,把需要量尺寸的地方都量了一遍。
626正在吸地——确保它和时玉在地上翻滚时都不会弄脏。
他们站在四面围窗,黄昏落日的客厅地板上,逐个讨论细节。
这一年网购还没有诞生,连窗帘的样式、布料,最好都要自己先选好,随后请专人进行定制。床铺尺寸、床单颜色等,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商定的。
在时玉的建议下,荆榕买回来两个睡垫,一顶双人帐篷,两个人露天席地地睡在院子里,暂时将家中的位置全部腾出来。
这个建议,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因为他们还没决定买什么样的床,更大的部分是时玉就想睡帐篷,他很馋那些露营故事中的装备。
荆榕只花了很少的时间就支撑好了帐篷,打好地钉。两个睡垫扔进来,626打开盖子装入一些零食饮料,他们的据点就装好了。
时玉换上睡衣,钻进了帐篷,荆榕刚在里面调整好挂顶风灯,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时玉在温暖、狭小的被窝里躺了下来,发出了满意的喟叹。
周围黑黑的,外边只有清静的风声,让人联想到快要到夏天了,让人感到安全。
时玉注意到院子里还留着给花浇水的水龙头,两人开始讨论院子里种什么花。
前任房主种了一些花,养得很好,全都随着房屋出售的进程,连根挖走搬去远隔重洋的新家,但他们留下了很丰沃的花土。
“喜欢什么花?”荆榕说,“我可以帮你种。”
时玉想了几个花种,但是不好决定,他转而问荆榕:“你喜欢什么花?”
“我喜欢铃兰。”荆榕说,“但是要说种的话,我可能更喜欢大白菜和薄荷。”
“我想我喜欢玫瑰花。”时玉闭着眼睛想象未来,“但我可能没有耐心照顾,所以我们还是种大白菜和薄荷吧。”
“没问题小孩哥。”荆榕说,“明天我们就去花鸟市场买种子。”
“好。”时玉闭上了眼睛,打算安睡。但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我可以养狗吗?”
荆榕也闭着眼睛:“我看你是想养灵灵。”
时玉毫不心虚地承认:“我就是想养灵灵。”
“人家是我的同事,可不一定能同意你,不过我可以去帮你问问。”荆榕说。
时玉表示自己对荆榕的同事充满尊敬:“我知道。它要是和外国人哥哥一样,还是更喜欢在自己的岗位上班的话,也不要勉强它。”
时玉想睡又舍不得睡,因为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又问道:“男士,但是你的大游泳池和吧台呢?”
原本的的计划中,这个小洋楼并不在他们的蓝图范围内。这个地方并没有那么大,也放不了那么多的东西。
“没那么重要。”荆榕说,“我们还是可以拥有游戏室,我们还多了一个可以种花和露营的小院子。而且以后我们可以骑着自行车去旁边的山。公园对附近居民免票呢,小孩哥。”
时玉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你觉得可以种花也很好,是不是?”
“是有你在身边就很好。”荆榕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家人去哪里,只要是一起的,都很好。”
时玉迅速赞同了这句话。
626扫完了屋内的灰尘,给自己完成了洗澡工作,随后也钻进了帐篷,给小时玉抱着。
荆榕买的帐篷是透明顶的,他们位置偏僻,正好能看见一大片的星星,再远一点,是柔和美丽的银河。
他们就在星星照耀下入睡。
男士对他没有任何要求,男士会满足他的所有心愿,男士和626发自内心喜欢他,将他当做最亲的家人。
时玉心想。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美梦?
世界居然给他这样的幸福。
哪怕时玉知道这段时光十分短暂,但仍然为此感到震撼和不可思议。
他只默默地祈祷,这段时间可以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至少等他考上最好的初中,让男士看到,遇见他之后,他变得多么快乐和美好。
*
和没能成功挖走外国管家一样,他们也没能成功地挖来灵灵。灵灵是头功搜救犬,每天执行各种高危任务,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饲养员说等灵灵退休,第一个问他们,时玉只好遗憾地作罢了。
房子里陆陆续续地搬进了家具,临榆路7号小洋房开始变得有模有样起来,干净的房子里多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气息。
时玉的卧室和荆榕的房间都在二楼,不过时玉还是喜欢跑来和荆榕一起睡觉,因为可以显著减少做噩梦的频率。
他们本来规划了一个大的工作间,后来发现人还是会主动地找自己喜欢的地方——荆榕和时玉都喜欢客厅,很亮,太阳却不会直直地晒进来,从早到晚都亮亮的有光,有翠绿的树叶在窗前摇动。时玉爱趴在地上写作业,荆榕则坐在沙发边办公。
荆榕仍旧会出差,而且出差频率不低,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早回就早回,刚下机场就打车来接时玉放学的事已经屡见不鲜。
和荆榕同单位的人多少都觉得,这哥们好像有点太过溺爱孩子。
尤其是余昭,他好几次过来送文件,听时玉随口提起自己在家的生活时,已经震惊到好像在听天方夜谭。
想睡哪里睡哪里,想露营了就卷着帐篷去院子里——换地方也可以,临近几个省市随便飞,或者找个野山就上去。晚上不想写作业了就可以看一整夜小说和漫画,隔天早上再补,中午接回家补觉。
时玉在报刊杂志上看见了远在天边的游乐场开业,荆榕就直接带着时玉出差去逛——收拾完怪物后绕道去海边玩个几天几夜,尽兴后再回家,晒得时玉脱了一层皮,黑了两个度;不想吃饭就不吃,想吃什么就找荆榕下订单——随后“男士就会亲手去酒店带菜回来,或者我们一起买菜做饭”。
等时玉礼尚往来,去过同学家里玩,又邀请同学来家里玩时,荆榕会负责每个孩子的接送工作,并按照给时玉的承诺一样,主动消失——随着即将升入初中,孩子们渐渐会在家里有大人的情况下感到不自在,于是荆榕和626就去住酒店,把家里腾给孩子们,让他们随便折腾。
除了那些花,时玉会让每个人不许动荆榕种的花。
时玉常常觉得冷面男士是神仙——身兼多职的那种神仙,除了会灭怪物以外,可能还是男版花仙子。男士种的花总是长得又多又快。他们的大白菜已经吃不完了,荆榕天天打包到安全局带给其他同事,也有几次和时玉戴着墨镜去安全局门口摆摊卖菜;剩下的玫瑰,铃兰,蝴蝶兰都长得非常好。
荆榕很少拿花做什么,只是养着,等他们绽放和枯萎,下一个季节再度盛放。
他看着花的视线和看时玉的视线一样,没有目的,只是想养,安然地等它们长大。
时玉就是莫名觉得,自己像荆榕养的一朵花。他不像寻常的哥哥,更不像寻常的大人。他和他的关系,更像是花和种花的人,树和园丁,园丁不评价自己种出来的树,不要求自己亲手栽培的花,不论长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时玉观察过,大部分人和人的关系,都不像他们这样。
但是时玉很喜欢这样。
时玉报考初中时,家里很是研究了一阵,连带着安全局的人们也一起献计策——安全局这个部门的年龄是断层的,上一代人还在搞三线工程和核掩体,这一代就已经招了许多年轻神棍,目前只有荆榕一个单身有孩,且孩子要上初中,大家自然开始群策群力。
以时玉的成绩,B市好几所学校任选,这年头还有破格录取,还有外地几个不错的学校也对时玉发出了邀请,但时玉不想离家太远。
范围最后划定了,两所学校进入决赛圈,一所是高校新建附属学校,师资力量雄厚,场地也更阔气,另一所是老牌中学,底蕴丰富,而且景色更好。
荆榕则给了很直接的办法:如果时玉选了前者,他就找人给学校做景观补充,如果时玉选了后者,他就再找人更新硬件设施。
时玉听完后,觉得荆榕实在是钱太多了没地方花——他选了前者,并希望荆榕把钱存起来,因为:“男士,根据我对经济形势的分析,未来二十年至少有三次大的经济动荡,我不希望你破产。”
荆榕觉得很有道理,遂改为捐实验室,美其名曰给祖国的科研事业做贡献。
时玉:“。”
他偶尔会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最沉稳的人,只是偶尔。
时玉选的一中课业很繁重,因为生源是从各地挑来的,而且有附高的保送名额,竞争要比小学激烈很多。大部分同学家长,有关系的会找老师“开小灶”,没关系的就全家一起刻苦,篮球场开始有许多空余,班上的人也是见缝插针地打篮球。
学生们很自然地分流了,相比小学时,许多人家中早已有了前程的安排。
时玉不需要考虑这个。
他在班上人缘很好,不过偶尔也会觉得很沉闷——小学时隔壁班的玩伴们都各奔东西了,大家被好几个中学分流了,只有周光光自那一次事件起,立志要当时玉的小弟,奋发图强跟他考来了同一个学校,不过他们目前不同班,周光光每天写试卷,险些累死。
时玉是不需要担心成绩的,他事实上已经掌握了许多初高中课堂上不需要掌握的知识。荆榕给他的任务,他陆陆续续完成了,最近已经开始看机械动力原理。
未来会怎么样?
时玉不知道。
他隐约感觉未来的世界会灰蒙蒙的,但并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
初中二年级上学期,某个平常的考试周后。
午休时,时玉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见一道漆黑的裂隙,在一个更黑暗、沉闷地咚咚跳动的地方,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变成了那咚咚跳动的一部分,在某个黑暗的地方移动和摇曳。
这心跳似乎联通着他的心跳,让他的心脏跟着疼痛起来,要把他拉入更深、更黑暗的地方,但是太黑了,时玉看不清那是什么地方,等到他努力想要睁眼看看的时候,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起来,强行刺破他的梦境,让他睁开眼。
周围人没有发现异常,时玉披着校服趴在桌上,起身揉了揉眼睛,只有神色是少见的疲惫。
“时玉,今天老师午休前留的题你写完了吗?可以借我看看吗?”
