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棠下楼时，餐厅已经用完了饭，三个佣人在收拾餐盘、擦拭桌子。
苏晚吟则在客厅茶歇区陪唐婉泡茶。远远看见苏明棠了，唐婉竟然冲她招手。
苏晚吟垂首，正翘着兰花指将热气腾腾的红褐色茶水倒进分茶壶里，仿佛对一切都无所知。
苏明棠挑了挑眉，平平静静地走过去。
唐婉指了指离得较远的小沙发，说：“坐吧。”
苏明棠抱着手，说：“坐了一下午了，站会儿。”
唐婉叹气，说：“也行吧。小时候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我和你爸爸把你当手心里的宝，你要什么都给，想做什么都行。但是你现在大了，做的事越来越过分了，我忍不了了。”
苏明棠静静听着。
唐婉继续说：“200万的赌债，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我也不会替你还，你要怎么填这个窟窿？你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你爸爸也很生气，说你在他就不会回来。我身体也不好，没办法被你这样刺激，受不了。你还是走吧，过你自己的生活，你卖奢侈品有了钱，好好过你的日子，慢慢还债。”
“走不了。”苏明棠耸耸肩，“我也想走，但是走不了。”
“什么意思？”
苏明棠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不会走，但是我会自己还债，我会交家用。”
“还钱不是嘴上说说。”苏晚吟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而且妈妈让你走，你就得走。”
苏明棠静静听着，观察着，心中渐渐有了想法。
苏晚吟又开始和她对抗了。
苏明棠知道她该走，作为假千金，作为女配，此刻被驱逐出苏家，就是她的命运。
但是她松口，就会遭受□□上的鞭打和疼痛。昨天试过，她不想再承受。
这世界逼她就是要和真千金对着干，逼她必须破坏真千金的计划，逼她做真千金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真千金就要做她妈妈的保护者，驱逐鸠占鹊巢的假千金，帮助苏家变得越来越好。
苏晚吟一直围着唐婉转，一直在驱赶她，没做其他什么事。
好无聊啊，苏明棠想，这就是成为故事里一个角色会发生的事吗？为什么一定要按照故事安排的方式去行动？
她不愿意。
她要主动，主动出击，改变这一切。
她在方才唐婉指的小沙发上坐下，自己取了个干净茶杯，放在苏晚吟面前，说：“给我倒一杯。”
苏晚吟冷厉地看她，没动。
苏明棠自己取了分茶壶，倒了杯茶，一口喝干。润润嗓子后，她问：“我要留在苏家，除了这一点，其他条件可以谈。”
苏晚吟嗤笑：“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你觉得你赖在苏家，爸妈还会心软，像以前那样养你吗？他们没有义务，现在更不会有感情。”
“我不要他们的钱，我说了，我会自己还债，还会交家用，我的，还有沉星的。”苏明棠静静地看她和唐婉，平和的。
苏晚吟却气息不稳了，有些生气：“你舍不得放弃苏家女儿的身份？舍不得从豪门千金变成普通老百姓？可是你本来就不是苏家的女儿！”
“是的，我是假的嘛。”苏明棠笑笑，不以为意，“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属于苏家了。”
苏晚吟被气笑了，说：“那到底为什么要赖在苏家？为什么不能离开？”
“我不能说，但是我的确无法离开。”苏明棠无奈地摊摊手，说，“我们来谈条件，好吗？就假装我是个租客，租了空置的四楼来住，会交房租和水电费，不会随便带外人回家。不行吗？”
唐婉沉默了，迟疑了。
苏晚吟扯了扯她的衣袖，坚定地说：“你在家，影响妈妈的身体，她总是为了你操心。”
