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许说这句话的时候,直视着况野。
冷色调的光打下来,在这午夜时分衬得平日往来熙攘的空间过分寂寥冷清,也映得她双眼像耳朵上佩戴的钻石耳钉一样闪亮。
况野觉得,戚许有双很“占便宜”的眼睛。
很多人的表达器官,只有嘴巴和手,她还可以用眼神。
直白,且具有温度。
她其实说过很多类似的话,比如“你的狗很好看”、“今天的云很漂亮”。
刚刚也是,对自己的照片拍得好表示满意。
所以,他不应该这样过度引申。
只是像沉入水底一样的缺氧感和轻微耳鸣,这样的生理反应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
咕嘟,咕嘟,他好像还在越沉越深。
外表还能伪装成平静的水面,内心在疯狂进行溺水时的慌乱挣扎。
“你们等半天了吧?”一群人走出来,为首的还是今晚的主角,刘金柱。
还好,在他真正实现心理上的溺亡以前,他们的出现拯救了他。
队里留下加班的内勤妹子也被拉进了夜宵队伍,是个实在内向到,况野都甘拜下风的性格。
厚底圆眼镜、一丝不苟的大光明马尾还有她家长每隔几小时的“关心”电话,二十多岁的姑娘像被严格管理的初三生一样紧绷且生人勿近。
戚许看到现场唯二的女生,迅速找到自己的发展目标,凑过去跟人家搭讪,还拉着人跟自己上了同一辆车。
**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烧烤摊前停下几辆车。
老板留了一张大圆桌给他们,点菜的权力交给刘金柱,他很豪爽地,直接让烤一整篇。
也是因为了解这些大老爷们儿,几乎不挑食,无论点啥,都剩不下。
那杯热牛奶终于被消化完全,戚许拉着内勤妹子下车先去了厕所。
回来时众人已经坐好,圆桌是能坐得下二十人左右的,所以稀稀拉拉的,空余出一些位置。
老梁瞧着跟戚许手挽手一起走过来,抿着嘴唇笑的内勤妹子,颇为欣慰。
“小武这孩子,来咱这儿快一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轻松的笑。”
摄像大哥不无得意:“我们这小记者就是亲和力强啊,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去,跟别人不愿意爆的料,都能被她给挖出来。”
司机师傅补充:“虽然看着娇生惯养的,倒是一点不娇气,比男孩子还皮实,还总乐呵呵的。”
戚许对自己莫名被夸奖毫不知情,她跟小武亲近,只是觉得对方像是高中时候自己的一任学霸同桌。
一开始坐到一起觉得人家不苟言笑不好接近,处久了才知道原来既温柔又耐心。
还帮着偏科的她把物理成绩提高了不少。
所以她一眼断定,这姑娘也是外冷内热那类型的,只要她够主动热切贴过去就行。
看她们走进棚子,况野拉开自己身边的凳子——他刚用湿巾擦了好几遍。
却眼见着戚许继续跟小武一起往对面两个相邻的空位置去了。
他嘴唇动了下,还是没出声,把凳子再塞回桌下。
老梁瞥到他的小动作,出声跟旁边同事,“往那边串一个位置。”
又招手叫戚许:“你俩坐这儿吧,那边一会儿一直要上串,容易烫着。”
