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上门来接了，多麻烦啊？”程芳嘴上说着麻烦，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消失过。
“大姑，您换洗的衣服收拾好没？还有俩侄儿侄女的换洗用品，您也收拾一起带过去嘛，大姑父一个人在家也看不过来。”
程芳惊讶：“我去做饭俩孩子去干嘛？”
“又不是在公司里上班，再说了家里还有锦溪，几个孩子一起玩正正好。您这边先收拾，我去下面看看我外公去。”
张外公和大姑嫁的人家是一个村的，程野带着诉冬时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儿去看望张外公。
这人一把年纪了，张宝丽叫他一起上省城死活不愿意去，年初的时候程野给程老四提过给张外公建房的事。
前些时候程老四一直在忙，没来得及做这事，等过几天腾出时间给找施工队。
张外公并不在家，一个人还在地里干活儿，村里的人看到程野，认出她来，热情地跑地头把张外公喊回来。
“来了？”张外公汲拉着满是污泥的鞋子，扭着头淡淡地问。
“嗯，来接大姑过去帮忙也来看看您。”程野回答说。
她喊诉冬时把礼物都拎到屋里的桌子上，程野环视一周，忍不住皱眉，“外公，您真的不考虑上省城？我妈她挺忙的，一天到晚都抽不出个时间，您过去了她也放心。”
“不去，去干啥子？我一个农村老头住不惯城里。”张外公蹲坐在门槛石头上，从兜里掏出叶子烟慢慢卷起来，“你们过得好久行了，管我这个糟老头干啥？”
张外公这些年过得纠结挣扎，脾气日渐古怪，等知道程野平安回来后，心结放下了，但是脾气却改不了了，说话做事儿都呛人得很。
上辈子程茉跟着他长大，平时有个说话的声气儿，这辈子张宝丽和程老四把程茉带着身边养大，搞得程茉对这个外公的感情也不如上辈子深厚。
“外公，我那山上最近忙，要不您过去帮把手？”程野想带张外公过去热闹一下。
“去干啥？我不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差人多请两个人就成了，我一个糟老头子能做啥？”
“……”
等程野走后，村里的人问张外公：
“你外孙女好好给你说话，你呛她干啥？”
“我哪里呛她了，我说话不就一直这个样子？”
“嘿，我说老张啊，你的脾气不是我说你，有时候就是太直了，好好的话说出来把人呛得人仰马翻，久了谁还往你跟前凑啊？”
“不凑就不凑呗，我一个人大半辈子就恁个过来了，还不是一样过活……”
话虽如此，没过几天，程老四和张宝丽抽空回了张家村，跑上跑下折腾了大半天，把宅基地申请下来，第二天就领着施工队到了张家村，当天就把张外公的老房子扒了。
“你们在干啥子？啷个不给我说哈就直接推了？”张外公气得脸色通红。
“爸，给你说了你也不听，反正你也不愿意去城里，那就给你修一栋。你只管等着住新房子就成，隔壁大妈家的房子我给她打招呼了，租半年，等房子修好了你就回来住。”张宝丽抬头看着老房子一点点推倒，记忆越发远去了，她举起手机拍了些视频留念。
“房子我们打算修两层，给你在留下弄个我公爹那样的房间，屋里也给你弄个厕所和洗澡间，二楼弄四个小房间，以后我们回来也有地方住。”
张外公原本还挺气的，听到张宝丽说“以后回来住”的话，气消了部分。
“那也不能一点招呼不打啊，里面好多老物件，我都要留着呢。”
“哪有什么好物件？那些相册啥的，我都弄出来放到大妈家的杂物室里，剩下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等房子修好后，我全都给你买新的。”
“厨房里那个储物柜你都没给我弄出来。”
“那柜子我看了，地下有两个耗子咬出来的大洞，面上油垢凝固了一层，留着干啥？”张宝丽对自家老爹的卫生习惯也很无奈，程野两姐妹每次来了，坐都找不到干净的地儿坐，她也不是不知道。
问题是每次回来打扫得干干净净，等下次回来一看，又恢复了原样。
