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羽衣
“咚咚”
有人轻扣门扉。
江思擦完手，把染血的破衣裳扔在一边，环顾四周，随手拿起刚才灰色的罐子，放走里边的蛇精魂魄，把猫妖的魂魄放了进去，搁置在架子上。
“胭脂，今日怎么不开门？”
罐子变得红彤彤的，隐约能听见尖叫的女声。
江思戴上面具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佝偻驼背的瘦小老头，同样戴着面具，见到他时愣了愣，往铺子里张望。
“胭脂？胭脂？”
江思在鬼市上逛了逛，没什么有趣的玩意，买了几颗发光的珠子，看起来亮亮的，小妖怪不识货，以为亮晶晶的就是好东西。
回到客栈，江思刚想扣门，却发现门口的结界已经被破了，他推开门，屋里一片狼藉，小妖怪已经不见了。
晟昀醉倒在桌上，不知不觉沉入梦里。
这次的梦境很是奇怪，四周又暗又黑，一团团白灰灰的人影在她四周攒动，也不出声，虽然没有五官，可她能察觉到“他们”是在盯着她的。
她没去过冥界，但眼前的情景有几分传闻中冥界的幽冷鬼气，仿佛坠入死阴之地。
晟昀本来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低头瞧见右手整条手臂都变成了青黑色，她仔细一看，密密麻麻全是不知名的符文。
腹间发出火烧云般的光，她这才反应过来，那铃铛怪人把标记打在了她的魂魄上，这会儿直接将她的魂魄从肉身中剥离出来。
“铃铃——”混乱的摇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不大，传到她脑子里却犹如惊雷，震得她脑仁都要碎了。
晟昀开启结界护住周身，肉身不在，光靠魂魄力量自然是削弱不少，脑子里的铃铛声小了一些，可周围的一团团白雾似的东西却渐渐围上了来。
等那白雾凑上来，她才看清一张张青白色毫无生气的脸，他们的眼睛是闭上的，眉间有一团黑点，一条黑线从眉间的黑点处牵扯着白雾团，她顺着黑线往上看，望不到尽头。
掌心聚起火，她伸手扯断黑线，底下那张青白色的脸皮睁开了眼，嘴巴放出一团黑气，瞬间就消散了。
是亡灵。
这些人死后魂魄本该入轮回去，可有人施下咒法，操纵他们的魂魄为己所用。
聚火成刃，晟昀一剑将所有牵连亡灵的黑线斩断，聚在四周亡灵失去束缚后完全消散了。
晟昀正想着回魂的法子，一条黑线慢慢从地底沿着她的脚腕往上攀附，等她觉察到不对劲时，那条黑线已经牢牢困住了她腹部的光点。
晟昀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因为受到束缚，她的功法几乎被全数削减，她忍住痛，手往腹部掏，想把那条黑线拉出来或是烧断，没曾想，黑线骤然扑上来，宛如蛛丝，一团团吞没她的手腕，不断向心口蔓延，从口鼻吞噬到双目，最终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像蛛丝里等待被侵蚀的活虫。
魂魄不受控制地往地底钻，她明白一旦沉入地底就无法翻身。此时左手的印记开始灼痛，一股蓝色的火焰自翎羽印记上燃烧起来，烧出一个缺口，渐渐地，蓝色的火焰蔓延全身，黑线最终被灼烧成灰烬。
“呵——”晟昀大口喘气，从梦中惊醒，右手的青黑色印记已经完全消失。左手手腕上的印记恢复如常。灯燃尽了，屋里只有窗口的一点微光。
她觉得后怕极了，脑子上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千日缚还在手腕上，江思没走远。
“江思——”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无人回应，上方的天花板上传来脚步声，想起那个铃铛怪人，她头皮发麻，赶紧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又一次咒骂江思，什么有结界就安全了，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
“瞧一瞧看一看，新鲜的鲛人皮！”
晟昀喘着气，好半天才回过神，这时才听见旁边的摊贩在吆喝什么。摊子没打灯却很亮，她凑近了才看清那是发光的是鲛人的鳞片，为了保证新鲜、真实，皮上还连着小块的血肉，看得她心里直作呕。摊主白了她一眼：“不识好货。”
此时她才注意到，这会儿的街道变了天，来来往往的人都戴着面具，街道长长的怎么也看不到尽头，天边有一只硕大的马面人，眼睛睁得老大，耳朵上还挂着一只硕大的铃铛，眼珠颤动，时刻注视着街道上的每一个人，像巡逻者。
或许是因为她脸上没有遮掩，来往行人的视线都要在她脸上停留良久，她转过身，变出一个和旁边摊贩相同的面具，罩在脸上。
一转头，晟昀看到那铃铛怪人提着淋血的包裹跟着道士一同从客栈走了出来，心里一惊，连忙想找地方躲起来，这时候正碰见白天见到的八抬豪华大轿辇，赶忙挤过去，躲在帘子后边。
“干什么的？！”守卫厉声喝止。
晟昀只好往旁边挪了挪，嘴里小声抱怨道：“路就这么宽，你们全占完了呗。”
她在帘子后面注意那两个怪人的动向，铃铛怪人手里领着包裹，扔在柜子上，老板把布袋打开，里边赫然是一只两角精怪的脑袋，老板拿起脑袋端详良久，从柜台里取出一沓黄纸递出去，铃铛怪人拿了黄纸，转身时看到了她，顿了一下，脸上没什么别的神色，走了出去。洛长晖转头也看到了她，打量了两眼，甩了甩腰带上的铜钱串，加快脚步跟上铃铛怪人。