“喔,好的。”
戚许坐下,老梁朝况野挤了下眼睛。
况野连续掰了几双一次性筷子,用忙碌掩饰自己。
烤好的串陆续被送上来,大家各自在盘里挑拣自己爱吃的。
一边往嘴里塞食物,话匣子也顺便打开。
有人说起,今晚抓的这伙地下赛车党,被他们选中的“场地”周围的居民可真是倒霉,几乎每晚都被吵得睡不好觉。
“现在咱们把他们抓了,附近应该就消停了。”
“也得一些时间恢复,听说那附近因为这个噪音呐,房价都掉了,比附近稍微远一点的几个小区每平米低了两三千呢。”
森城近两三年房价几乎翻了一倍,到目前为止,房价都算是个敏感度最高的话题。
话题由那区域的房价逐渐转到森城整体的房市,有早上车的庆幸,有刚买完二手房的对自己亏没亏拿不准,还有刚工作几年的小年轻,对现在下手还是再观望观望游移不定。
房子又绑定着学区,有孩子的几人又开始讨论现有的划片和落户政策。
“老破小的房龄都得有二三十年,户型还不好,我买了就为给孩子挂个户口,一天都没去住过,但往外租,还租不上价。”
又转到房子的租售比上,这正好跟戚许最近正筹划的搬家有关,她就留心听了听。
司机师傅说到,今晚去接戚许,她现在住那小区很不错,综合起来性价比高,周边配套也便利,唯一算缺点的就是离电视台有点远。
戚许把铁签子上的烤韭黄用筷子撸到塑料小碟里,这样吃起来不容易烫到嘴角。
她附和:“这确实,我每天通勤时间加起来得九十多分钟,等于少睡了一个多小时。虽然我睡眠质量不好吧,早上起床时候还是很费劲。”
小武像积极发言的好学生一样举手:“Metoo,好想走路五分钟就到工位啊。”
韭黄烤得香嫩鲜辣,戚许又取过一串,还顺手加了一串玉米粒。
“还有就是,我更喜欢这种老城区,有烟火气,看半夜还这么多人在街上,感觉很热闹。”
姨妈家那片,树比人多,大多还都早睡,跟雅致幽静相比她还是更喜欢往人堆里扎。
被况野咬牙切齿嫌弃今晚实在话很多的刘金柱又开了腔:“戚姐,你这些要求,我觉得野哥现在租住的那小区就都符合。”
况野:“金柱,我觉得你应该吃一些主食。”
“对哦,一会儿问问大家都吃啥一起点。”刘金柱继续面向戚许,“野哥家离你们电视台走路不会超过10分钟吧,附近小吃多,还有个市政小公园,吃完饭去跳跳舞遛遛弯什么的都行。”
戚许想起来,好像宠物医院那医生也提过一句,况野住得离他们医院不远。
“正好我还有俩宠物,住那附近还方便它们看病了。
好,列为备选!”
戚许握着汽水瓶子,跟刘金柱的瓶子碰了一下,“谢谢小刘提供信息。”
刘金柱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没事哈,回头让野哥帮你联系,他肯定很乐意帮你忙。不过戚姐,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看看那个中医,我妈那腰疼就是在他那儿看好的。”
况野再次:“金柱,给大家点主食吧。”
“行行,还得再加一些串......”
戚许点了一碗大份的羊杂面。
老梁剥好一整头大蒜,分发下去,轮到戚许,他还是问了下。
“吃不吃蒜?”很多小姑娘都不吃这东西,可别硬塞给人家造成负担。
戚许很爽快,“吃!”