看见他醒了,等在旁边的几个男生女生怯怯地问,他们好像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我们对不上答案。”
“我写了,稍等。”时玉埋头找了找,在分类严明的桌屉里抽出练习册,递给他们,“你们先看着,我出去一下。”
他刚睡醒,脸上还有很浅的印子。初二的少年,已经有点微微长开的趋势了——和小时候等比例放大一般,眼睫长,眼线深,灵秀俊美的长相,很清爽,不说话时像是冷冷的,但实际上很好说话,心地也很善良。
时玉路过走廊时,周围也有不少人看他——他已经到了走个路会被三个以上的女生僚机撞来问问题的年纪了,如果是平常,时玉会稍微绕着点走,但时玉今天有点不在状态,他来到洗手间门前,低头用冷水冲了把脸。
梦中的黑暗仍然挥之不去。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时玉在下午第一节的数学课上坚持了一会儿,但一到下课,就很快决定不再忍受了。
时玉跑去公用电话亭,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仍然是响起两次之内就接了。
荆榕的声音传来:“下午好,哥。”
这些年,随着时玉的长大,荆榕和626已经直接将“小孩哥”的尊称替换成了“哥”。
除此以外,尊称还有“时哥”和“玉总”等等,具体如何使用要根据语境进行切换。
时玉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想上学了。”
荆榕停顿了一下,慎重问道:“今天不想上学了还是这辈子都不想上学了?”
时玉:“。”
时玉:“今天。”
荆榕松了口气:“好险,差点就准备帮你办退学了。”
时玉听着他的声音,很快觉得心情没有那么糟糕了:“你在忙吗?”
另一头,荆榕握着手机,一撬棍铲飞了面前刚抓来的异次元生物,声音很稳定:“不忙,正在单位打游戏。那我打个电话,你去老师办公室等我,我现在来接你。”
“好。”愿望实现,时玉的心情立刻阳光了很多,他挂断了电话。
荆榕放下撬棍和手套,在旁边的记录本上加入了几行字。旁边,新来的实习生正在等他开口说话,但荆榕已经连装备都脱了。
荆榕指了指门外:“你们找一下门外一个叫余昭的人,让他帮忙顶一下班,老价格顶班费五十万一次,我出紧急任务,各位同学,稍微谅解一下。”
实习生:“。”
紧急任务?
他们都听见了!这个哥在电话里说自己在单位打游戏!
第135章 从小养成
37
荆榕换了身衣服,拿着背包和车钥匙就出门了。他这几天的任务是帮带新人,今天下午刚上班半小时,少数迟到的人甚至还没到。
余昭在金钱的反复冲击下,再次无奈接受了顶班任务。
从前他也是一个有志向的青年,立志为国家安全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但被源源不断的五十万砸中之后,他的信念已经被摧毁又被重建了。
钱是什么东西?钱不是世界上最好获得的事情吗?不要再拿钱占用他的时间!他要为国家安全事业做出更大的共线!
余昭基于以上的原因,工作比以前更加认真勤奋,在所有和荆榕同级的任务助手里,完成的任务和成就远超常人,时常令其他人羡慕嫉妒恨。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省事的徒弟啊!甚至师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上班!甚至师父给五十万的代办费!他依然视金钱如粪土!
荆榕下楼开车,一边发动车辆一边说:“几个小孩好像都视金钱如粪土。”
626说:“是呢,只有我们俩知道这次的经费来得多么不容易,小孩哥和你徒弟都是属于物欲不强的。而我们物欲很强,比如现在,我建议你给小孩哥带两根淀粉肠,并给我也买两根。”
一人一统都根本不反思自己:如果不是他们视金钱如粪土地给身边人花钱,时玉也不至于对金钱毫无欲望。
“好。”荆榕开车绕了个圈子,拐弯去他和时玉常买的那家路边摊,要了五根淀粉肠。
626说:“呔!单手不能开车!小孩哥要管理你了,兄弟,快把淀粉肠放下。”
荆榕脾气很好,笑了一下,就把咬了一口淀粉肠用塑料袋裹起来,放在副驾驶边的零食盒里,随后接着往学校开。
今天天气确实不太好,虽然无风无雨,但天也不够澄净,云幕散乱,天光辐射着一种奇怪的暗红。
“这种天不想上学也正常。”
荆榕刷了名誉校董的识车卡,将车开到教学楼底下,随后上楼找时玉。
时玉已经在老师办公楼外等着了,他背着书包趴在栏杆上,表情并不开心,看起来快要寂寞画圈圈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比起小时候已经抽条了,时玉个子不低,但是清瘦,校服折出清隽的剪影。
荆榕走过去,拍了拍时玉的肩膀。
时玉看到他,先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随后就将书包递给他。
“跟老师说了吗?”荆榕问道,语气很温柔。
时玉摇摇头。
“行,那我去说。”荆榕看出今天时玉是真不开心,没有怎么开玩笑,他把淀粉肠递给他,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声音沉稳温和到难以想象。
执行官带孩子的时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平和,即便626都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每次见到还是很震惊。
中学的假不好请,虽然时玉有成绩和家底的双重BUFF,但明面上的功夫还要做一做,尤其时玉这个班主任十分负责,正好是期中考试时期,免不了还要坐下来唠一段。
老师年纪大,荆榕也给与相当的耐心和尊重。
“王老师好。我来给时玉请个假。”荆榕说道,“他身体不太舒服,我带他回去休息休息。”
“哦,荆先生啊,您坐!”王老师戴个老花镜,口条还清晰伶俐,十分热情大方地关心道,“时玉又不舒服啦?”
“嗯。”荆榕面容凝重,“实在是没办法,入学时身体就不好,医院那边也是说要经常复查。我也是刚出差回来,好久没见他了,得麻烦您批个假。”
王老师正好接下来没有课,他慢腾腾地拿请假条出来签,签到一半突然就想了起来:“哎,您工作忙是吗?正好我们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您看过时玉的成绩没有?”
“还没。”荆榕倒是也不着急,他也靠过来,看王老师给他抽时玉的试卷。
王老师把试卷递给他,语气中充满了喜爱和欣赏:“看看,看看,真是聪明的学生,我带过这么多年最聪明的,字儿也漂亮……”
荆榕发挥着作为家长的职能,尽职尽责地听着王老师的点评。
时玉在外面吃着淀粉肠,默不作声地凑近到角落偷听。
第一句就听见了荆榕含笑的声音:“嗯,他的字很好看。卷面干干净净的。”
“没打算去比个赛?”
“看他意愿,我们家不要求这个,他开心就好。”还是荆榕的声音。
很平常的对话,隔壁班班主任则正在训一对操场散步被抓的恋爱小情侣,女生还在外面等着,男生先被叫进来训话。
荆榕拿到请假条,刚出门还没有一步,就听见身后隔壁班老师顺势转移了话题:“也学点好的,看人家时玉,长得好看成绩又好,每天情书都收一大堆了吧,怎么人家不谈恋爱?”
那男生还顶一句:“时玉又没有喜欢的人。”
听语气很愤愤不平,显然时玉已成全年级男生公敌。
荆榕听见这句话,出来时就笑了,时玉看见他还笑,脸垮了一下,表情更臭了。
“假条搞定。”荆榕用手指夹着假条,对时玉挥了挥,“饿不饿?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时玉不是很想吃,但是他也没有说话。荆榕早已发现这个小孩不舒服的时候自己都搞不清怎么回事,他拉了拉时玉,说:“走,陪我吃点。”
昨天单位的人正好分享了几个吃饭的新地方,荆榕挑了一个和时玉没去过的,绕了八公里去吃烤鱼。
工作日这个点出来吃饭的人几乎没有,荆榕和时玉独坐一间包厢,要了一份荔枝香辣烤鱼,配了几个小涮菜。
烤鱼很香,肉质烤得外焦里嫩,鱼肉细嫩无刺,肥而不腻,红油葱花里裹着酸甜果香,好吃到能连干三碗晶莹的米饭。
时玉的心情肉眼可见地转好,话也不说了,本来说是陪荆榕吃,结果是他自己吃得头也不抬,畅快猛吃三碗饭。
荆榕开了可乐递过去,等时玉吃得差不多,才问:“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
时玉吸了一口冰凉爽口的可乐,拿纸擦擦嘴后说:“午休做了一个噩梦。”
时玉把午休时的梦告诉了荆榕。
荆榕认真听着。
时玉这几年来做噩梦的频率已经很少了,为了不影响他的身体,后续一些异次元的事件,荆榕都拦了下来,没有把时玉带进去,只有他的生存技能训练还在坚持。后来只有变天时,时玉容易受影响,连夜睡不着或是做一些奇怪的梦。
只不过这个梦,是这么多年来最奇怪的一个。
626一听这个梦境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哥,这是什么情况?”
荆榕顿了顿,没有立即回答,他只用平常的表情略微想了一下,随后说:“好,别担心,这几天你在家里呆一呆,我去查查。谢谢你给我打电话。很及时。”
时玉点了点头,他扒了一口剩下的饭,随后随口问了一句:“你的大裂缝查得怎么样了?”
荆榕说:“还在找。不是很好找。不过我们已经在尽力缩小范围了。”
次元裂隙是没有形状和大小的,它可能藏在一片草丛里,也可能在天上,可能巨大得足以吞噬冰川,也可能细小如同蚊蝇。
这几年来,荆榕已经查了许多,事实上他们已经将范围缩到了极小,而且这个途径是一般人想不到的。
自从四年前那几起事件之后,全国乃至全球,许多地方都出现了类似的事件。安全局的人将所有时间出现的地点和可能性进行了连线,结果发现遍地开花,根本没有规律。
是荆榕首先提出了水循环。
在所有人都神棍着,认为那些怪物的刷新点是随机的时候,的时候,荆榕的思路却是最唯物主义的,那样短时间内循环全球的途径,只有水,故而他们锁定了洋流与云层。
事实上,他们的飞机和轮船也的确在大西洋海域里捕获过巨幅的粒子波动,但是每一次显示的位置都不一样,事情在有了转机之后再度进入停滞。
大西洋海域太遥远了,他们没有办法使用更强硬的办法深入那里探究,因为再继续下去可能会变成政治事件,这是客观条件上的限制。
这些进度,荆榕没有跟时玉提,时玉也没有主动地问过他。
烤鱼红红火火的汤在面前咕噜噜冒着泡,这一刹那,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感应到了四年前的某一天,时玉第一次问出分离的那个夜晚。
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顿饭吃完,荆榕开车带时玉回家,时玉先提出:“我想一个人睡会儿。”
“好,在你房间吗?”荆榕问道,“我给你换新晒的被子。”
时玉摇摇头,他指了指外面:“我想去帐篷里睡觉,可以借你的电脑玩一下吗?”
