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过了大半月暗无天日的日子，手脚白天黑夜都被大铁链捆在床柜上，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屋子。
程幺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有天屋子外面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还有很多人说话声。程幺妹在屋子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悄悄贴在墙壁上听。
仔细一听，原来是那个日夜折磨她的男人在地里干活摔死了，从半山坡摔倒崖底。
老男人瞎眼的妈脏话连篇哭闹，一边哭死去的老儿子，一边骂屋里的程幺妹，骂她命硬克夫。眼神恶狠狠地，从窗柩射进来，险些要提菜刀进屋砍死程幺妹。
要不是这死女人克她儿子，她儿子肯定好好的。
村里人安慰瞎眼老太，好歹是个女人，再提脚卖了就是，还能挣得几个养老钱。总归儿子没了，她拿着这笔钱找个老头子再嫁，不会孤老无依。
于是男人刚下葬，瞎眼老太恶狠狠拧了程幺妹大腿/根几下，便又将她转手卖了出去。
这次是更加荒僻的村子。对面一眼能望到冰冷冷的雪山。
程幺妹从广州被拐卖回内地偏僻地区，身上衣服还是刚去广州时换的轻薄夏衣。前头那家先是把她关在屋子里，衣服都没给她穿上过，转手卖了身上还是之前那身。
在冰冷的雪山下，自然受不住。
她冷得牙齿打颤，加上高原反应，人整个迷迷糊糊的，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看到了凤凰岭，看到了在地里干活的爹妈，扛着锄头来接她。
程幺妹使出身上全所未有的勇气，推开箍住她，不停在她身上打量，如同看案板上的猪肉且长得獐头鼠脑的瘸腿男人，咕噜噜跟球一样滚下雪坡。
她受够了没有尊严的日子，哪怕是死，也不愿意再继续。
等意识再回笼的时候，她抬头望到湛蓝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
“……阿古捡到了我，我跟着他一直辗转各大牧场帮人放牧，相处久了看他人不错，干脆就恁过算了。那个地区的人相互都认识，为了避开他们，我们走很远的牧区去帮忙放牧，几年都没回过那片雪山。后面还是被人看到说漏了嘴……”
“那些人像鬣狗一样，追着我们跑，几次差点就被追到，我实在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干脆咬咬牙从雪原上走下来。”
堂屋里安静得可怕，寒风透过裂缝发出呜呜声。
和程幺妹在高原上听到的风呼啸声有点相似，但又不同。
程铁木卷了旱烟，根本没心思抽，反复拆开重卷；兰小花哭得声音都没有了，默默抹眼泪。
大家都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那个黑乎乎的男娃吃饱了后，实在抵不住醉氧反应，倚在程幺妹身上困了过去。
何小芬想得更多，她听出来了，小姑子出门打工被人拐卖了两次，死里逃生遇到这个男人，破罐子破摔干脆跟了他。
现在那边第二次买她的当地人在到处找她，所以拖家带口躲回凤凰岭来。
见老两口都不说话，何小芬问：“幺妹，那你现在怎么个打算？是留在下湾村了？”
“嫂子，我想了下，当年分土地时，我也分了三分地，阿古会养羊羊牲畜，我们在村里养这些卖。”
“那三分地够啥？说得比唱得好听，你用什么养？养了又卖给谁？”何小芬早就想好了，程幺妹嫁出去后，等老两口做不动了，老两口的土地几个儿子分一分。现在程幺妹要回来，以后老两口的东西是他们几个儿子的，还是她程幺妹的？
再说了，农村要么这么好讨生活，咋那么多背井离乡出去打工的？
“大嫂，村里好多人都外出打工了，总有不种地的；那些偏偏角角，我们租过来种，总能养活人。”
程幺妹是怕了外面的人了，她现在一看到人群，内心就忍不住发抖害怕。站在凤凰岭站在下湾村的土地上，她才觉得自己像回了家，心才跟着安定下来。
她不敢再出去了。
“老大家的，幺妹刚回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程铁木发话了。
何小芬面色不虞，喊过泥牛，拽着他头也不回离开。
她用行动表明她不高兴程幺妹回下湾村定居。
“爸，我知道大嫂怕我回来占家里的地，我别的不要，家里的荒山我租过来，我和阿古养鸡养羊，总能养活人，我不要家里的田地。”
程野见程幺妹确实对外面的世界避之不及，想起程铁木之前说过村里有家人要去住幸福院，村里的土地房子都要流转，于是提醒他们说：“阿爷，程祖祖家隔壁的顺子爷家不是在找人转土地房子嘛，你晓得要多少钱不？要是小姑留村里，他家的房子土地都是现成的。”
程幺妹闻言大喜：“顺子叔要转土地？他家怎么想要转土地？”
程铁木：“他没有儿子，要去住幸福院了。”
“转让金要多少？”
“六千块钱。”程铁木点燃叶子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千禧年六千块钱在农村不是个小数目，他刚刚也想到了顺子家转让的事情，只是六千块确实太多了，他拿不出这笔钱。
