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为3分钟。
苏沉星发现她在演戏，所用时间花了3分钟。
3分钟后，小孩忿忿地将黑色大垃圾袋往边上一扔，坐在地上，嘟着嘴暗自生气。
苏明棠一点一点蹭过去，用手指轻轻戳他。
一个扭身，瘦弱的小身板转向了另一边。
苏明棠用手轻拍他的背。
这一次，小孩弓着后背，沉默地呆着，什么没说，也什么没做。
那具身体非常瘦，肩胛骨突兀地凸起，却并不尖刺。小孩子的皮肉很软、很嫩，连骨头也似乎是一折就断的，经不住什么重击。
苏明棠的心软下来。
她想起小学时，她有一次因为农忙时有坏天气，不得不请假在家帮忙，错过了班级的春游逛动物园活动。烈日下，她站在在高高长长的玉米地里，掰着玉米棒子，委屈地流着眼泪。
隔了很久，妈妈过来了，把她抱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金箔纸包着的金币巧克力，塞进了她的嘴里。
农村小卖部的巧克力，长大后才知道是劣质的代可可脂，没一点巧克力本人。
可那天嘴巴里甜甜的、苦苦的、焦焦的香味，她一直记得。
她挪过去，搭住苏沉星的肩膀。
“我请你吃好吃的吧，我请客。”
“不要。”
"披萨也不要吗？炸鸡，说起来我很久也没吃炸鸡了。"苏明棠在他耳边恶魔低语。
小孩的眼睛斜斜地看过来，自以为很淡然，其实已经暴露了内心的动摇。
这种时候，这个小鬼还是很可爱的。
苏明棠说：“你冲一下，换身衣服，我们出门。”
苏沉星出来时，苏明棠也刚刚洗漱好，正在厨房里收拾做好的菜，用保鲜膜仔细封好，放进冰箱冷藏室里。
“会坏掉吧，为什么不扔了？”
苏明棠瞪大眼：“刚做的，怎么会坏掉？明天我还要吃的。”
“不新鲜了就没有营养了。”
苏明棠嘴角抽搐：“谁教你的？”
小孩搔搔脑袋，没说话了。
想起曾经在苏家餐桌上看见的琳琅满目，苏明棠突然对这个豪门家庭产生了微妙的厌恶。
苏明棠冷嘲热讽，言语酸厉：“如果这么说来，把食物从农田里、从动物身上取下来，新鲜和营养就开始流失了。干脆也别吃了，直接守在原材料旁，一采摘、一宰杀，现场立刻吃掉。”
小孩眨了眨眼，澄净而单纯：“外婆经常会带我去吃这种，食物的本味嘛。”
啊？小孩需要这样的饮食吗？
她问：“你吃过什么？”
“忘了……一些牛、鱼子酱什么的，有时候会去山上的农场，有时候到海边邮轮上。”
苏明棠也曾经为了体验米其林餐厅一掷千金，或是花上百万的预算开邮轮party，但那要不是为了体验新奇，要不就是为了商业接待，并不是她的生活方式。
日常生活里，她也只是按照营养科学搭配，简单地吃一日三餐。
有钱了，就该不加节制地享受吗？
带着苏沉星坐进kfc，小鬼捧着半张脸大的原味鸡，吃得一脸满足。
放下骨头时，他舔舔嘴：“比外婆带我去吃的那些好吃多了。”
“你不喜欢那里？”
苏沉星皱起鼻子，又取了一块奥尔良烤翅。他说：“不喜欢和傅梓一起去。”
“为什么?”