苏明棠给解决方案：“我也要出去赚钱，没什么时间待在家里。如果回来了，我会尽量不在她面前出现的。”
苏晚吟：“吃饭你不要和妈妈一起吃，她吃不好。”
苏明棠：“四楼有小厨房吧，以后我在楼上自己煮，不和你们一起吃。”
苏晚吟愣了愣。苏明棠滴水不沾，什么活都不干的，能为了留在苏家做到这种程度？
不对，一定有蹊跷。苏晚吟不松口不退让，说：“别说这些不重要的，最重要的事却一笔带过。你赌债没还掉，谁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到家里来闹！”
“哦，这件事啊，现在我就能解决了。”苏明棠取出手机，用手机银行app，给大哥转了20万过去。
她把转账记录点开，手机递过去。
唐婉带着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了，又把手机传到了苏晚吟的手中。
苏晚吟只是扫了一眼，就冷冷笑道：“随便一个转账记录，谁知道转给谁了？”
“行，我打电话。”苏明棠说。
“外放！”苏晚吟要求。
“行，外放。”苏明棠拨了“不行”大哥的电话，大哥的“好男人不应该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的彩铃又炸又吵，迅速填满了空荡的客厅。
电话接通了，大哥的声音响当当的，洋溢着喜气：
“妹子，可以啊，说10万，一口气打过来20万。爽快！”
苏明棠撑着脸颊，语气淡淡：“那咱们现在能谈谈分期还债的事了吗？”
“必须的必啊。我刚才说不行，说的是那种没有信用的人。你这样爽快的人，那必须能谈，我也想把我的钱给收回来嘛！”
苏明棠笑了笑，说：“三个月。今天这15万是提前付的利息，剩下的200万我三个月保证还完。”
大哥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啧声道：“妹子，不是哥为难你啊，三个月才付这么点利息，这不是市场价……”
唐婉和苏晚吟都屏气凝神，听着。
苏明棠说：“也没人能像我这样，一开始就给你15万的利息做保证吧？哥，这样吧，三个月还你200万，那肯定是我找到了赚钱的生意，才能赚到这么多钱。到时候，我这个生意算你一份，行不行？三个月能赚200万，这肯定是好生意。”
唐婉瞪大了眼，神情里不仅仅是惊讶，还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苏晚吟则抿紧了唇，心里暗想：苏明棠一贯如此，擅长画饼，擅长模糊焦点，拙劣的技巧。
大哥在电话那头“额”“啊”“唔”了半天，显然有了动摇和迟疑。
“哥，”苏明棠喊得甜甜的，继续给他分析，“你再要利息，顶天了也就30万，你做这行肯定比我懂，超过24%的利息法律可是不支持的。30万，买个三个月能赚200万的生意机会，不值得吗？”
“那如果你真的能赚到200万，这肯定是值的，就是……”大哥还是没有松口。
但是苏明棠知道，他已经心动了。只要再加根柴、填把火，火苗就能烧毁大哥为剩不多的心理防线。
苏明棠叹出一口长长的气，仿佛她下了极大的决心，突破了难以想象的困境：“哥，这样吧，一个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证明我自己，行不行？”
大哥轻轻问：“怎么证明？”
“一个月后你看我能还你多少钱，你看看我有多少能耐，到时候你再决定是要生意机会，还是要30万的利息，行不行？”
“一个月……”
“哥，能不能爽快点！我可是爽快地一口气给你还了20万啊！”
“行吧！”大哥咬牙切齿地狠狠应道，“一个月，就一个月啊！我信你一次，你不要唬我，不然你知道我的手段的！下次就不是带着音响去你家门口了！”
苏明棠得意地冲苏晚吟挑挑眉，对着电话说：“成交。大哥我刚才录音了啊，咱们一言为定。大哥，怎么称呼你啊？我电话留个备注。”
“叫我张哥就行了。唉不说了，我媳妇回来了……”
电话“嘟嘟嘟”断了。