见两人走远，晟昀这才长舒一口气，正准备回去等江思，那帷幔适时掀开一角，她不自觉地心神一动，隐约看见里面坐着一个身材玲珑的女人。女人身边的盒子里有流光闪过，分外眼熟，她心里一拧，跟上前两步。
“警戒！”
守卫利剑出鞘，神情戒备地看着她。晟昀注意到守卫的臂章是一个团花图案，她并不熟悉，所以不知道这群人的来路。
可是那道流光，她不觉得自己会看错。
那是她兄长翎羽的流光。
“鄙人路过此地，十分瞻仰大人的风采，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大人姓名？”晟昀俯首恭敬道。
帘子里的人发出一声轻笑，开口却不是应她的：“这种货色入不了我的眼，别耽误时间。”
“喏。”
守卫应了一声，轿辇往前移动，晟昀跟了两步，守卫立即拔剑警戒，她往周围看了看，只得作罢。不过她记住了守卫臂章上的团花图案，听那洛长晖说，是一个叫什么玉章的家族。
轿辇在转角之后就消失了，晟昀心里很是失落，往回走时路过一家卖翎羽的铺子，衣架上展示着做好的衣裳，有顾客驻足挑选，因为价格太高放弃了，她打量了一下，也不过是普通鸟妖的羽毛，有些更为小巧细嫩，是幼鸟的翎羽。
鸟族的翎羽很值钱，有人把上百年的鸟妖翎羽做成衣裳，穿上就能凭空飞行，有些族群就是靠着这些羽衣迁移到万尺云深的仙山上避世的。
毕竟是同族，她心里叹息一声，正准备走，突然瞥见一阵不同寻常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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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铺的内室有长长的帷幔挡着，帷幔的缝隙里，露出翎羽的一缕光辉，与外面的羽衣都不一样，即使因为主人死去，翎毛上的光辉稍显黯淡，但在条幽暗的街道上，仍然流光溢彩，不似凡物。
晟昀掀开帷幔，走了进去。
帷幔掀开，迎面是一扇缎面金丝的八扇屏风，每一面都绘了不同的美人，各个身披羽衣，虽然神态各异，但皆是满面愁容。
晟昀的注意力没在屏风上，她盯着那件蓝绿流彩的羽衣，只觉得呼吸都滞了一瞬，不由自主地伸手触摸。那根翎毛在被触碰到的瞬间突地化为了灰烬，细碎的灰粉扑面而来。
眼睛进了灰尘，有些难受，晟昀揉着眼皮，挤出眼泪才算好些。等恢复清明，眼前已经换了一副光景。
地板像是清澈的湖底，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往上看不到尽头，是无边无垠的黑。四周挂满了帷幔，无风飘摇，似有人影藏在其中，影影绰绰。她随手扯下一块，帷幔又从虚无的上空又飘飘摇落下。
晟昀明白这是入了妖怪的幻境，售卖羽衣的地方，对鸟妖敏感是合理的，这家店铺的妖怪想捉了她。
境中昏暗，帷幔后渐渐显出一个人影来，身形熟悉，她想走近，那帷幔却随着她的靠近越来越远，她只得停下来。
“阿昀。”是昭厦的声音。
“城要破了，羲光...要坚持不住了...族人们都在怨我，怨父亲把羲光拖垮了，我是羲光的主，你说，我是不是该自戕谢罪？”
即使晟昀知道这是妖怪的幻境，但久违地听见亲人的声音，热气很快冲红了她的眼眶。
“昀儿姐！回去以后你跟厦主说一声，把我和清风安排到一起吧，我都有一年没有见过他了！”
“昀啊，不会飞就跳上来，阿兄带着你，走到哪儿都带着...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帷幔后面出现的身影越来越多，都是她熟悉的人，那些死去的、再也不会回来的手足，此时在光影之间，栩栩如生。
这些人越是熟悉，晟昀越明白这里是幻境，可她的眼睛贪恋地盯着那一个个身影，甚至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怕将帘后的虚影吹散了。
直到那帷幔后出现了一个白发人。
是余忱。
晟昀抖了一下，强装镇定，她很明白这幻境里都是她害怕的、不敢触碰的东西。掌心升起火光，她丢了一团火，想将帷幔烧掉。
灰烬落下，帷幔之后的，居然是实实在在的身影。
余忱一身白衣，缓步走上前来，脸上还是那副冷冰冰的，又似乎什么也入不了眼的神态。
“哎呀呀小鸟儿，怎么被困在这种破地方了？”余忱嘴角带笑，宛如她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情景。
“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去？”他问，“我那山上可比这里好。”
只是幻觉，只是幻觉。
尽管心跳如雷，但晟昀明白这时候越慌乱越容易被套进去，被吃得尸骨不剩。
“余忱，”她唤了一声，“你为什么叫余忱？”
白衣人愣了一下，眼睛眯起来，像是在思索。
“你知道影子最怕什么吗？”她问。
余忱闻声一笑，道：“你长大了一些，但还不够，若是哪天后悔了，就到山上来找我。”
眼前冷冰冰的壳子终于有一丝龟裂，他的五官扭曲起来，身体如泥人般坍缩，化成了一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