“当然可以。”荆榕起身去拿那个笨重的大电脑,和冰箱里的柠檬水一起送到外边的帐篷里。
时玉抱着书包等在帐篷外面。
荆榕问道:“要我陪你吗?”
时玉摇了摇头,表情又变得有些低落,眼睛往下垂,看得人心里很柔软。
时玉升初中之后,有时候会一个人回房间睡觉,大部分时间是不愿意影响出差倒时差的荆榕,小部分时间是需要独处,只愿意和626安静地躺着看天。
少年一样有自己的秘密和心事。
荆榕站在窗前,和626一起看关闭的小帐篷。
626拿抹布擦着窗:“兄弟,孩子长大了就是这样的,很难猜透他在想什么,妈的,我怎么有点惆怅呢。”
不过说到底,时玉一直都是这样。聪慧的孩子自小就有秘密,心思深沉如成人,只不过以前所有的秘密都可以和荆榕分享,现在有另一部分,因为成长而变得难以诉说起来。
比如依恋,比如不舍得,比如仍然和童年时一样的爱掉眼泪和离不开家。
626踌躇了一会儿,说:“兄弟,其实小孩哥的这个梦境指向很强,你觉不觉得。”
荆榕回到沙发边坐下,说:“是。”
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时玉的天赋,当时玉开始形容的时候,几乎可以确定他梦里的那个目标在海里。他们可以排除掉一半的搜索范围。
626继续回想:“那,为什么会有心跳声呢?”
“鱼有心跳。”荆榕只简略提了提,就锁定了接下来的范围,“也可能是海底的地动,有许多频率可能会被误认为心跳。”
“那接下来的搜索范围就是。”626开始麻利地检索内部已有的资料数据,“大西洋海底的地震数据,板块运动数据,火山分布,还有一些不明的比较大的震动……我去偷一下其他国家的海底监测数据,预计计算时长:三小时。”
626开始辛勤工作,荆榕的工作电脑被时玉借走了,他靠在沙发上,安静看着外面。
他们今年种的蝴蝶兰开得很好,种出了混色,花圃里姹紫嫣红一大片,奇香袭人,快到傍晚时,天幕中那令人不快的沉红色才慢慢散去,风也凉爽下来。
时玉两个小时之后从帐篷里出来了,表情也恢复得和平常一样,看起来睡一觉和天气变化很好地抚平了他的情绪。
两人下午两三点吃了一顿饭,晚上没有打算做饭了,荆榕原本和时玉一起在客厅打游戏和闲聊,不过中途时玉说自己饿了,跑去煮了一包泡面,要和荆榕分享。
是时玉最喜欢的香辣牛肉泡面,通常是由荆榕来煮,因为荆榕是真会顺便往里加点自己做的牛肉卤,时玉很少对厨房产生兴趣,今天算是十分破例。
一碗泡面,一人一半,时玉还煎了一个蛋,不是完美溏心蛋,但没有煎破,很完美。
“不想多洗一个碗,就这么吃吧。”时玉说。
荆榕没有反对,他们俩一人一双筷子,头碰头地吃掉了这碗面。因为都不饿,所以吃得比较慢。时玉不爱放油,面汤很清澈,小麦的香气很浓。
吃完后,时玉又迅速站起身,把碗拿去厨房洗了。
他要换下今天去外面睡过的睡衣,时玉收拾好衣物,顺便问了荆榕一句:“你有要洗的衣服吗?”
626:“反常,兄弟,十分的反常。”
洗衣服晾衣服这件事,通常他们是各做各的,遵循彼此独立的原则,偶尔的时候时玉才会用帮忙浇花之类的事,找荆榕兑换一个小吃,不过总体来说,在家里没有什么谁必须做家务的铁律法则。
“怎么了小孩哥。”荆榕笑着站起身,跟在他身后,“无事献殷勤,我看你有求于我。”
时玉又垮着脸瞪他,有点生气,但也没有认真的生气:“我在做好人好事,因为看你上班很辛苦,还要带一个很任性的小孩子。”
荆榕故作惊讶:“任性?谁任性?谁这么说?”
时玉的声音还是硬硬的:“我。”
“怎么会。”荆榕笑了笑,说,“我不想控制你,所以不会觉得你任性。你是天下最聪明、正直、勇敢的小朋友,我的愿望就是把你养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还记得周光光为什么出了事吗?”
“嗯,记得。”
“我希望你变成一个有向前走的勇气的人,虽然你本来也是。”荆榕说,“而给你这样聪明的好孩子以勇气的最好方式,就是什么都给他。”
因为是他家的小朋友,所以注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注定拥有与常人不同的一颗心。走出昏暗无光的年月里,走出被世间要求的一切匮乏的感觉,才是日后面对生活的勇气。
那将是没有人知道何时结束的一段灰暗时光。
比起任何的生存技能,心底的快乐泉眼打开,这是最要紧的事。就像他不要求花如何,他不要求树如何,他只给它们最好的养料,最充裕的阳光,接下来怎样都好,哪怕不想开花也很好。
时玉说:“那我要跟你提要求了。”
荆榕表示洗耳恭听:“你说。”
“我明天自己一个人上学,我在电脑里给你留了一些信息,等我去上学了,你才可以打开电脑。”时玉认真地说,他眼睛里的光很坚定,“今天我来洗衣服晾衣服。”
荆榕认真听着,点头答应:“好。”
时玉抱着衣服走到洗衣机前,倒入洗衣粉,随后按了按钮。水流的声音很快充满了房间,滚筒开始旋转,家里的生气和之前的每一个夜晚都一样。
时玉蹲在地上,专心地看着洗衣机里的漩涡。
荆榕在他身后看着他,寂静持续了一会儿后,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会回来的。”
“嗯,我知道,我们拉过钩。”时玉的表现异乎寻常的冷静,他背对着荆榕一动不动,声音也很稳固,他很懂事,完全不会哭闹,因为已经得到过足够的陪伴与关怀的感觉,
他尽力表现得沉稳以让荆榕放心。“你要注意安全,很完整地回来。”
荆榕笑了:“保证完整,玉总。”
感受力太强就已经决定了,他们之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也不需要更多的告别。他们的相遇和离别都是突然的,好像突然袭击进入生活的闪电,只有相处时的每一个片段,仍然深深地牢固地扎在心里。
就像荆榕说的,变成了种子,长成了树,而非死去的石子。一名为离别,另一名为爱。
荆榕遵从时玉的要求,晚上和时玉分开入睡,并且第二天没有主动送时玉去学校,时玉自己很早就出了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往学校。
626在家里狂飙电子眼泪:“我们玉总要一个人了,怎么办呢,虽然我们都安排好了但是好难过,怎么办兄弟,我要哭死了。”
荆榕没有说话,他已经从时玉的言行举止中获得了预感——时玉非常笃定,离别很快发生,而他们还不知道时玉在电脑里留下了什么。
荆榕走到院子外,去帐篷里拿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没有关闭,是待机状态,插电后重新亮起,桌面上多了一个新的软件表格,拉取了一长串坐标数字,后面跟着一个音频小喇叭。
荆榕点击播放小喇叭。
巨大而缓慢的心跳声如同地动,在音响中响起。
一声、两声。
那一串被拉取的数据,是时玉在荆榕的电脑数据中找到的,他轻而易举就判断出了自己梦境的来源——
隐匿在以兆亿计次的数据里的信息,是一条在茫茫无边黑暗的深海之中,不断游动的巨鲸。
第136章 从小养成
看完数据,荆榕没说什么,他拿起笔记本和自己日常使用的装备,只对626说了一声:“走了。”
“就走了?”626问道,它还留着电子泪花,只坚持了一下,“那,哥,你等我整理一下冰箱,再给小孩哥换一下床单。”
荆榕点了点头。
“你要去看看你种的花吗?”626问道。
这是执行官每次从大世界出发的习惯,他会整理自己居所的植物,让它们休眠。
荆榕摇摇头,他在客厅茶桌边拿下一张便签,想了想后,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随后,626给时玉换完了床单,又恋恋不舍地打量了一下这一幢他们仨一起住了三五年的小洋楼。
“不知道回来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还会不会这么漂亮。”626说,“我们能赶到那之前回来吗?”
“如果任务轻,就可能。”荆榕说。
但是他的表情显示了,执行官已经预估到他要面临的任务并不简单。“早点出发,早点回家。”
626迅速地跟上,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它决定和小孩哥一样坚强,“早点出发,早点回家!!”
荆榕早在刚上任的时候就已经借安全部之手,安排好了自己离开后的一切,时玉自然是第一位。当天,荆榕申请了远洋捕鱼船的随航许可,直接前往大西洋海域。
在他踏上航船的那一刻,626已经替他处理好这个世界的一切数据——所有资产全数转移至时玉名下,并赋予一切严格的执行流程,其中有许多固定资产由安全部代为接管,直到时玉成人。
在时玉十八岁之前,他的法定监护人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安全部的几位熟人都会主动接手照顾和辅助时玉成长的任务,这是一向人情淡漠的荆榕与人相处的唯一目的。
这艘捕鱼船是中外合资的,其中动用了一些暗地里的关系,表面上这是一艘出航半年的普通渔船,实际上船只内部的设备包含了捕鲸设备,他们将要违反国际法规进行捕鲸合围。
荆榕拿到的声呐数据是两年前一艘科考船传回的数据,定位器至今仍然以每五小时一次的频率传回数据表。
十四天后,捕鱼船联合其他几艘捕鱼船停在定位外围,附近海域的气候已经非常复杂了。
“按照船员们讨论的,这几年的船难事件也有很多。”626低声说,“显而易见是受裂隙的影响,但是在陆地上的各种事件的高发之下被掩盖了。”
陆地上人多,事故等级和概率就更多,而海是一望无际的,这么多年里,或许哦还有许多危险的生物,人们根本没有发生。
“不能再近了,停在这里,按照原计划的播放声呐,对鲸鱼进行阻截,五小时后返航。”
荆榕向船长确认了返航时间,随后整理好装备,登上直升机,从甲板上起飞。
随后,他进入了全世界唯一一个真正意义的绝境区域。
手表出现了强烈的波动幅度,荆榕慢慢往前推着操纵杆,让直升机进入滑翔状态。
这片海域直到昨天都有航船正常通行,但就在荆榕往下看的那一瞬间,似有眼睛看见了他。
这一瞬间,风速变慢,往下看时,海域竟然平静无波,呈现出极深的黑色,仿佛是一个邀请。
*
大洋彼岸的另一端,时玉坐在课桌前,很平常地看着书,忽而手指一僵。
世界上有一个独属于他的联系在此时消失,无影无踪。世间从此少去一个人的呼吸,一层温柔朦胧的罩壁。
*
大世界,执行局白境。
荆榕浑身是血地回来,其他人和灵魂都已经就位。
“还撑得住?身体是否需要修补?”