没了张哥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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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门，苏家的客厅又回归到幽静淡雅的氛围。
茶桌上的沉香烟雾袅袅地飘着，苏明棠轻轻一吹，把烟雾吹到了苏晚吟的面前。
苏晚吟呛了下，伸手挥开面前的烟，瞪回去。
苏明棠笑着，说：“没骗人吧？20万还了赌债，我还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绝对不会有人来家里闹。”
苏晚吟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她低头，倒水，慢悠悠地用杯盖撇去茶叶上的浮沫，面上显得镇定，心里却一直在反思方才发生的一切。
刚才她怎么就一步步地上了苏明棠的当呢？就不该松一点点口，不该让她有一点点狡辩的机会。
现在好了，还了一些钱，讨债的人也愿意给时间，妈妈心里怕是早忘了天骁说的磁场不磁场了！
她用余光去瞥唐婉。
这一天，唐婉都皱着眉、苦着脸、垂着肩，不是在叹气就是在发愁，看不出一点活力。
可这会儿呢，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苏明棠，似乎有种“我养的女儿终于争气了，终于支棱了”的自豪和喜悦。她眉心萦绕的那层淡淡的黑雾，被苏明棠的一番操作驱散，整张脸都明亮起来了。
苏晚吟的心沉坠坠的，像被挖空了一块，空出巨大的看不见底的黑洞。
她之所以处处针对苏明棠，不仅仅是因为被抢了十几年的人生。还有，她总觉得对爸妈而言，苏明棠是更亲近的那个孩子。
她缺失了十几年的相处。那些日子里，苏明棠和她的爸爸妈妈吃饭、说话、一起玩、一起经历生活里的大小事。
那些记忆，是她插不进去，也不能像“苏家亲女儿”的身份那样，简简单单地拿回来的。
所以她不能让苏明棠留在苏家，不能让她继续拥有和唐婉、苏成业生活的记忆。她要擦掉这个家里关于苏明棠的痕迹，换上她的，苏晚吟的。
但不是此刻。唐婉已经变了心意，她不能强行对抗。
她要耐心一点。苏明棠烂了三十多年，不可能今天一夜就彻头彻尾地变好。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她要做的就是等待。
一次希望，抵不过无数次的失望。
就让妈妈对苏明棠更失望吧。
苏晚吟将茶水倒进分茶壶里，拿起分茶壶，将唐婉的茶杯轻轻斟满。手收回来时，她绕过了苏明棠的杯子，将分茶壶里剩余的茶水全数倒进了自己的茶杯里。
“姐姐，你做得好，妈妈也觉得吧？”苏晚吟问。
唐婉语调轻扬，欣慰极了：“明棠懂事了，会赚钱了，赚钱了第一时间就想到还债。”
卖掉你们之前帮她买的奢侈品，叫会赚钱吗？苏晚吟皮笑肉不笑，语调冷冷的：“是啊。不过我觉得还有一件事，是姐姐必须要做的。”
唐婉疑惑：“什么？”
“是沉星啊，妈妈。”苏晚吟痛心疾首地摇头，“沉星现在才小学一年级，就闹着休学不上课，虽然他聪明，但也不能落了队，后面想要再补就难了。”
“是啊！沉星你必须管起来！”唐婉难得地坚定和果决，说，“之前我讲你不听，这次是你要死要活都要留在苏家，那你就得听我的。你要是不好好照顾沉星，别说一个月，一天我都不让你呆！”
苏明棠想起昨晚在五楼窗户那探头探脑的小脑袋，想起隔了一个小时偷偷打开的门，想起在他房间门口撕心裂肺的大哭，还有苏沉星低垂的头，皱皱巴巴的黑色t恤，还有脸上湿湿的把脸弄得花花的泪痕……
的确是个可怜小孩。
她的心口发酸。
她应该像方才跟苏晚吟、张哥博弈那样，再争取一下。该说200万哪有那么好赚？三个月时间不吃不喝不睡，要拼了命才能完成的，哪有时间照顾苏沉星？
脑袋里过了好多种讨价还价的方案，可苏沉星乱糟糟的金毛小脑袋也一直晃来晃去，让她安不下心。
最终，苏明棠只是说：“行，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