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断萤推来一个四层的方正的架子，下面还装了四个轱辘，架子上每一层都摆着验尸用的工具。
她拿起刀，娴熟地开始工作。
验尸的场面并不好看，这里虽然点着熏香，众人也带着口巾，但是呆久了还是能闻到一股腐败的气味。
尸体被剖开后，黑血并没有像想象中流出来，而是呈粘稠状。
沈断萤全身心地投入到解剖中，不停地变换工具，手法非常专业。
明之廷和离温站在一旁看她操作，呼吸都不自觉放慢了些。
一个时辰后，解剖工作终于结束。
沈断萤的推测对了大半，陈书砚的心脏和其他人的都不同，是正常心脏的颜色，而她的食管也有一个小洞。
“陈书砚有病史吗？有没有经常胸闷心悸的情况？”
明之廷：“没听说过陈老太有旧疾，虽然她只有一只胳膊，但是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精神很好。”
沈断萤又看向离温。
她摇摇头：“不清楚。我随父亲迁往都城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长远镇，小时候的事情也记不太清了。”
明之廷：“不过陈府有常去的医馆，我稍后派人去打听一下。”
沈断萤点点头：“黑色的毒血有腐蚀性，就算有血栓也会被腐蚀掉，这个没有办法求证，只能从她平时的身体状态进行推断。尸体皮肤表面也没有明显的挤压痕迹。如果陈书砚的身体健康，平日里没有心悸、胸闷气短之类的反应，那她大概率就是在中毒之前就已经是濒死状态了。”
离温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是凶手在给她下毒之前，对她做了什么吗？”
沈断萤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也是最奇怪的一点。皮肤腐烂和心脏衰竭都是相当痛苦的事情，但是从尸体的状况来看，陈书砚死前并没有被绳子束缚，但也没有挣扎。其他人出于求生的本能，或多或少都有过挣扎和求救。”
明之廷：“陈府里面没有打斗的痕迹。大多数人的尸体是在床上被发现的，前院也有几具守门的，推测被害时间应该是在深夜，只有陈书砚的尸体是在主堂。”
他在都城做了几十年的寺卿，查过的案子有上千个，证据不足的时候，他会依靠自己的直觉。而这次的陈府灭门案，一轮调查下来疑点重重，他过去的经验给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想。
离温：“如果人处在幻境当中，身体的感知会变弱吗？”
陈书砚的尸体已经验完，沈断萤把刀具放回去。
“会。据我所有，有一类兽师的能力就是可以制造幻境。原理类似于麻醉，麻痹你的意识，降低身体的感知，彻底迷失在幻境里。所以，你在幻境里杀的人可能是你自己。”
沈断萤问：“你怀疑凶手是可以制造幻境的兽师？”她点点头，“合情合理的猜想。”
离温想到了唐棠。
最坏的可能，她知道自己和柳烟走得近，但柳烟是丞相之女，一时半会动不了她，所以会把主意打到陈钰身上。
但是为什么先对离都城很远的陈家下手？
明明陈钰是第一目标。
而且，时间也对不上。案发当天，离温和唐棠划清界限，谢轻还烧死了她的面首，当晚她应该在皇宫求王君给离温和殷十赐婚才对。
不对，不是唐棠。
会是其他穿书者吗？
想到这里，离温脑袋突突地疼。
沈断萤视线无意地扫过她，然后看向明之廷：“不过专业的事情还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明大人，您怎么看？”
正在思考那个不可能猜想的明之廷抬起头，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断过案子了，更别说这种灭门的大案，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直觉说不定早就不灵了。
“证据不足，还要继续调查。”
离温迫切地想揪出幕后凶手。
到底是异世界的穿书者，还是一个惨绝人寰的屠夫。
“今晚我想跟着一起去调查。”
听到离温这话，两人都噤了声。
半晌，沈断棠疑惑地嗯了一声。
“明大人没有跟你说吗？陈府晚上闹鬼。”
离温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闹鬼？”
她自小灵异故事就听得不少，但是她认为那只是哄小孩子睡觉用的，全是假的。
明之廷叹了口气：“我们出去说吧，地下阴寒，柳小姐体弱，不宜待的太久。”
沈断萤点点头：“那你们先上去，我给这位柳烟小姐拿个东西。”
几人走后，阴冷的停尸房只剩离温和沈断萤。
沈断萤走到屋子尽头，伸出一只手在墙上按了一下。
光亮从缝隙里透出，离温才发现墙上还有一扇暗门。
沈断萤进去那个嵌在墙里的小房间，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从中传出，没一会儿她就拿了两个香包出来。
“眼下积红，最近一个月睡不好吗？这个蓝色的是你的，里面放了一些草药，可以安神助眠。”
离温接过香包：“这个红色的呢？”
沈断萤：“这个红色的给你那个小丫鬟。以后不要带她去有尸体和棺材的地方，她不是害怕，她是应激。这个可以帮助她缓解紧张的情绪。”
离温拿着两个香包，突然就明白了。
“所以你不让她下来，不是因为她对熏香过敏，是担心尸体太多她承受不了？”
沈断萤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掀开盖在还未解剖的尸体上的白布，然后再次拿起刀具，“你们可以在主棠呆一会，但不要太久，那里是我做灵堂用的。”
离温带着香包离开了这里。
“谢谢。”尽管知道沈断萤不会答复她，她还是道了声谢。
主堂里，众人都在等着她。
小桃坐在凳子上，黑猫卧在她的腿上。
她的姿势比离开时放松了许多，专心致志地轻轻顺着猫毛，甚至没有注意到离温回来了。