想到这里，张宝丽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以前她对这事儿还挺排斥，觉得对不起她死去的妈，现在她觉得要是再找一个也挺好的，至少有个伴，和她爹说说话，不然这老头一个人住，以后脾气指不定更古怪。
张宝丽把张外公拉到边上，低声说：“爸，我给你说个事儿。”
“啥事儿？这下知道找我说事儿了？”张外公翻白眼。
张宝丽当没看见她爹的白眼，接着说：“爸，前些时候有个人说山平镇边上有个婶子，也是死了老伴，想找个人一起过日子，你看要不要去看看？”
“……”张外公闻言，气得鼻孔直冒粗气，左看右看，看到坝子边脐橙树下靠着一把竹扫把，操起来就追着张宝丽打。
“我打坏你个死闺女，个没眼识的，还给自家亲爹介绍其对象来，说出去不得笑掉人家大牙……”
张宝丽一边跑，一边扭头朝张外公说：“人家能看上你还两说呢，你倒是先急上了。”
“爸！爸！消消气消消气！”程老四赶忙拦下张外公，将他手里的扫把抢过来，“宝丽说着玩的，您没那意思就当她没说过。”
“咋能当没说过呢……”
是啊，咋个能当没说过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外公一个人躺在小弟家的房间里，他弟弟去世好多年了，弟媳妇养大了几个儿子儿女，这几年儿子成家了去城里帮忙带孙子，很少在老家住。
屋里黑漆漆的，天花板也看不清楚，四周只有巴掌大的木窗柩透出点光线，但今晚是个雷雨夜，没有月亮，外头炸炸雷在屋子上空炸响，偶尔一道闪电将黑暗的屋子照得雪白透亮。
张外公很久没在晚上和人说话了。
他已经快忘记多一个人一起生活的样子。他的生活很简单，每天早上起来到地里慢悠悠拔草，锄地，也不赶工时，能做多少做多少，他那个女婿，年轻时候没见几个人影儿，这些年倒是隔三差五过来，每次来都拎好几大袋东西。
米面油烟，什么都有，即便他不干活，不种菜，也能吃饱吃好。
村里的人都说他福气好，只生了个女儿，比他们生了好几个儿子的生活过得还好。
他也觉得不错了，只是生活有点寂寞，少了人说说话而已，反正他话也不多，想说的时候，和村里人说说也行。他家是去地里的必经之路，很多邻居每天都要路过，休息的时候，也喜欢到院子来扎堆。
可是……如果晚上有个人说话，那又是什么样子呢？
“妈，外公那边咋想的嘛？”程野抽空问了声张宝丽，她外公的后续。
“还能咋想的，还说我给自个儿亲爹拉线惹人笑话。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事儿，我心里有谱。”
“那后面等房子修好了你给外公送俩猫狗过去陪陪他也行嘛。”
“猫还行，狗不能养，要是把人咬伤了可要负责的。”
之前村里有家人养了狗，那狗凶得很，把过路的人的腿肚子叼了一口下来，打针输蛋白什么的，来来回回花了好几千。
“总之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谱，你弄自己的事儿去。”张宝丽说。
程野倒不是非要管这事儿，找老伴的事，能成则成，不能成也要过啊。
反正张外公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或许人家还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程野一直盯着网点那边的事，第一批订单发出去没过几天，有两个订单因为是同城，配送得更快，第二天客户就收到了老太婆醪糟米酒。
当天晚上，第一个评论就出现了：
我吃过店主家种的西瓜和蔬菜，后来从视频上发现她家还开了一个网店，冲着蔬果的味道，所以买了米酒准备试试，没想到和她家蔬果味道一样好，一个品质，第一个好评给老程家！
“这说明意思？”程青凤和程青莲姐妹俩看着评论语面面相觑。
“程野，你自己做的那个号放了咱们店铺的链接吗？”
“没放啊。”