小武看着她,眼神歆羡,也学着伸手拈过一瓣蒜。
面条端上来,戚许舀一大勺羊油辣酱,又加了一些醋,大力拌匀之后,从包里取出一个嵌着银色小熊的发圈,把堪堪能攥成一把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小的揪。
她对这碗面是寄予厚望的,希望它能很好的起到晕碳的作用。
排除一切干扰项,心无旁骛地开始享受碳水,她呼噜呼噜大口吃起来。
摄像大哥打趣:“小戚以后不做记者,去当美女吃播也不错,你这比挺多韩国吃播视频效果好多了。”
戚许做惊恐表情:“他们为了博眼球,吃好多匪夷所思的食物,我可招架不住。”
况野面前的是一碗羊肉泡馍,他慢慢拣着汤里泡软的馍块,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实际上,还有点食不知味。
场景相似,情节相似,人物......况野委实难以界定,戚许跟程双是否应该被划为同一类别。
他的过往人生里,没有叛逆期这个阶段,原来只是迟到。
而且像是人格分裂一般,他自身的生理本能一直在对抗自身的理智控制。
就像此刻,他努力不去拿记忆里面,身影已经淡到透明的程双去跟眼前鲜明的、对他而言很具有侵略性的戚许作对比。
可是,这很徒劳。
具体是哪年哪月哪日,什么契机,算得上是他跟程双的第一次约会,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
总之,那是他第一次请程双去餐厅吃饭。
两人是邻居,相识多年,是对方家里的常客。
单独相处,以情侣的身份,是第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这个,程双全程表现得极度扭捏。从见面第一眼看到的完全不适合她的穿着风格开始,全程夹着嗓子说话。
他能看得出,她是特地想要迎合她所认为的,他喜欢的女生类型,所以把自己打造得温婉、淑女、精致。
然而他的感受是,无所适从。
终于挨到最后一项流程,他按照她平时的喜好点了菜,她却每一道都浅尝辄止。
不知道在哪里学的,吃相要斯文,每一口要嚼够多少下。
一桌食物,几乎只受了个皮外伤,她就撂下了碗筷。
用餐巾纸捂着半张脸,笑说自己食量很小。
那一顿饭,况野差点撑到吐,因为不肯浪费食物。
胃胀的感觉的确足够他终生难忘。
他事后想起,也能理解程双是为了在他面前保持一个完美的形象,而且她真的很努力。
是他无福消受吧。
这样“因你”、“只为你”的名号做的所有事,于他,是强烈的负担感。
知道这样想挺没良心的,所以她后来嫁给那个肯为她付出高昂彩礼的老公,他是轻松且祝福的。
**
次日,况野正常时间下班回家,先到家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蔬果鲜肉。
他习惯自己做饭,省钱还健康,有些人狗通用的食材还方便先留出一部分给拉登加餐。
两手提着满登登的塑料袋返回,在小区门口站住了脚。
那家他租房时去过的地产中介还没有下班,门口张贴着一些本小区出售出租的房源。
他往前几步,想离近了细看。
玻璃门却突然被人推开,顶头跟他撞上的还是个熟人,他房东。
是个六十岁出头的小老太太,况野叫她孙姨。
孙姨先出了声,看着他,表情有点疑惑。
况野的情况她比谁都了解,所以怀疑,他来房产中介干嘛。难道是想换套房子租?
“小况警官呐,今儿下班早哇,这是刚去买了菜回来?”
况野点下头,“您今天过来是?”
孙姨虽然在这小区有两三套房,但她本人不住这儿。女儿出息,给他们老两口买了电梯房,省得爬楼对膝盖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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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这不是你楼上那套房,租期要到了。那小伙子说准备回老家结婚,不续租了。我今儿来往咱小区门口各个中介挂一挂,不然到了11月份就更不好租咯,白空关着房子。”
况野的脑内迅速反应,他楼上的那套房,当时看房的时候也看过的。
户型、面积都跟他现在住的这套完全相同,装修风格也类似,是孙姨女儿找装修公司做的很适合这种小户型老房子的日系原木风。
租金因为楼层更高一点,还比他住的这间便宜二百。最终他选了楼下完全是因为拉登,爬楼梯对它的关节有损害,所以上下楼都是他抱着。
虽然负重八十多斤对他的体能来说不算什么,可总觉得能从那双驯良的黑眼睛里看出内疚。
那么,能少爬一层还是少爬一层吧,希望这样可以减轻拉登的愧疚感,他自作主张地这样想。
至于楼上那个租户小伙子,他也有印象。偶尔闲聊,得知他是从事计算机工作的,外表干干净净斯斯文文,还有点洁癖。
这么看来,他住的房子,应该也保持得很好。
离电视台近、老城区周边小吃多、房屋刚重新装修过不到两年、面积一人独居加上两只宠物也足够。
一切要素都符合戚许的条件。
鬼使神差地,他叫住了与他寒暄完,已经准备提步离开的孙姨。
**
三天后,当晚负责抓捕的一队人在小会议室开完会。
况野被老梁叫住,叫刘金柱帮忙打饭,其他人先去了食堂。
老梁领着他到自己办公室,顺手锁上门。
“坐。”
况野跟老梁熟得像是一家人,看见他桌面上眼生的钢笔,拿过来把玩。
“什么事啊,领导?”