几个儿子凑一凑，估计能凑一半，大女儿那边挤一挤，兴许能借一千块。但看何小芬的态度，几个儿媳妇估计想法都一样，儿子们那边能不能凑还是个未知数。
“六千块？”程幺妹听到这笔钱，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她目光落在带回来的蛇皮口袋上，蛇皮口袋里装的是虫草。
她以前不知道什么叫虫草，去了高原地区，才知道这个玩意。
那边不种庄稼只养牛羊，一年到头碗里菜都见不到一根。程幺妹一点不习惯高原的生活，早就起了离开的心思。
但是无奈手里头没钱，阿古也是帮人放牛羊，根本没有资产。所以两人合计一番后，将心思都放在当地特产虫草上。
虫草并不像外面传言的好挖，而且很多特定生长区域，都是有主的。外人去挖会遭到驱赶，严重些直接打残丢出去。
好不容易想方设法积攒了半袋子，那边獐头男又步步紧逼，没等这些虫草处理，程幺妹迫不及待携家带口下高原。
程幺妹打开蛇皮口袋，她从里面抓出一把干虫草，“爸，这个叫虫草，外面有钱的人都喜欢这个，很值钱，你可不可以去给顺子叔说一下，等我们卖了凑钱给他，先让他别转给其他人。”
“这真的值钱？”程铁木拿过一根，借着堂屋外面的光看，长得和蚕子一样，这就叫虫草？
程野还没有见过虫草，她也跟着抓起几根，顺手递了一根给诉冬时让他看看，黑乎乎的，跟干死的老蚕一样，蚕头上面挂了一根黑须。
原来这就叫虫草？
“小姑，冬时外公是老中医，他估计有门路出售这些虫草，我明儿个帮你先问问，看看能不能牵桥搭线找个好买家。”程幺妹带回来的虫草可以看出是精心保存的，品质上佳，应当可以卖个好价钱。
程幺妹听说有老中医，还是屋子里另外个娃娃的亲外公。再也等不及，立即风风火火扛起虫草，弯腰想把诉冬时也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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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冬时连连后退，躲开程幺妹伸过来的长胳膊，程野也连连阻止：“姑，冬时外公一直在家，不用着急，再急今晚也卖不了虫草哇。”
“一天没卖出去，我心头搁着堵得慌。”
程野只好带她去于家。
阿古和黑娃子从未下过高原，凤凰岭海拔低两人都出现了醉氧症状。
黑娃子年纪小，适应力比大人强，只是疲乏嗜睡，吃过饭后，血液集中在胃部消化，更令他昏昏欲睡。
阿古年纪大，不仅出现疲乏困顿的症状，还有些头晕头痛，他原本挣扎着想跟着一起去古塘村，程野见他脸色不对，给程幺妹提了一嘴，父子俩都被按在床上休息。
走到半路，正好遇见来接诉冬时的高韵。
程铁木和程幺妹都是第一次来于家，看到古香古色和村里建筑大不相同的房子，拘束地坐在板凳上，父女俩如出一辙的屏住呼吸看于淡水的动作。
“干燥度都不错，颜色也漂亮，这个质量在中上。”于淡水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
听到他的话，程家父女俩暗暗松了口气。
虫草是好东西不假，但是要有市场有精准客户才能真正发挥它的价值。显然凤凰岭的客户都不是潜在客户，想要快速变现，需要拿到外面去找客户。
于淡水刚好认识一个治疗肾病的老伙计，虫草正是治疗肾病的良药，既能当补药，也能当治病药材。于淡水有老伙计的联系方式，他拨通电话打过去，那边说让把虫草拿过去他看看，合适直接收了。
好的虫草千金难寻。
“这个人在隔壁蓉省，你们要得急，我这边准备一下，后天就可以出发过去，前后应该要几天时间，你们看拿个人一路过去？”于淡水问程铁木和程幺妹。
于淡水是第一次看到程铁木，他心道老实巴交的老农民，竟然养出了一个精灵古怪成熟老成的孙女。
程铁木听说要去外省，手脚局促，在裤缝上来回摩搓。
程幺妹更是像听到了令人惊恐的事情，应激似的浑身发抖。
显然，两人都不敢去蓉省。
这批虫草值不少钱，如果全部卖出去，不仅可以将顺子家的宅基地和承包地流转过来，还能剩点余钱。
当然于淡水不会贪眛这点钱，但他也不想背名声，老程家派一个人跟着一起去最好。
“这……于中医，我们相信您，还是麻烦您跑一趟，额外这小包，我们当做谢礼送您。”程幺妹到底见的事多些，她将提前准备好的小包虫草推过去。
尽管心头跟蚂蚁啃一样肉疼。
可是她身上身无分文，拖家带口住回来，一天两天好说，住久了几个嫂子心里肯定不乐意，老两口夹中间难做人。
于淡水不缺钱，他自己就是远近闻名的老中医，吸金能力一流。现在通讯交通更加发达，来找他的人更多了，他尤其擅长调理一道，特别是不孕不育。
外人不清楚，于淡水和高韵却清清楚楚家里有多少钱。于淡水医术挣钱，再加上高家祖上留下来的财产，可以让他们一家在首都都能过上惬意的日子。
相比程家有多捉襟见肘，于淡水通过这些日子接触也略知一二。
“这个送就不用了，我算成钱给你们，你们也正用钱；再者我也正好要去找老伙计交流，顺道的事情。还有你这女儿，也该好好调养一番。”
程野从头听到尾，老程家父女不敢去，她敢去：“于爷爷，我和您一起去蓉城吧，还没有见过大城市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