“赶时间,回头说。你们先进行分析和配对。”荆榕压着喉咙里的血,摆摆手,将626采集的数据发回主世界,主世界开始迅速弥合、分析次元裂隙的信息,从而制作相应的修补方案。
次元裂隙在一头活鲸身体里,还延伸和藏匿了许多细小的次元裂隙,许多离不开海洋的异常生物,和封印在这个世界中出不去的所有能量存在,全部聚在一起,组成了几乎没人能离去的黑沼。
荆榕问:“要用多久?”
神族同事看了看,语气中充满严肃:“说不太好,情况很复杂,赶在末世降临前肯定是回不去了,我们还是建议您先去修复身体。626号专员的数据也乱流了,他也需要修复和重装。”
“好。”
荆榕也不再坚持,他把带回来的626的元件拿了回去,和它一起接受修复和治疗。
对于主世界的人来说,他们不过只离开了一瞬,但是对于正在快速消散的世界来说,连主世界的人无法通过维度轴跳跃时间点,因为那些世界里,连时间都在跌落。
医疗部的人来给这一人一统做惯性治疗。
季星33是今天值班的修理医生,他熟练地用八只机械体给荆榕换新的骨骼体,给626接入新模块,同时不忘闲聊:“您回来得好快,一个世界定义里的五年都没用到吧?”
“嗯,四年半。”荆榕说。
“找到你家那位了吗?”季星33饶有兴趣地问道,他已经和AI结婚了,荆榕是局里很少有的人类执行官,大家都很难忍住八卦的兴趣,“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没见到吧?”
“见到了,还养了几年。”荆榕说。
季星33惊讶地冒出一个像素感叹号:“这么快!”
“嗯。”荆榕说。
“具体说说哦?有照片吗?”季星33暗戳戳地,开始翻626的脑壳,被荆榕不动声色拦住,荆榕双手在小腹前方比了一个大小:“还很小,是个小朋友。”
看见他比这个手势,季星33包括周围的所有助手灵魂,所有走来走去的执行局员工,都被震撼了一下。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了荆榕执行官带着淡笑比手势!!!
这件事实在是令人惊讶,他们开始慢慢地相信,626在员工论坛里发的那些帖子,并不完全是精神错乱,反而有可能是真的。
虽然【执行官11号会穿围裙做小蛋糕】这种帖子,他们仍然还是坚定地投了“弄虚作假”,因为626至今没有放图。
“626数据恢复还要一段时间,需要选派别的助手跟着你吗?”季星33收到了一条信息,确认了大约需要的时间之后,对荆榕说,“它和你一样碎得太严重了,可能会耽搁一点时间。”
荆榕摇了摇头,说:“不用别人,要是时间耽误了,我就先自己过去,让它回头找我。”
如果不让626跟着下去,恐怕626回头又要飙电子眼泪不说,时玉也会很难过。
修复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执行部将修补材料交到了荆榕的手里,荆榕的身体修复也刚刚完成。
他换了新的材料的骨头,身体内部也植入了一个道具装置,可以让他适应海下的水压;除此以外,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因为不能造成太剧烈的能量波动,荆榕无法携带更多高级别的道具。
这个装置是为了让荆榕回深海的时候受压强影响更小,这个装置位置还是626剩下来的,因为626的修复工作还没有完成,荆榕这一次要先独自下去。
回到高危脱离093世界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得非常不一样了,
天空中弥漫着昏黄的沙尘,云不再是白色,而是透着肮脏的深青。海洋漂浮着大量的泡沫,海是真正的“死”了,死灵淤堵聚集在深海深处,大海幽幽苍苍,毫无生机。
荆榕在离开之前,将鲸鱼杀死在这个坐标上,方便了回来时的定位,黑暗的裂隙没有变大和延伸,属于这个世界的混乱程度却已经大幅度的增加,这种混乱会无限地影响气候环境、生物意志和能量场合,天灾事故的发生频率要无限次地高于其他,生存环境会变得极其恶劣。
气温也发生了异常,海水温度上升了六、七摄氏度左右,这代表着地面温度已经高到不可思议了,至少变得绝不宜居,人类可能需要一定程度的身体异能,才能够活下去。
荆榕无暇他想,他花了一些时间,有惊无险地补好了次元的裂隙。补好之后,他将回到标记位置,乘船观察几天,随后才能够安全离去。
*
苍凉的灰色大地上,一片断壁残垣,灰尘、砂土呛入喉咙,混合着烧焦的味道,令人无法呼吸。
废墟中,有一个小队在缓步进行着搜查。
“五号掩体所看来在昨天中午的时候发生了地震,他们的人没来得及发回联络。”走在最前的人拿着生命探测仪,表情里透着疑惑,“我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还有幸存者吗?”
他身后的队员已经不忍地吸了一口气,那位队员是女性,年级偏大一点,口吻中透着不忍:“铁皮箱都压扁了,可能没有生还者。”
“再找找,说不定会有幸存者。”刚刚的队员说道,他重新蹲下来进行细致的扫描,“说不定会有地方形成避难结构……”
“不会。”
直到此时,队伍里唯一一个没动的人说话了。
他声音微微的沙哑,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停下来听他说话。
“他们撤走了。风里的消息。没有去世的人,但是有伤者。”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漆黑作战服的男人,很高,身形清瘦,但露在外边的手臂线条清晰修长,他戴着一副墨镜,手里举着军用望远镜,“继续往东边走可以和他们汇合。只不过我们本来是来要医疗援助的,这下他们自己也吃紧了。”
凛冽规整的打扮,透着强大的执行力和专业性。和他一身黑的装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男人的头发是白的,并不是黯淡的那种白色,反而像月光,泛着浅浅的暖色。他手边横搁握着一根撬棍,漆成银色,和他一样鲜明。
末世来临后,许多人的外貌都发生了改变,发色和肤色的改变已经是最常见的一种了。
“队长,那……”其他人听了,都有些紧张。
“去找他们,他们没太走远,天黑前可以汇合。”男人收起望远镜,忽而笑了一下,“路上还能遇到一点意外事件。”
“啊?什么意外事件?”
“先去再说。”男人转瞬之间已经跃下断墙,跨入墙下的摩托车。他的动作十分轻盈,随意而自然。摩托车在他手里发出低沉的轰鸣,“谁先第二个赶到,奖励归谁。我先去了。”
没有人有异议,因为队长是他们的先锋,也是唯一有独自作战能力的侦查员,他们习惯了他永远明朗跳脱的带队风格,这会儿已经开始猜他说的事件了。
“不会还有能用的物资吧。”其他人纷纷猜测,“还是他又背着我们拉了一片净水网?不会吧!”
“我觉得很有可能。”为首的男人仔细分析,“前几天队长不是单独出去了很长时间?那天大暴雨,给我们吓死了。”
“那是和掩体7的带领人喝大酒去了,还橇了两个新的异能者回来。”另一人充满向往地八卦道,“听说掩体7还有03年的可乐,和99年的茅台……说得我想抽支烟了,来一根不?”
“来点。”剩下三人互相凑一凑,一人分了一根烟点上。知道这场地震没有造成大的伤害之后,他们的心情立刻放飞。他们追着摩托车的轨迹,飘飘然抽完烟后,开始扯起嗓子朝天空吼歌。
“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越疼她,越伤心,永远得不到回答——”
这群人还各唱各的。
“风云万里浪奔如滔——”
“If I can dream of a better land——”
风也捎回这些乱七八糟的歌声,队长已经在前方停好了车,他身形散漫地靠在一棵枯朽的树上,神情轻松平静地摘下墨镜,看向灰蒙蒙的天。
“真难听。”
他有一双和穿着打扮很不一样的,清润而漂亮的眼。
第137章 从小养成
第一场天灾降临已经过了三年,他们从前和第五掩体的人没有什么联络,近期通了路才有所往来。他们这群人跟在队长身边快八个月了,已经从当初的草台班子成长为经验丰富的老手。
他们现在太缺人了,不仅是搜索物资、抵御怪物需要,所有的衣食住行都需要人力参与,他们此行除了来要医疗物资,还有从掩体五那边挖点人的想法。
一群人紧赶慢赶走去了队长说的地方,看见了一个比净水网更牛逼的东西。
朽木林外是一片干涸的浅滩,浅滩因为地表活动而坍塌出许多不知名的地洞。
“底下埋了一个以前的硫磺厂,之前大家都来过这里,但是不敢轻举妄动。”队长又把眼镜戴上了,拿手里的银色撬棍戳了戳土地,“硫磺厂坍塌后,他们的冶炼设备塌了,上方是三米多深的钢铁保护层板,没人吃得动。”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他后面的话,大家都知道,队长提起这件事就代表他有了解决方案。
“下去时要小心,戴好防干扰设备。”队长说,“我违背公共法则养了两只‘雾’在这里,养了四五天了,现在保护层应该疲软如泥,我们可以下去了。”
“卧槽!!!还有这招!”小队的成员虽然吃惊,但是更多的是兴奋——毕竟这八个月来,他们已经见识了队长的本领,他们轮流跳下浅滩,拿起手中的设备开始挖掘。
“雾”是目前最常见的一种对人无害怪物,但是因为其对金属制品的损坏,也在生存者基地的危险公约里,一般人是不能擅自接触,甚至圈养和控制的。
“这地方,我们基地能吃动吗?”代号赤花的女人用手里的长棍捅了捅已经软化的金属,“咱们的基地离这可是有四十公里。”
“先打个标记。我们吃不动,但可以和掩体五的人谈谈条件。”队长的声音透着轻松,“他们富得流油,说不定能再从他们那儿掏几辆沙地摩托车。”
“几辆?”另一个男人冒头问道,语气中难掩期待,“我们先拿吗?”