"就是不喜欢他。"小孩低下头，仔仔细细地啃鸡翅了。
苏明棠看着他，喝了口加冰可乐，气泡刺激喉咙的微痛感，驱散了一些她内心的烦躁。
苏沉星在这种富裕的家庭长大，吃穿用度都是顶级的，长辈们也不约束他，不限制他，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这几天的各种尝试，苏沉星的反抗都证明，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她想以一己之力，只靠讲道理来约束、教导他，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但住在那样的垃圾堆里，每天吃零食外卖，身体迟早会生病。她也总会记挂苏沉星若干年后的悲惨结局。
小孩子，就是该被成年人保护和教导的。
不管这家里其他人对他如何，不管她现在算不算他的妈妈，她都不能放任不管苏沉星。
但是她也不会全身心地扑在苏沉星身上，她还有她的目标要去实现和完成，还债，以及过她的人生。
直播带来的第一波流量，差不多已经转化完了，她还得想下一步……
手撑着下巴，苏明棠无意识地长叹了一口气。
面对面坐着的小孩，咬着鸡翅，眼珠子滴溜溜地向上瞟她。
苏明棠心里记挂那几个商务合作单，挑挑眉，问他：“吃饱了吗？”
“嗯。”苏沉星点点头，三下五除二把那只鸡翅吃完，拍了拍手，说，“我吃好了。”
苏明棠起身，提包，说：“走吧。”
车停在马路对面的路边车位上。
苏明棠带着苏沉星过马路。可能正是中午下班和放学高峰，斑马线两侧熙熙攘攘地挤了很多人。
苏明棠还没提醒，苏沉星就紧紧地贴在她身侧，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还挺有安全意识，苏明棠想。
上了车，她放了钢琴曲轻音乐，就专心开车了。十几分钟就到了苏家别墅。
一路上，一大一小都没说话。
回到四楼，苏明棠捏捏发酸的肩膀，说：“我有点事处理下，你自己玩吧。”
苏沉星瞥了瞥她，“嗯”了一声，无精打采的，就回房了。
苏明棠回到房间，小睡了一会，就起来回复商务私信。又下楼取了2个同城的快递，是品牌方寄来的合作商品，几套衣服和护肤品。
做社交媒体，最重要的是有能博得点击量的差异爆点，能让网友忍不住点进来一探究竟。
苏明棠苦思冥想了很久，选择用#豪门破产假千金ootd的标签，精心设计了衣服和她现有基础单品的搭配，并讲解了搭配的核心思路，发了一条po文。
护肤品则设计成【关注+评论抽奖试用+写体验感反馈】的互动型po文，一发出去，她账号的关注量就蹭蹭蹭地往上跑。
她端着手机欣赏数据时，不禁感慨：在事业上，她真的是一个很有天赋和能力的人！
***
四楼的另一间房间内。
苏沉星坐在书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啃咬着左手大拇指指甲，一下，又一下。
监控画面里，走廊上空无一人。
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依然盯着。
盯到不知过了多久，走廊上没有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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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沉星垂头丧气地想，是不是他说错话了，做错事了？怎么吃炸鸡时，那个女人突然就不高兴了。
一路上他盯着她看了很久，都没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还是她腻了？管了他两天，发现他这个小孩果然很难管，烦他了。
毕竟，她本来就不想要生小孩的。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握住鼠标，点开了电脑上的一个文件夹。
那个文件夹里，有非常多的文件，全部用20230718-0012这样的一串数字命名，长长的列表一溜地排下来，一共有几百个。
他上下滑动，挑选了一下数字，最终点开一个。
画面弹出，布满整个屏幕，是摄像头视角下的四楼走廊。画面里的成年女性黑长发，露着整片后背，右手指尖夹着一根袅袅的烟，左手则举着电话靠在耳边，不耐烦地说：
“你是不是有病？生什么孩子？……我生这个是因为我要留在苏家，不是因为我想生。你别废话了，能处就处，不能处分手！”
声音戛然而止。
苏沉星痴痴地又点了一遍播放键。
画面跳动，那段话又从最初那句“你是不是有病？生什么孩子？”重新开始播放。
小小的身体在大大的书桌前佝偻着，蔫蔫的。
第二次播放完成时，苏沉星关掉了界面，静静地坐在桌边。
可能就是吧，那个女人以前也经常想一出是一出，她开心了就来找他说两句话，偶尔带他出去吃点好吃的，给他买几件衣服。其他时候，都是看不见她人影的。
他能做错什么，都是那个坏女人的错。
桌子上的一只笔不知怎么让他看得不顺眼了，他捡起来朝后一丢，一个悠长的弧线，那只笔直直坠入身后的垃圾堆里。
他又游魂一样从椅子上下来，边踢垃圾边走进了卧室，躺上床，用被子蒙住了整个头。
很久很久，昏暗卧室里，床上的小鼓包终于掀开了，露出一颗毛茸茸的金毛脑袋，和像小狗一样呼哧呼哧喘气的动静。
苏沉星抬起胳膊，凑近了嗅嗅，又把被子扯到鼻子前闻，忍不住呕了一声。
他四下环视了一圈。垃圾真的布满了房间的所有地方，地板上、沙发上、桌子上……
他第一次认真地看他的房间，看清他胡乱扔了多少垃圾。
他又嗅了嗅身上的衣服，在静的只有呼吸声的房间里小声地说：“是有点臭……也是有点脏。”
没有其他声音回应他。
他又喃喃地说：“太难闻了，受不了了。”
就是因为难闻，他才想要整理的。才不是他错了，更不是为了讨那个坏女人欢心。
他爬下床，先打开了卧室的窗，就像刚才苏明棠打开起居室的窗一样。
他从外面取来黑色大垃圾袋，把床边的饮料瓶、矿泉水瓶、饼干袋和碎碎的渣屑都往里塞。
塞了大半个有他那么高的垃圾袋，他开始粗粗地喘气，额前也渗出汗来。
他撑着膝盖，缓了一会，又独自对着房间里并不存在的另一个人说：“太臭了，坚持弄完吧。”
累了歇，歇完再装一点，又累了躺床上躺会，再爬起来装……
一个小小的人儿，在偌大的房间里像蚂蚁搬家般，一平米一平米地把满地的零零碎碎，变成黑黑高高满满的垃圾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