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九年,春,江南道。
南地三月末的天已经热起来了,不过夜里才下过雨,雨过天晴后,倒还算凉爽。
湖州府西城的秀才巷里,湿气还没被太阳晒干,到处能听到虫鸣鸟叫,间或伴随着抑扬顿挫的稚嫩背书声,模模糊糊,勉强算得上宁静祥和。
对过了四月就开始苦夏的南地人来说,这就算是难得的舒服天儿了,连一大早就得爬起来去苦读的学子们,脸上都带着几分畅快笑意。
阿桥天不亮就出去采买,回来路上瞧见几个脚步轻快往学堂赶的学子,雀跃得好像刚出笼的雏鸟一般。
她被这轻快氛围感染,唇角刚上扬,就见街尾那户人家门半开,一个眉眼刻薄,颧骨老高的矮胖老媪探出头来。
这老媪皱皱巴巴的老脸上,吊角眼仿佛刀子一样,在阿桥挎着的菜篮上剐过去,嘴皮子翻飞,不用听就知道在骂人。
阿桥唇角瞬间紧抿着往下弯,恶狠狠跺了下脚,迅速闪进门去,重重插上门闩,小声咒骂。
“天打雷劈的下贱坯子,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早晚要被老天爷给收了,去地狱里拔了舌头上蒸笼!”
在厨房里烧火的髫龄小儿,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出扎着双髻的小脑袋,肉嘟嘟地脸上满是了然和担忧。
“又是于老七他阿娘?”
阿桥气得胸膛起伏不定,脸都染了绯。
“她这是打量着咱家的东西将来都是她家的,生怕我们仨多吃她一口菜,多花她一文钱,我呸!”
她将菜篮子放在灶台上,打开锅盖熟练地搅着里头的粟米粥。
“都怪郎君当初心软,就不该念着于老七是同村的叔伯兄弟,借他家银钱买这秀才巷的宅子!”
于旻听阿桥提起兄长,紧抿着唇握紧了手里的烧火棍,圆溜溜的大眼睛直泛红。
他也想阿兄了……
阿桥还在愤愤地嘟囔。
“于老七年年哭穷,银钱没还多少,倒生生养出一头狼来,盗了娘子肚……还敢惦记咱家娘子!”
“逼急了眼,我非得把那宅子一把火点了不可,二郎你可不能跟你阿兄学!”
阿桥是于家早年花五百文大钱买回来的小奴,按理说不该抱怨主家,更不该在才六岁的于家二郎于旻面前说这些。
可……她搅完了粥,探头看了眼娘子赵瑞灵住的主屋,见门依然紧闭,沮丧地垂下肩膀,无声叹了口气。
这话她也没地儿说了。
他们家郎君于泓是湖州府裕民县人,家中原本有些田产,算是裕民县的富户。
因于泓读书读得好,才十四的时候就考中了秀才,于泓耶娘生前咬牙卖了大半的田地,在州府置了家业。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于泓去岁在去苏州府赶考举人的路上重病不起,都没等到被送回来,人就没了。
家中只剩下娇妻幼弟,凭的遭人惦记。
于泓娘子赵瑞灵从小在于家长大,及笄后就嫁给了于泓,有阿桥伺候着,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单纯性子。
于泓一死,于老七借不能叫于家财旁落,被赵瑞灵带走改嫁的由头说服了于家族长。
过后他老子娘趁办丧事人来人往不防备时,贼眉鼠眼也不知何时进了屋,偷了赵瑞灵两件小衣。