队长那辆黑色摩托车很老了,放在十年前也是时髦古董货,许多人眼馋得不行,基地3的负责人曾经想要用三辆大皮卡来换,队长都没有同意。
“当然是先给您们。”队长一笑,仍旧坐在高处。他性子懒,能靠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动手,其他人早就习惯了。
他们是清楚他们队长的特殊之处的——队长实际上是这帮人里年纪最小的,但论呼风唤雨的程度,让他们情愿在他手下打工,也很愿意惯着他。有时候哪怕有的基地和掩体开价更高,他们都不愿意离开,因为这个小队里有非常难得的一种气质。
一种自由放松的气质,在这末日之世。
“掩体5联系上了吗?”
“还没,我在试图联系中转联络站,他们既然遭遇了地震,联络站可能要重新搭。”队里的联络员森驰说,他刚说完,手里的通讯是设备就闪了三下黄灯,这表示他们的信息得到了回复。
“有了,他们回了,给了新的逃难坐标。”森驰赶紧戴好耳机,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信息,“他们转移到了一处安全的空地,坐标在七点三公里外,我们今夜动身吗,队长?”
“今夜动身。”队长点了点头。
“他们还发来了额外的请求,说路途中请多留心,附近地域傍晚有特殊的瘴气,他们有三个人在坐标点附近走散了。”
“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或许会晚点到达。”队长对着通讯方向喊,“让他们把82年的老白干拿出来!我们没到,谁都不许喝!”
“怎么说呢。”赤花对森驰耳语,“我们不像物资队,我们像抢劫的。”
“我倒是已经习惯了。”森驰一字不差地进行了回电,掷地有声回答道,“我们就是最大的劫匪。”
他们谈查完了矿的情况,天快黑了,队里的人点上了火把,准备撤离。
他们的基地有许多手电筒储备,但带着火把是队长的要求,因为按他的说法。“火是火,光是光,在黑暗的地方,火比光更好开路。”
队长骑上摩托,身前也插着一个点燃的户外露营灯,摩托车呼啸行驶,走过掩体5号的人们走过的车辙,他闭了闭眼,辨认着风里的气息。
片刻后,他在一片林子边熄了火,回头比了个手势:“有五个人在这里走散了,我进去找,你们搭好安全点,不要随意离开。”
“好的队长!”森驰把信号枪递给他,“有需要叫我们。”
“嗯。”队长说道。
随后,他一脚油门驶入了林子,摩托车的轰鸣震碎了黑暗。
夜间的任务通常是他独自一人做,因为除了他,很少有人可以在天黑之后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也很少有人对那些丛生的怪异生物有如此强悍的震慑力和了解程度。
面前是黑暗,什么都看不清,空气中隐隐有一种古怪的烧焦味道。
编号84号异世界生物,入夜后无色无形,会在特定的人身边制造十到十五秒的时间错觉,以此来让猎物落单甚至死亡,或是躲避天敌。
涉水的人要尤其小心,当去河边打水时,自己以为的低头喝水的一瞬间,可能已经被延长到了半分钟,从而错过大部队;天黑赶路的人,也会因此错过目的地,而反复兜圈子。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这一点已经很致命了。
队长没有被任何外界因素影响,他的嗅觉远超世界上的一切存在,黑暗中仿佛有无形的脚印引导在面前,他看见了一些凌乱的脚步,涉水的影子,听见一些仿佛电光幻影的呼救声和落水的声音,还有上岸后劫后余生的惊呼。
他轻哼一声:“嗯?已经有人来救了吗?”
当时的场景甚至被清晰地还原了出来。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在水里!是孕妇,她落水了,往瘴气林里去了!”
“那边是吗?”
说话的人是一个男性,一个格外特殊的男性声音。
这声音只出现了一瞬,电光幻影一般,队长却猛然停下脚步。
他的回溯感知只有一次,后面的感知没有那么强了,无法再还原那道声音,也无法进行更深的辨认,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
这个声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两三秒后,队长才回过神,继续往前走去,但是脚步已经慢了下来。
他掐了一把自己,以自己身处现实之中,也并没有进入什么奇怪的的幻境。周围稍稍亮了一点,可以看见脚下被踩得倒伏的枯草,河边有人点了很小的一堆火,有人聚在那里取暖。
他没来得及说话,他的脚步很轻,篝火边的人并没有听清他的动静,反而是稍远的黑暗处,一个黑色的影子飞身掠来,在他走出林子之前将他拦住,拽出了黑暗。
这动作是带着警惕和防备的,但力道并不轻;他反手一挡,下意识的动作在互相确认了是人类之后收住了。
彻底的收住了。
他的外貌已经发生了十分彻底的改变,眼前的人没有认出他来,但是他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人——黑发黑眸,身量极高,一双对着陌生人时会变得淡薄的眼,这双眼只匆匆扫了他一下,随后就转了回去,那是确认了安全的表情。
男人面对他,随后转身坐下的动作,应该只有一瞬,但是他觉得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第138章 从小养成
“第一小队,是你们吗?天哪,是你们。”篝火边的幸存者已经认出了他们,他们涌过来围住了队长,“我们遇到了84号异常生物,险些减员,幸好被人救了下来,谢天谢地……”
“可以帮忙联系一下掩体吗?我老公孩子可能已经急坏了……”
“我们当时想停下来储水,白天这里的溪水还算干净,但是……”
……
众人获救的心情显然十分复杂激动,他们围着队长,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话,直到刚刚的男人垂下眼,快速切断了话题。
荆榕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快速结束对话:“天黑了,我们刚刚修正完毕准备返回,孕妇快要临产,有一人骨折,你们有能联系得上的掩体吗?”
他看向刚刚的队长的方向。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好像能带给所有人平静的安慰。
天太黑了,光源不足,他不是很能确定对方的长相,只看见一头银白的短发,脸颊上有疤痕,像是打斗的新伤。
那人穿着漆黑的户外作战服,比一般人要高许多,身材修长,但肌理很紧实,短兵相接时,力量极强。可以判断为训练有素、身手极好的作战人员。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没有说话,只低头很快点燃了一支信号烟。信号烟花窜天而过,短暂照亮了周围,只一瞬间,银光照雪一般掠过人眼前。
孕妇的情况有点危机,她满头是汗,捂着肚子不敢走动:“羊、羊水要破了……”
“一队有车!孕妇伤员先走!”
一队剩余的成员赶到的速度非同寻常,他们在一分钟内就完成了集合,并组织了调配:“赤姐带孕妇先回,其余人跟我们走。”
事情十分紧急,容不下其他,赤花带着孕妇乘摩托车回去,剩下两辆物资皮卡,空位也已经不多了,除去开车的人,剩下的人只能挤货仓,包括队长。
森驰要负责提前联络,让对面掩体准备好接应事宜,他有点焦急地问:“快到八点了,我们队队长开车,你们呢?你们谁会开车走夜?”
“我会开,什么是走夜?”荆榕问道。
其他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他。
显然这问题很离谱,但当下没人顾得上质问他,一个伤了脚踝的女人勉强举了下手:“我会,我跟过走夜车队,我来开。”
“好,注意安全,我们会在前面领路,每隔两公里规律鸣笛,记住了吗?”
“好。”
没有人为荆榕答疑解惑,他也不在意,他立在一旁看着幸存者爬上皮卡的后车厢。车厢里显然装满了物资,连车尾都挤不下了,几个成年人只能攀上订着铁皮护栏的车顶,硬着头皮坐在车顶。
荆榕默不作声,最后上了车,没人看清他怎么上来的,好像手一扒,脚一提,身体已经凌空上去了。
两辆车迅速地被分割,剩下有什么话都没来得及交代。
“那个黑发黑眼睛的男人。”
队长上车后,森驰刚发完新的电报,他低声说,“一个人夜里救了他们三个人,还有迷路的两个路人,身手很好。但是他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走夜?”
森驰这问题是对队长问的,但后者显然分神了,不知道在想什么事。皮卡摇摇晃晃地开了起来后,队长才回过神,恢复了和以前一样散漫随性的笑意:“啊,可能他刚从原始森林里走出来。”
但是说完这句话,他又笑不出来了,嘴角的弧度维持不住,不由自主向下压,最后抿成一条线。
荆榕坐在车顶上,看着漆黑一片的前路。
他刚离开水域不久。他从大西洋中心返回东国土地,实在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幸好船上的发电机和发动机都够用,至少他不需要游海了,而且根据现在的情况看,海水污染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
这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什么人,遇到过一些遇难者的尸骨,随后就是今天,他白天上午捡了两个失去行动力的迷路人,随后是今晚掩体五的这几名走失者。营救行动并不困难,荆榕自己受了点小伤,但是并不影响行动。
这些人都发现了他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荆榕就随口编了个借口,说自己从一个海岛上来,物资已经耗空,最近才上岸,所以并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眼见车辆平稳上路,其他人纷纷松了口气。
“你救了我们这么多人,可以加入第五掩体了,甚至可以直接进生存基地。”旁边一个男人给荆榕递了一袋水,给他慢慢讲解,“我们第五掩体今天发生了剧烈地震,但是我们的人提前感应到了,组织了撤离,我们现在正是要回去。”
荆榕思索了一下,随口问道:“那个小队呢?”
不知为什么,小队队长的银亮发色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还有那奇异的沉默。
好像有许多事在这一瞬间发生,但是又没能抓住,从指尖掠过了。
“第一基地的第一小队,很神的一个小队,搜救、探点、探路、战斗全部是顶级。他们队长的异能非常强大,队员也都是顶级。”
另外一个人插嘴说到,又往前看了看,第一小队的队长和通讯员都攀着车尾的金属板,坐姿闲散而随意,甚至有几分气定神闲。
“是吗。”荆榕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问道,“队长叫什么名字?”