“那怎么有客户说吃过我们家的蔬菜水果，根据蔬果发现视频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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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程野研究了半天，家里的蔬菜水果一直都是放在老程家的蔬果店里售卖的，一部分送到了高价的私房菜馆，并没有其他路径往外卖。
唯一的一次还是前几天在省城诉冬时学校门口广场上卖得那一次。
“你留言问问，问他是在哪里吃的我家的蔬果。”程野让程青凤跟踪留言核实一下。
“他回复了，就是说的广场上那次。”
世界真的小啊，程野忍不住感叹。但这也从侧面证明，世界上还是不缺少敏锐的人。
叮咚——
“程野，客户私信在问，问你什么时候再去广场卖西瓜。”
“你告诉他，暂时没空去了。”
“他又问能不能网购，他愿意出邮费。”
“这网购也不成啊，冷链网购特别贵，他实在喜欢，叫他去福满家园的蔬果店去买嘛。”就是位置离那个广场有点远，跨区了，坐车得一个小时。
又过了一两天，离凤凰里一千多公里的沿海城市。
这天一个孕妇大着肚子去快递站取回了一个包裹，包裹不大，但是有棱有角的，快递站老板看着女人肚大如盆的样子，有些不放心，“你小心点，这个快递盒子商家裹得棱角锋利，小心碰着肚子。”
“我晓得，谢谢啊。”女人温和地笑了笑。
她小心地抱着快递，一步一步慢慢往家里走。到了家，就看到她婆婆洗了一杆子小孩儿衣服在客厅外面晾晒，看到她抱着纸箱子回来，赶紧上前来接过快递，“怎么不喊我一起去，你现在可不方便。”
“我闲着也是闲着，到楼下散步收到快递信息就去取了。”
“里面买的啥？怪沉的。”
“好像是醪糟米酒。”
“米酒？”婆婆闻言拆开快递盒子，剥开层层泡沫从里面拿出一个玻璃罐子，“包得怪严实的。打开尝尝看看如何，酒味太浓郁了可不行啊。”
女子不是当地人，是内地过来打工的，原本准备回家生，谁知道怀了双胞胎，要回去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便不敢回去，打算就在这里生了。
小两口原来都在上班，现在女人没上班了，全靠她老公一个人工资养活全家，也请不起人，只好把老家的婆婆喊过来照顾月子。
她们那边坐月子有吃醪糟红糖鸡蛋的习俗，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反正很多刚生了孩子气虚的女人，都要喝这个。
婆婆本来提前酿好了一罐，在路上转车的时候摔了，她生孩子的时候天气热，醪糟米酒他们当地都是过年时候做的，现做也来不及了，村里也没有人有储备这个。
女人看着婆婆吃了一口：“妈，怎么样？”
“我再吃一口，还没尝出味道来。”
等她婆母再尝，都尝到碗都刮了一遍了，女人这下也明白过来，还说啥，看她婆母的样子，这醪糟米酒好呗。
“你等着，我去给你打两个荷包蛋到锅里，煮碗醪糟红糖荷包蛋试试。”
女人婆婆伺候过月母子，她女儿生孩子时候她还去照顾了半个月，也煮了半个月醪糟红糖荷包蛋，却没哪一次的醪糟有这次的香。
女人也闻到了厨房的香味，她最近为了控制体重，都不敢放开了吃，突然闻到一股清香从厨房里传出来，她再也坐不住，从客厅走到厨房门口。
“敏啊，马上就好了。”
女人吃上了荷包蛋，再喝一口醪糟汤，融到胃里，因饥饿而带来的心慌烦躁顿时被抚平了。
“敏啊，这是哪家的醪糟米酒，还能买不？你赶紧再下五单，这家人醪糟米酒做得好，水质比我们村里的山泉水还清甜，你坐月子吃这个好啊。”
“妈，我吃了就下单。”吴敏吃完了醪糟红糖荷包蛋，碗筷放下后，里面掏出手机准备复购，谁知刚打开界面，她就感到一股疼痛从腹部传来。
她心里一慌：“妈，我肚子疼，是不是这醪糟米酒有问题？”
“我看看！”婆婆也惊吓住了，起身冲到她边上。
两人却眼睁睁看着一股水流从孕妇裙底顺着腿脚流到地上。
“哎呀，敏啊，你这是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