前几日,于泓忌日刚过,于老七家连官媒都没请,直接叫他遭了瘟的老娘上门,捏着明显出自赵瑞灵之手的枣红色肚兜连哄带吓,威逼赵瑞灵改嫁给于老七。
想不认肚兜都没法子,秀才巷里都是能人,一般人不能把鸳鸯绣成鸭子。
赵瑞灵自然不乐意,去找于家族长做主。
族长没出面,赵瑞灵却被族长娘子明里暗里指责贪心,警告赵瑞灵别想带着于家的家产改嫁。
那族长娘子也不听赵瑞灵说不改嫁的话,只说什么好歹于老七也是个读书人,将来考得了功名是为于家争光。
还说于泓既然不争气,当年族里也曾给过于泓耶娘仪程的,本来就该还,如今就该拿出家财,再给于家供个靠山出来。
天知道,当年族里总共也就凑了五两银子,先前于泓给族里的祭田零头都不止这些。
族里不过是欺负赵瑞灵性子软,于家二郎年纪小,指望着于老七考功名蒙荫于家一族,直接把良心喂了狗。
赵瑞灵气得回来就大哭了一场,甚至还染了风寒,好几日没出门了。
阿桥越骂心里越发苦。
她家娘子这性子是立不起来了。
她今年十六,娘子要真被逼嫁到于老七家去,肯定再也过不上被伺候的日子,于老七家的活是不缺人干了。
那生儿子没劈眼的老媪很有可能为了多赚点银子,将她卖到烟花之地。
就算于二郎才六岁,也得叫他知道如今家里的境遇。
嫂子改嫁,于旻就算能留下些家财,也护不住,总得想个法子离了这火坑,才不会被那对脚底生疮的母子逼死。
却没料到,阿桥话一说完,于旻就揉了揉眼,揉掉眼底的湿气,带着点好奇指向他住的西屋。
“阿嫂在我屋后头折腾她那些水粉呢,说叫你回来了过去。”
阿桥愣了下。
天都快塌了,娘子还有心思涂脂抹粉?这心得多大啊!
她无奈地放下勺子,风风火火绕到西屋后头那片小菜地前头。
身穿牙白色窄袖褙子和杏色襦裙的赵瑞灵,正蹲在地上……玩儿泥巴。
阿桥大吃一惊,“娘子你……吃了饭我就去请秦大夫过来!”
他们家娘子不会是被逼疯了吧?
她更发愁了,疯病可没听说有治好的啊!
赵瑞灵抬起头,露出羊脂玉似的鹅蛋脸儿,虽一双杏眼儿还微微发肿,却比前几日明亮许多。
“阿桥你快来,吃了早饭我要出门,你帮我看看这水粉够不够乔装打扮成中年妇人的。”
赵瑞灵虽不是大富大贵里娇惯出的富贵花,在于家也没受过委屈。
她还算符合时下丰腴的身姿,但肉都长对了地方,竖看成岭侧成峰,纤秾合度,一笑那赛雪的脸蛋儿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看着就叫人心里发软。
阿桥不自觉跟着蹲下,疑惑问:“为什么要乔装打扮?去哪儿啊?”
“自然是要谋个生路,他们于家不让我活,就别怪我掀了于家的老底!”赵瑞灵自觉凶神恶煞搅拌着泥水,微哑着甜软嗓音小声回答。
阿桥瞪大了眼,不自禁抽着气,往前探身,跟看鬼一样看赵瑞灵。
“娘子,你要去买砒.霜?”
其实……也不是不行,阿桥迟疑了下。
她看向挤眉弄眼嚯嚯自己那张好脸,像个傻狍子似的娘子,表情逐渐坚定。
“娘子你别出门了,省得再叫于老媪恶心着,我去!大不了我给他们一家子赔命!”
“实在不行,我拿这些年的月钱,买点蒙汗药下到于老七家水瓮里,先剁了于老七的家伙事儿,夜里再一把火点了他家……”
赵瑞灵听得目瞪口呆,表情凶狠不下去了。
好家伙,原来跟个小百灵一样的阿桥,其实是只老鹰?
那小嘴儿堪比抹了鹤顶红!