“没人说过,我们好像一直就叫一队长。”旁边人说,“哎呀,算了,这些都是小事,反正现在都是用代号了。”
撤离的天线竖起来,费力地搜寻着附近频段的广播。
“接下来播放的是夜间预警:今日空气微焦,可能有异常生物出没,请大家夜晚不要外出,如果外出,也要小心掉队。如果您独自在野外,请寻找距离您最近的避险牌,遵从指示,向避难掩体靠近。”
“预报:三日内或有小型陨石雨,再次警告,不要外出。”
“以下是寻人启事:掩体7的老韦寻找大天灾中失散的女儿,陶芷心,失散前你在H市读小学,希望你和爸爸一样平安活到现在。”
“征婚启示:第一基地有适龄男青年五位,有意者可以前往联系。”
广播的内容和眼前的现实一样复杂交织,无奈又诡谲。
荆榕注意到,所有人几乎都使用化名和代号,这也是末世初期的人群特点。信任并不普遍存在,人与人之间并不会轻易交换信息,除非找到了一个确认安全的避难地。
“对了,您贵姓?要不要考虑来我们掩体五。”旁边的人说道,“我们很缺人,尤其是您这样好身手的,我们的物品分配是多劳者多得,您拿物资分配权轻轻松松。”
“我姓荆,荆棘的荆。”荆榕未置可否,他说:“我跟你们去看看,主要是想找一个人。”
“哦!找人。”
其他人对此作出了反应,随后就十分默契地不再提了留下的事了。
找人者也是末世中常见的一个群体,他们曾经有刻骨铭心的爱情,或者相互依偎的家人,在灾难毁灭了一切之后,他们还是不会放弃生还的希望。
但也因为如此,他们的去向不稳定,通常也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每一个基地和掩体里都贴满了寻人启示,广播也特意开着寻人频道,天底下失散的人还有很多。
“找什么人?家里人吗?有照片的话好找,或许我们见过。”其他人提议道。
荆榕摇摇头。
他不被允许带入和带出任何照片,因为质量代表能量,他两手空空地走,两手空空地回,但他已经提前想好了办法。
荆榕从口袋中抽出一张纸:“这个长相见过吗?”
众人提亮灯光,凑过来一起看。
防水纸,圆珠笔画的一个人像。
说是人像,但实际上非常抽象,因为整张纸上并无具体的轮廓,只有分开的、笔意模糊的五官,好像执笔人眼里的人脸就是这样飘忽不定的。
但是很奇异,荆榕画出来的眉眼十分灵动,神韵极强,灵感强的人一眼就能恍惚见到一个十分漂亮灵秀的男孩。灵感稍差一点的人则完全不明白他画的是什么:“脸呢?”
荆榕说:“我有点脸盲,不太会画他。”
这个理由令众人信服。
所有人再次闭嘴了。
“多大了?是个男孩儿吗?”
“现在应该长大了,二十一岁。”荆榕想了想,大约比划了一下,“黑头发黑眼睛的男孩,话很少,性子闷一点,不喜欢和人相处。”
荆榕早就知道这样找希望不大,他收起纸页,打算到了人群聚落再问一问。
他的靠岸点离原本的B市大约有三四百公里的差距,时玉不好找,甚至不一定还会留在这片区域,但当年的安全局或许会留下一些线索,他可以在掩体5暂住一段时间,将消息发布出去,再作打算。
走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随着天黑后的时间推移,路上的危险等级越来越高,所有车辆必须每行驶四公里就停车检查全员状态,每行驶一次大的地形变化就鸣笛呼应。开车的人必须学会在不同的环境下开灯、关灯和熄火,给夜里的异常生物让行,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七八公里的路程,他们开了四十多分钟,终于抵达目的地。
掩体5的人们正在搭建好的临时帐篷中休息和避难,孕妇已经在二十分钟前被赤花送达,没有发生意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赤花早已经将事情经过告诉了掩体5的负责人徐垂青——一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徐垂青看见车来,先护送伤员去了安全的平地,接着过来跟荆榕握手:“您好,特别感谢你救了我们的人,如不嫌弃,请在我们这里过夜,想留多就都可以,我们送您一套物资。”
掩体五的物资是宽裕的,他们的人前段时间探索了一片城市废墟,物资非常充裕。
负责人很快给荆榕拿了一个崭新的简易睡袋,五个沉甸甸的肉罐头和一些药品,并请他去篝火边坐坐,他们有人正在为信赖的这一支队伍制作晚饭。
刚刚搬迁的掩体有很多事情要做,荆榕没有打扰谁,他选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脱了外套,一边把肉罐头扔进火里加热,一边看着掩体里的人们。
掩体里人们的分工很明确,有人负责搜集物资,此刻大多数都已经躺在帐篷里休息了;留守的人负责维持大家的生活起居条件,搬运水资源和食物,分配制作工作等。
大部分人都已经吃过晚饭休息了,只有他们这里还燃着一小堆没熄灭的篝火。
徐垂青正在大皮卡旁边,跟第一队谈条件。
从荆榕这里望去,皮卡的后车车厢上坐着两个人,外边围着几个第五掩体的人,氛围很融洽,不过那位没跟他说话的银发队长,坐姿十分嚣张。
“看完矿点之前这些条件都不成立。我们的成本可是很大的。”
那声音很清润,但是带着一种轻快自信的调侃,似乎是笃定了自己不会输。过了一会儿,徐垂青敲着脑袋又说了什么,银发队长说:“不,我要双倍,我们还要在路上喝。”
“他X的,你们这群小强盗。”徐垂青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但是看表情是痛并快乐着,他指挥了一下自己的搭档,“给他们四箱可乐。明天有大货,早点起,我们跟他们去矿点。”
搭档不说话,愁眉苦脸地抬出四箱可乐,搬运到皮卡车厢后。
可乐在末世的地位已经足以和战略物资媲美,每个基地里,都是把这一批饮料当做最高等级分配物资的,第一小队直接要走四箱,不可谓不心疼……
“那行,今晚收工,大家好好休息。”徐垂青拍了拍手,说,“大家放心睡,我们有异能者值夜。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们躲过了地震,这件事就已经能证明,大家跟着我们掩体5,一定是安全的。”
其他人纷纷走过去和他击掌,银发队长也和他击了下掌,随后说:“合作愉快。”
其他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掩体5的生活条件还是不错的,已经登记结婚的家庭可以多人共享一个大帐篷,其他的人则按照搭伙习惯,一般是两人共用一个帐篷。
荆榕初来乍到,而且是成员的救命恩人,他独享一个小的空间,没有人会来打扰他。
墙角的火焰已经快要熄灭了,荆榕没有着急入睡——这还不是他的睡眠时间,他默默烤着白天被淋湿的衣服,将路边随手捡到的坚果一起扔进火里烤。
直到面前传来了脚步声。
荆榕抬起眼,见到是第一小队的队长,隔着快要熄灭的余火,对方银色的头发在夜里十分惹人注意。
漆黑的作战靴在他面前停下,随后是一只修长而布满伤痕的手,握着一罐可乐,在他面前放下了。
他没有很靠近,眼底还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意,一双眼在夜里一样的亮。
荆榕怔了一下,随后说:“多谢。”
随后,他感觉到,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在这句话说出之后,悄悄地溜走了。
银发的队长还是没有说话,他放完可乐,随后背过身摆摆手,往车边走了过去,走路的姿态仍然潇洒不羁,平静得好像刚刚就是随手送了个东西给路人。
“队长送了一瓶可乐给那个人。”森驰他们几个也看见了,他们低声讨论,“会不会想挖那个人?”
“能挖就好了。”另一个成员说道,“就是咱们第一基地任务重,任务难,不知道能不能留住。睡吧睡吧。队长,你睡哪儿?”
队长还是没回头,他卷着自己的帐篷往远处走去,只比了个手势,意思是今晚他自己找地方放哨守夜。
“他还是那么喜欢独处。”赤花耸了耸肩,“算了,我们睡吧,他一个人比谁都要安全。”
角落里,荆榕捡起树枝捣了捣,将剩余的火星熄灭,随后自己躺入帐篷,拧开夜灯,对光看着防水纸上的画。
蓝色圆珠笔遗留的气息挥之不去。
荆榕在脑海中思索时玉可能面临的问题和可能选择的去向,但是没有什么结论,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刚刚开启,而对长大后的时玉又太不了解。
但是很奇异的,他的脑海中屡屡复现那个银发队长的神情。不说话,脸上有疤痕,眼睛微圆,眼尾是往上翘的,唇边的笑意似有似无,好像在这荒诞的世界里游戏人间。
荆榕于是转而在意识中观察印象里的这双眉眼,直到电池耗尽,他没有察觉地进入了沉睡。
修补次元裂隙加上赶路、救人,他已经十分疲惫了。
荆榕握着手里的纸页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接近黄昏。去完矿点的人已经回来了,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谈论着那一批已经变得很好开采的矿点,在营地里走动着、做着事。
荆榕坐起来,睁开眼。
睡着后的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上一刻的经历仿佛还是深夜,篝火边,那一双伤痕累累、经历过战斗的手,和被放下来的冰凉的可乐。
荆榕看了一眼,可乐还好好地放在帐篷的角落。他打开拉环喝了一口,随后定了定神,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荆榕几下喝空了可乐,随后起身去找掩体五的负责人。
徐垂青已经回来了,正在他自己的帐篷里谈事,荆榕敲了敲门,随后进去问道:“第一小队呢?他们去哪里了?”