离温走过去将红色的香包递给她。“这是那位沈小姐给的，大家出来后身上带了点香气，你拿着这个不至于起异常反应。
小桃没想到那个看着冷冰冰的仵作竟然这么贴心，还惦记着在外面等候的她。
小桃伸手接过香包，怀中的黑猫凑近嗅了两下。它不太喜欢这种浓重的气味，喵呜一声跳了下去跑开了。
离温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总司，陈家闹鬼是怎么回事？”
明之廷不知道从何说起，但这件事情让人匪夷所思。
他不信鬼神，可陈家的事情实在有点邪门。
“报案当天，我就派人去陈府搜查了一番，把尸体都搬了出来。灭门案是大案，长远镇的百姓心惊胆战，白天都不敢出门，作为一镇的总司，理应日夜不休尽快抓到凶手。我和府衙的人吃过晚饭后就准备再去搜查一遍陈府。但是陈府灯火通明，里面的人都……”
他咬着牙说道：“复活了。”
离温也不信鬼神，就算有，她也不怕。
“总司，你我刚才亲眼看见，三十四具尸体摆在下面，有些甚至已经被解剖过了，你难道想告诉我一到晚上他们就起死回生，回到陈府了？”
明之廷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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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的人确实已经死了，尸体就是尸体。但‘他们’也确实在陈府又出现了。”
明之廷当晚带人进府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门口的灯为什么亮了？
听见里面隐约传来笑闹的声音，他还以为是谁家不懂事的小孩翻墙进去了。
结果打开门一看，白日里抬出去的腐烂的尸体，正好端端地站在院子里，仿佛这场灭门惨案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明之廷壮起胆，带着人进去，发现这些死而复生的人就像没看见他们一样，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们”的一举一动和真人别无两样，明之廷也不敢轻举妄动。
凌晨某一刻鸡鸣声响起，这些人全都停下手里的活，开始往一个方向走，陆续进入同一个房间。
明之廷的人跟了上去，却在踏入那间房子的瞬间，回到了白日里的陈府。
离温：“听着像是幻境。那间屋子白天没有什么异常吗？”
明之廷摇摇头：“白天没有异常。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幻境，甚至怀疑是凶手在挑衅。所以第二天晚上我只带了一部分人进去搜查府内，也留了人在陈府周围查看，但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白天，陈府空无一人，明之廷带人一遍遍搜查。
到了晚上，那些死去的亡魂复活，流连人世。
陈府闹鬼的事情不胫而走，长远镇的百姓都说陈家人死的冤，这是余愿未了不肯投胎。
离温：“人死不能复生，应该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明之廷找不到，或许是那人藏得太深。
但是她能控制相生兽，她可以。
在离温的坚持下，明之廷终于答应她跟着他们在晚上进府查看。
黑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站在门外冲着屋子里面叫。
离温想起来临走前沈断萤告诉她的话，这里是灵堂。
“总司，案子的细节我也了解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去歇息片刻，吃过晚饭后，天黑时在陈府前集合如何？”
明之廷也要回去处理事情，他点点头。
护送离温一行人回到驿站后，他便带着自己的人回了府衙。
长远镇本就偏僻，刚到这里的时候驿站只有柳府的人，但是现在院子里却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离温看见来人愣在原地。
廊下的谢轻也恰好转身，看见她时眼睛亮了一下。
离温装作没看见，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
小桃在柳家时，就跟着听了和赐婚相关的不少八卦。
有人说离温和谢家没有关系，但有人坚持两人绝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小桃属于后者。
她将两人的表情不动声色尽收眼底，并且在把离温送回屋里后，识相地找个借口离开了。
小桃前脚刚走，后脚屋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离温把面纱摘下，坐在桌旁。
敲门声只响了一次，但是离温知道他没走。
她心绪不定，给自己灌了杯凉茶。
不知道过了多久，离温终于认命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她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伸手猛地把谢轻拽进屋内，然后关上门。
“不许问我为什么来这，不许问我为什么穿着这种衣服，不许问我刚才为什么不理你，也不许问我为什么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你。你最好时有要紧的事情才来找我，如果让我知道你是闲着没事跟踪我过来的我就把那破玉牌扔了。”
离温一口气说完，喘了口气后，她看向谢轻。
“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你是来干什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