“别别别,这是下下策,跟他家一起下地狱,连下辈子都得一起被恶心,咱们智取,智取!”她赶紧安抚阿桥越来越高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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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死慷慨。
“阿兄有同窗和夫子,先前还得北城袁大家指点过,我们没必要跟于老七玉石俱焚。”
“我去请袁大家替我们写讼状,拜请夫子帮忙请个讼师,状告于老七谋夺阿旻家财,让他再也考不了科举,我就不信于家不怕!”
“能行吗?他家那下三滥的老媪,还捏着娘子的小衣呢!”阿桥闻言,顿住心底这样杀那样阉的煞气,紧蹙着眉帮赵瑞灵玩泥……和泥巴水粉。
虽说时下女子改嫁不算稀罕事,可这不曾婚配却通那啥是会被人泼金水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赵瑞灵表情僵了下,像吞了蝇虫一样恶心,红通通的眸子里却满是冷静。
“阿兄说过,世俗规矩总比不过国之礼法,阿娘也曾告诫我,不能被世俗裹挟,就算拼着水性杨花坏了名声,大不了我做俗家姑子再也不嫁,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阿桥瞬间对自家娘子刮目相看。
“娘子这话才像秀才娘子,有志气!”
“不过为什么是俗家姑子?”
要她说,干脆卖了家里宅子,带二郎一起去尼姑庵里过活,却来的清静。
等二郎大点,让二郎去附近庙里读书,于老七家必不敢在神佛面前闹腾。
赵瑞灵撅了撅嘴,站起身。
“我不要去庵堂,剃头太难看了,而且也不能偷偷吃肉。”
“走,去挑你一身不起眼的衣裳我穿里头,我早点出门早点回,免得叫于老媪发现不对,回头打上门来好疼的。”
阿桥:“……”就,还是她家娘子,有志气,但不多。
她不放心赵瑞灵自己出门,坚持要一起去,没再多说其他的。
只要娘子能支棱起来……哪怕支棱得不太明显,她也愿意舍命陪娘子。
无论如何,总比被卖去烟花柳巷好。
三人用完了早饭,赵瑞灵跟于旻嘀嘀咕咕几句,将冬日用的汤婆子找出来塞进于旻被窝里。
胖嘟嘟的于旻迫不及待钻了进去,他也不想跟阿嫂分开,阿嫂和阿桥是他仅剩的亲人了。
进了被窝没多会儿,于旻就被热的小脸通红。
阿桥立马焦急地喊起来,打破秀才巷的宁静,把附近的人都喊了过来。
“哟!这烧得都快能煎鸡蛋了!”隔壁家陈老媪摸着于旻用帕子熨烫过的小脸儿,看着他不停滑落的汗,颇为担忧。
“这要再烧下去,且不说命保不保得住,说不定会烧成傻子……”
凑过来瞧热闹的于老媪撇了撇嘴,烧没了正好,傻了也不错,到时就不用心疼要分给于旻的银钱了。
赵瑞灵哭天抹泪,拢着衣裳闷头往外冲。
“呜……泓阿兄没了,阿旻绝不能有事呜呜……我去杏林堂给阿旻请大夫!”
阿桥不动声色挡住于老媪要拦的动作,跺脚咬牙,大声嚷嚷。
“哎呀,我家娘子这阵子也病得不轻,脑子还不太好,一着急再晕了被人捡走拐走可怎么办呀!”
“劳陈媪您看着些二郎,我陪着娘子去医堂!”
说完她用力撞开于老媪,蹬蹬蹬追了出去。
于老媪被撞得张嘴就骂人,但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却顾不上心疼要被花掉的银钱,只心里大呼不能让那俩小娘皮借机跑了。
这年头娶个媳妇聘礼就是一大笔银子,阿桥那死丫头卖到青楼也能得十几两,这可都是将来给她儿读书的银子!
她看也没看在床上咦咦呜呜有节奏呻.吟的于旻,转身扭着肥硕的身子出去追。
但出来大门,却没看见赵瑞灵和阿桥的身影。
她拍拍大腿,骂骂咧咧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