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
徐垂青也有点意外,但是他很快给出了答案:“今天探矿结束后他们就走了,他们是找我们交换物资的,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往第一基地的方向回程了。”
荆榕估算了一下距离。
接近一个白天的行程,对方可能已经走了一百公里以上,这是保守的估计。要追的话,必须日夜兼程地追,才有可能在他们更换目的地之前追到。
荆榕随手摘下自己的粒子手表,随后又脱下身上的防水黑夹克,他的话语很简短:“一个表,一件衣服,换你这里最快的一辆车。要摩托车,两箱油。”
他怎么会这样迟钝?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是他一手养大的人,正因为太过熟悉,所以错过了相认。
第139章 从小养成
仍然是日落。只不过现在是夏季,光照时间很长,炙热的白天连着布满金光的黄昏,直到这样的黄昏时刻,凉风才会出现在大地上,让燥热的心微微凉下。
荆榕预计的打算是沿着路线日夜往回追赶一百公里,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离开昨日的一片浅滩,来到第一个岔路口时,就遇到了第一队的车队。
这个路口还算热闹,经常有探索小队的车辆来往。皮卡车只剩一辆,旁边的小营地里点着新火,赤花和几名换班的成员搬运了一些设备,在旁边检修。
阳光很盛,金灿灿格外刺眼,荆榕看见第一队的队长还坐在原来的地方——背对车辆的车厢尾部。车厢顶棚垂下来两块军绿色的布,为车厢内挡着光,那布并不高,影影绰绰地能看见人的轮扣,走近后才看见队长在暗处。
那头银发闪烁着轻微的光泽,那一双眼睛里的笑意也一样闪着光泽,好像有风拂过。
荆榕把借来的车停下,走到他跟前。队长还是没有说话,但是微微仰起脸,安静地看着他。
荆榕说:“时玉。”
他的声音放低,很温柔,几乎比即将到来的夜色还要沉。
队长的表情停滞刹那,听到话音落地之后,脸很迅速地垮了——这是荆榕所熟悉的表情,时玉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但是时玉现在没有哭,他用力眨了几下眼,只发出了很低的“嗯”的声音,已经不再是少年的嗓子压着不明显的哭腔。
周围还有人,但是时间好像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队长,设备检查好了没问题,这次我们要推迟几天回去?”旁边传来赤花的声音,“队长?你不回答我就跟他们说三天了。”
森驰说:“就三天吧,他说不定是想在掩体5多玩几天,多套几箱可乐。不过他这也真够一时兴起的。”
队长经常比原定计划多逗留几天,又或者独自一人时心血来潮去别处玩,他们已经都习惯了。
这条路上不一会儿就有路过的人在这里借火补给和休息,皮卡停在补给点边上,车尾背对着所有人,他们没看见货车后面发生的事情。
时玉跳下车厢。他长高了许多,肤色比以前深,从前的清瘦也变成了有着形状漂亮的肌肉,十指不沾阳春水水的人,现在脸上、手上都带着伤痕,一道浅色的疤痕留在眼角,像是刀伤。
离去这么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足以让一个金尊玉贵的少年改头换面。
荆榕伸出手,很轻地说:“要不要抱一抱?”
他的语气很温柔,时玉死命咬着牙,被他揽入了怀抱里,随后浑身都像是卸了力,连脊椎和手都轻轻发起抖来。
七年的时光,他离开他的时间早已远超他陪伴他的时间,重逢和失而复得在此刻降临,终于确信无疑。
他是他家的小朋友,即便现在已经二十一岁,而且已经变了样子,但是荆榕仍然认出了他。
时玉花了一些时间恢复情绪。他面对他时,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加不擅长说话。
他问:“哥,你车上有物资吗?我给你配一些。”
说完,他就从自己的大皮卡里搬东西。可乐直接抱来一整箱,还有坚果、巧克力、肉干,还有只能短期储存的大米和晒干的蔬菜。
第一小队原定今晚要出发,但是时玉自己要求在临近掩体5的地方搭建基地,多停留一番。
荆榕没有问他留下来的原因,因为这个原因明显跟自己有关。
时玉上上下下给他的车塞满了,在荆榕的注视下,再对他笑了笑,笑意里全无在外时的不羁和随性,反而显得很乖:“我给你扎营吧。这里的土很薄,我们一般去那一边扎营。”
荆榕跟在他后面,停顿了一下,随后说:“我想今晚和你一起睡,可以吗?”
这不是一个疑问,而是更接近平直坦白的陈述,时玉背对着他,没有什么犹豫,他很轻地点点头,又不再说话了。
他们找到的扎营地点离休息点大概四五十米,靠近一些低矮的石头滩,地面很干燥,地钉要费一些力气才能打进去,索性周围危险物不多,风也不大。
时玉的动作专业利索到了完全是专业人员的程度,他没有让荆榕插手,一个人帮他做完了所有的事。荆榕没有阻止他,等他铺完睡垫,点好火堆之后,荆榕就靠过去,给他递来一杯刚刚烧热的温水。
里边撒了一小把碾碎的生可可粉,很香甜。
时玉坐下来,和荆榕肩并肩,面对着帐篷口的营火。四下渺无人烟,触目所及只有荒芜的石滩,和即将下坠的夜幕。
时玉塞给荆榕的行囊里有一条毯子,很大,是睡毯,荆榕拿来披在了时玉身上,时玉又将毯子分给他一边,两个人肩膀靠着肩膀,围着同一条毯子,感受着暖意渐渐上升。
“昨天夜里太黑,我没有认出你,对不起。”荆榕很认真地道歉,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得让人想要发疯,或者流泪。
时玉低下头,表情没有大的变动,但是眼泪倏然滚出来一大颗,被他佯装无事地擦掉了。
时玉吸了一口气,眼里还带着泪花,但努力对他笑:“没关系,我想很多人都认不出来。”
他想如果荆榕没有认出来,他也会守在掩体五附近,等待看看他是不是失忆了。
失忆了也没有关系,他现在是小队长,他可以保护荆榕。
没认出来,也没关系,他会找时机回去挑明,等一个阳光好的日子,出其不意地在他面前出现,说:“嘿!想不到吧,我是时玉。”
他想说自己可能并不如荆榕的期望,他没有按照小时候的轨迹长大。
什么是近乡情怯,这一刻他终于知晓。
他已经失去了黑色的头发,脸上身上都增加了疤痕,他不再是小朋友,末日到来之后,他也不再有余力窝起来看书,而是必须拿起武器,在外边的世界征伐和拼搏。
不过荆榕认出他来了。
时玉没觉得自己在流眼泪,直到荆榕拿一条干净的布替他擦掉。
荆榕问道:“昨天晚上回去,不会在偷偷哭吧,小朋友。”
他声音里带着很柔和的笑,时玉听完擦擦眼泪,点点头,低着头跟他认真比手势。
“我哭出那——么大一个湖。差一点把我们队的帐篷都淹了。”
虽然是玩笑话,不过时玉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点长大后的成熟与沉静。他像是还在难过,荆榕摸摸他的头发,轻轻说:“不难过了,是我不好,你看,我今天就来投奔你了。我们时玉长大了。”
时玉看着他。
荆榕说起话来仍如以前一样,对外时那种凉薄和淡漠已经散去,如同寒冰开化,带着笑的乌黑的眼睛也如同从前,只对他温柔地凝视:“很高,脸上的疤很帅气。我想过很多你长大后的样子,不过再怎么想象,都不如现在。”
银白的发,显得比以前冷冽,当整张脸被帐篷的阴影遮住的时候,却觉得那一双眼,那带着淡笑的眉睫,好像黑暗中一抹轻薄的雪,影影绰绰的冷,和影影绰绰的甜。
少年的筋骨在岁月的磨砺中长成,他不再文弱秀气,因为末日来临时,从身到心都必须坚强。他必须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强者,方才能成为一个保护者。
“头发是第一年的时候白的。”
时玉靠在他身边,慢慢地解释,“那时天空中出现奇怪的射线,肉眼不可见,没撑过去的人皮肤和视网膜受到强烈的刺激,很快就会不能见光,随后死掉。撑过去的人里很多人头发变白了,虹膜的颜色也会有变化。”
他有点踌躇,但还是微抬起眼,让荆榕查看他的眼底:“我的眼睛也有变化,光照下我的眼底有点泛红色。”
荆榕靠近看了看,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底的确有些暗红色。
荆榕揽着他,安静地听。
“安全局很多人都没撑过来,我们活下来的人组建了第一个安全基地。”时玉说,“但大部分人还是失散了,灾难后,我没能联系到任何人。”
“辐照,地震,全球升温,随后是大量的异次元生物,很多人的身体都产生了变化,可以看到它们了。”时玉轻描淡写,几句话带过这严酷的三年时间,“也有很多人不想活了,杀人越货,不计后果。不过现在好了很多,只是如果不结伴行走,只身一人在野外遇到人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善和恶都在极端的环境下显现出来。恶人喰飨同类,活人相食,另一波人则搭建基地,将物资进行共享,从第一基地成立到现在不过两年时间,他们已经收容了很多人,而更多的人效仿他们,也在别处搭建基地、建立通讯设备,同时派出人进行联合搜查。
秩序只建立了一点,但正在建立中。
两人坐在一起,从黄昏聊到了深夜。时玉并没有提他自己遇到了哪些辛苦,他总是说着“很简单,我们就做好了”,随后跟荆榕分享下一个话题。
天色渐晚,气温急转直下,荆榕熄灭了火堆,拉上帐篷,带着时玉一起躺进了这个小小的帐篷。
只有一条毯子,两人简单脱了外套,合衣躺下,共用一条毯子。两个人没有任何尴尬的感觉,就像从前在家里一样。
时玉闭着眼睛,迟迟不睡,他总担心这样的瞬间,睡着之后就会消失。
他安静地侧躺着,面对荆榕,呼吸声都很轻。直到片刻后,他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眼尾的疤痕。温热的指腹,带着柔和怜惜。
荆榕说:“睡吧,从今往后我每一夜都在。”
第140章 从小养成
38
昼夜温差变得极大,甚至每天的气温都有可能产生令人想不到的变化。
时玉醒来时,发现荆榕已经比他提前许多醒来了。荆榕把两人的外套都盖在时玉身上,将侧边的遮光帘卷上去一些,自己的身体将外面透出的光挡得严严实实。
他一只手拿着一本不知哪里来的薄笔记本,圆珠笔在上面不出声地写着,而另一只手放过来,放在时玉的头顶。
等时玉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察觉自己从始至终都以十分眷恋的姿态紧贴着这只手,头顶温温热热的。
他感到不好意思,但同时并不想改变这个姿势,因为荆榕好像还没有发现他醒来。
他就静静地躺着,闭眼着眼睛。
气温下降三十度左右,出现飘雪,尘霾严重。”
荆榕在册子上写着,“大地尘霾阻挡了阳光,洋流运作能力减弱,不常有风,长期在这种环境中,可能致人罹患呼吸道疾病,同时情绪病、心脑血管病发作频率也会上升。”
这是他回来这几天以来的观察日记。作为执行官,他也需要长时间记录次元壁修复前后世界的数据和变化,这个工作本来应该是626的,不过626现在还在疗养中,他需要自己手写。
写完后,荆榕收回手翻了一下页。他听见这一瞬间,防水垫上传来很轻的摩擦声,于是知道时玉醒了。
荆榕把透明窗的卷帘放下来,帐篷里重新暗了,他低声问:“吵醒你了?”