老梁看着女儿新买给他的钢笔在况野手指间被他快速转动,生怕他一不小心没拿住给摔了。
“啧”一声,“你当心这点儿,这曼曼刚送我的。”
接下来才是正事。
“非法赛车团伙交代了改装车配件的来源,挺出人意料。”
况野搁下笔,认真听老梁说。
“高速救狗那事你还记得吧,最后一笼贩子特别紧张的狗给送到了咱们合作的宠物医院,体检拍片,照出肠道里有异物。”
况野捏紧了拳头,“这帮人心真够狠的......”
老梁摆摆手,“因为时间短,并没有对犬只的健康造成太大的影响。经过医生的处理,异物被全部成功排出。包装得很严密,拆除外面包裹物之后,发现全部是2克拉以上的裸钻。”
裸钻、改装车配件能联系到一起的话。
况野随着老梁的讲述同步在思考。
“是走私?”
“对,而且是同一个团伙。”老梁隔空点了一下况野,“缉私大队要跟咱们开展一场联合执法,眼下即将成立一个专项行动小组,从各个单位抽调人。”
“我把你报上去了。”
况野对于可能面对的陌生、具有挑战性的工作并不抗拒。
“队里人手够?”
“真选上了你就放心去,我来协调队里工作。”
况野点下头,“那行,我就服从组织安排。”
“就要你这句话,要真能去了可得好好干,多结交点人也没坏处。”
“嗯。”又成了闷葫芦。
老梁从座椅上站起身,“走吧,去食堂。”
两人一路闲聊着到食堂,刘金柱看到他们,伸高了胳膊朝他们招手。
“这儿呢。”
餐盘里是打好的满当当饭菜,跟他们一样晚到的还有刚从门口回来兴冲冲的小武。
小武用湿巾擦擦手,拿起筷子开吃,脸上还挂着。
这可挺稀罕,有人笑问,小武这么高兴,是不是刚发现自己中了彩票。
小武挑拣着红烧带鱼的刺,“差不多吧,淘淘送了我隐藏款的Molly,这个可难找了。”
在场一群糙汉,大多没听懂她说的是什么。
有人小声问,“啥是Molly?”
老梁是有女儿的人,比他们对这些懂得多些,“就是那个手办嘛,泡泡玛特。”
刘金柱为了防止自己以后万一交上了女朋友,完全听不懂人家说话,所以日常要加强这方面的知识储备。
他求知若渴地打开了手机购物软件,搜索了关键词。
然后对显示的结果咋舌。
他举着手机屏幕,分享自己的惊愕给况野。
“野哥,这小东西这么贵!”
况野扫了几眼,看到小武喜滋滋摆弄那款,是限量版,而且已经下架,都是个人玩家出的收藏。
单个四位数的价格,戚许送小武的是两个,加起来将近三千。
周围人的话题已经转到,这个小美女记者,脾气好人又开朗大方,随手就能送刚认识的新朋友这样的礼物,猜测起她的家世。
只有况野仍在消化这些内容。
房东孙姨发来微信,问他之前说的,想租房的朋友什么时候方便来看看,她刚叫保洁彻底打扫了一遍。
况野将手机扣放在桌面上,没有回复。
他现在租的那套房子,整租租金按年付能优惠,一个月合到一千八。
随手送人...将近三千块...房租一千八。
貌似是与他并无关联的几个数字,足够让他感受到强烈的自惭形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