即便重新暗下来,时玉发梢的银光也如地面的结霜一般,闪烁了一下柔软的光泽,他的眼里只带着对温暖舒适的眷恋,摇了摇头,随后伸了个懒腰,在用外套简单搭建的被窝里伸了个懒腰,发出很轻小的喟叹。
他眼里的碎光证明了他的快乐从昨夜延续到了现在。
荆榕看着他,唇边挂着点很淡的笑,他问:“什么时候收队?”
时玉看着他:“等我想的时候。一般是中午前。”
荆榕笑说:“权力很大啊,队长。”
时玉不出声,但是眼底也挂上了有点高兴,又有点谦虚的笑意。他默不作声地爬起来,披上外套,随后将荆榕的外套递给他:“外面很冷,哥。”
他担心荆榕不能适应,也担心他的身体——他还不知道荆榕经历了什么,怎样回来的,他只知道现如今路上险恶重重。
荆榕说:“没事,我不冷。”
他向时玉伸出手,让他探查自己掌心的温度——时玉已经忘了这回事,他凑过来,将手交给他。
荆榕的手掌仍然温暖,修长有力。让人心定。
这么多年时光,荆榕的面容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乌黑的发,乌黑的眼,细密微冷的睫毛。他仍然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神仙,哪怕末世已经来临,也不改丝毫本色。
“吃饭吗?”荆榕问,“你再睡一会儿,我煮点早饭。”
时玉摇摇头,他不睡,他就起身跟着荆榕,拉开帐篷。
外边寒气袭来。
昨天夜里尚且还有二十多度的温度,今天就已经急转直下,接近零下十摄氏度,急速转换的温度让含水量高的大地变得更加坚硬,周围除了一些生命顽强的杂草,几乎没有什么植物还活着。
天是阴沉的,夹杂了另外一种不同的铅色。天光浅淡,地面浅浅反光,是结霜的颜色,冻气袭来。
荆榕重新点燃昨天门口的枯枝堆,等了一会儿后,用几个空的罐头罐取了蒸馏水,随后开始做饭。
这遍地的苍凉,他居然还很有兴致好好地做饭。时玉昨天给他的物资很多,除了可乐,还有大量的腌制罐头和速食食品。他看了一圈儿,挑了一盒压缩饼干,一些冷冻米饭和一罐鲅鱼罐头。
时玉在旁边看着,过了片刻,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荆榕将压缩饼干碾碎,加水煮开,正好搅拌成香酥甜美的糊糊,装进杯子里,和一个塑料小勺一起递给时玉。
时玉端详了一会儿后,开始捧着杯子吃,一口一口,滚烫香甜。他一边吃,一边抬眼看,荆榕很快又做出了一份炒饭,而且竟然散发出了非常惊人的香气。
“鲅鱼肉蛋黄炒饭。”荆榕做完后,把罐头分了分,两人一人一个,“小心烫。你不爱吃咸的,我把鱼肉过了一道水。”
时玉:“!!!”
时玉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做出来的:“哪里来的蛋黄?”
“拆了一个过期蛋黄酥,外壳不能吃了,里面的蛋黄碾碎了还能用一用。”荆榕说,“先对付几口吧。”
时玉吃了一口,愣了一下,接着又塞了一大口,吃得头也不抬,被烫到了也只是停一停,随后越吃越大口,热气腾腾的。
荆榕给他递水:“慢慢吃,没吃饱我再做一点。”
他看着他,唇角勾了勾:“平时在营地里吃什么?”
时玉停了停,终于因为他的对话而物理放慢了吃饭速度:“吃食堂。营地有人做饭,厨师拿补贴。平常出外勤,我们吃压缩饼干,有时候也抓兔子烤。”
可以想到,大部分时间来不及吃饭和只吃压缩饼干、火腿肠之类的食品,这已经很好了。天气恶劣,食物匮乏,肠胃不病的概率也不大。
荆榕没什么表情,但时玉观察他的眼睛,觉得他大概率已经有所打算。
时玉很随意地说:“其实,我们第一基地的条件已经非常好了。吃的也并不算差。我也很喜欢吃火腿肠和压缩饼干。”
荆榕挑了挑眉。
时玉这话骗得了任何人,骗不过他,时玉从小就爱吃小孩菜——孩子们口中气味不强烈、味道不复杂的饭菜,大多数是甜的,比如糖醋里脊,松仁玉米等等。他体质特殊,过敏原很多,天气变化都能对身体和情绪造成很大的影响,不要说吃进肚子里的食物。
不过时玉这样说,他也没有提。
荆榕把自己那一份饭也递给了他,时玉吃得很高兴,眉梢眼角都是光。吃完后,两人收了装备,时玉先站起身,手背在背后,说:“哥,我先回队里看看,你来找我。”
荆榕很放松,说:“好。”
时玉于是先回了营地。
荆榕在原地纪录了一下附近的风景,拿了一些土壤作为标准,放回车内,随后开回营地原处。
早晨没什么过路人,而且今天太冷了。
营地的小队成员一起床就开始嚎:“好——冷——啊——”
“冻——死——了——”
“喝酒喝酒。”后半夜跟他们会合的车手佟冬开始用石头敲不锈钢盆——昨夜他们枕着这个睡觉,他号着,“队长呢?队长我知道你藏了一车好酒!拿出来拿出来!”
赤花睨他:“大清早喝酒,真酒蒙子啊?”
“就几口,跟队长比,还不知道谁是酒蒙子呢。”佟冬开始四处搜寻,“他人呢?昨天半夜就不见了,上哪里鬼混了?”
话音刚落,时玉春风满面地回来了。
他一回来,其他人就开始起哄。
“哦哟,队长上哪去了,这么开心。”森驰调着电台频率,好奇问道,“抢来四箱可乐,开心到现在?”
时玉摆摆手,矜持内敛,但笑得更开心了,他什么话都没说,从怀里掏出一瓶烧刀子,凌空扔过去。佟冬凌空接住,大为惊奇:“今儿这么爽快,队长?”
“喝吧。”时玉说,“回去我开车,对了,这一趟回基地,我带个人。”
“什么人?”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你有女人了?”
“不是。”时玉断然否认,说,“你们见过,是跟我们一起去掩体五的那个人,他是我哥。”
“啊???队长,你还有哥哥?什么时候有的?”
时玉唇边又开始挂上笑意,他一如既往保持着神秘:“很早有的。”
前天夜里太黑了,赤花一个先走,佟冬不在,剩下几个人都在前车,并没有看见荆榕,顶多在掩体五的营地略有了一个印象,但天色一晚,印象也十分模糊。
直到荆榕开车下来,跟他们碰头后,他们才面面相觑着,对荆榕有了一个更加具体的印象:帅得可怕。
荆榕停完车,下车走过来,挨个打完招呼之后,小队们对他的印象又加深了一层:黑发黑眸,话很少,动作干练,看起来身手不凡。他身上那种黑色很正,乌黑如墨,即便仍然有许多人没有产生发色的变异,也很少有人与他相同。
佟冬一听说这回事,酒也不喝了,他一拍大腿:“队长的亲人?那要好好庆祝,大办一场,走走走,我们往基地去,让老头子给最大的一间屋子!今天我出五十点分配分数,给队长庆祝!”
“好好好,今天不如大吃一顿!”其他人很快响应,“队长的大哥就是我们的大哥,怎么都不能怠慢,我们待会就收拾收拾出发!来,早饭先吃了,这么冷,今天煮泡面吧。”
荆榕和时玉已经吃过了,他们两人先回到车边,收拾装备。
荆榕也是此刻才看见,前夜被赤花开走的摩托车——是多年前他开的那一辆,时玉一点都没动,原样开到了现在。
“你的沙漠越野摩托,质量很好,只有去年排气管堵了一次,不过修好了。”时玉领着荆榕,给他看,他踌躇了一下,“看上去有点旧了,有一阵子连下酸雨,后座的皮革我换了一次,换成了棕色。”
“嗯,很漂亮。”荆榕的眼神仍然温柔高兴,这让时玉更放心了,他说,“基地里还有很多东西,等我回去给你看。”
“好,我等你带我看。”
荆榕笑着说。
时玉好像在交一份成绩单,也好像他们的身份终于调换过来,从前是荆榕保护着他,带着他看遍人间,如今是时玉带着他,给他讲述末世。
“基地里按分配分数决定资源去向,贡献多的拿的分高,选择权也很多。基地在地下,我住702室,面积比较大。”
时玉说,“我们可以一起住,你也可以申请一个单间,就是基地的条件可能比较一般。”
他的声音里有一些谨慎,好像是担心他不喜欢。
荆榕也随意地说:“哪里都行,有个挡风的地方睡觉就好。”
“好。”时玉点点头,他说,“哥,我待会儿要在前面骑车领路。”
所以这段路,没有办法和他一起。
荆榕也点头:“我知道,很帅气。”
他很客观地称赞了一下,视线掠过他的装备打扮。他的夹克外套下是无袖工装,紧身设计,深色的领子,的确帅气,露营风的工装裤和长靴,骑摩托车时如同一道清冽的风。
时玉一下子想起往事,以前他换新衣服的时候,也会找荆榕评价一下颜色和款式,荆榕每一次的回答也都是真诚的夸赞,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分别太久了,时玉看着他温柔平静的视线,忽而觉得手心隐隐发烫。【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