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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萝卜糕

作者:清荣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京城二月,春寒料峭,杏花楼大厅里,柳春生端坐在三折鹿鸣宴纹屏风后面。他一身青布袄裤,长发束起,未戴巾帽,只簪了根枣木簪,手握折扇,口中念念有词,目光落在榆木条桌的醒木上。


    厅前座位空落落的,一个人影也无,只有白晃晃的日光东一下西一下地来回跳着。


    小伙计靠在柜台前,一面叠布巾,一面低声跟掌柜的牢骚:“今儿没人听书,人都等着看威远将军呢!他怎么还来了!”说着瞥一眼屏风,“都两个月了,没一天满座,咱还得汤汤水水的伺候着,您跟东家说说,换人呗。”


    掌柜的正在理账,闻言拿笔戳了戳小伙计的头,语气了然:“闲心少操,做好你的分内事。一会儿给先生添了茶,许你去街前凑热闹。”


    “谢掌柜的。”小伙计遂了心愿,嘻嘻笑起来,三下两下叠好布巾,收进橱柜里,转身提了大茶壶,拿起柳春生常用的黑瓷斗笠盏,颠颠地送了过去。


    茶香在面前缭绕,柳春生一动未动,莫说道谢,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仿佛泥塑了一般。


    要在往常,小伙计定然吐槽一二,但此时门外已有锣鼓响起,还有喧嚷的人声,他不能耽搁,于是抛下两个白眼,提脚跑出楼门,冲上大街。


    街上人挤人挨水泄不通,黑衣衙役们手持水火棍维持秩序,吆喝声训斥声连成一片,惊得鸟雀纷纷振翅躲向云端。


    细冷的风掠过黑压压的头顶,有那耳尖之人听见嗒嗒蹄声,立刻惊喜地叫喊起来:“来了,来了,威远将军来了!”


    这一声不啻惊雷滚地,喧闹的人群登时噤声,齐齐扭头望向街首。


    两面军旗出现在面前,红边白底上绣着大大的“丁”字。旗下是一队骑兵,白马锦鞍,银甲白袍,整齐如一柄藏刃于鞘的长刀,令人在看到的瞬间肃然起敬。


    三年前,人们恭送这支兵马出京奔赴登州,剿杀海寇。如今凯旋而归,敬意中更多了欣喜与振奋。于是那安静只维持了片刻,如潮的欢呼便再次涌现,几乎要把衙役们的围拦冲破。


    “威远将军,威远将军!”


    丁旭端坐在马上,扬鞭与众人示意。他一张黑脸,眉眼酷冷,虽尽力勾起唇角,但看起来仍是杀气十足。


    众人不由俯首,不敢直视,更有那胆小腿软的,直接跪了下去。


    有一就有二,接二又连三,众人纷纷跪地叩拜。


    丁旭见状,心下揪然:自己不过一介武将,做了自己该做之事,何德何能要受民众如此大礼!


    本来他也不愿游街,想直接入宫复命就是,奈何圣意难违!


    此刻众人跪地,不再往前冲挤,街面倒是畅通许多。他飞快地看副将林茂一眼,对方会意,抬手打出加速前行的旗语。


    望着如云飘过直奔皇宫的队列,一众衙役暗暗松了口气,抬手抹抹汗湿的额头,彼此换个眼神:今日的差事可算是了了,午饭的烧酒能准时喝了。


    丁旭复命毕,又去兵部交割完手续,赶回家已是申时。日光一寸一寸隐没山谷,人影在地上拖得老长。


    他被家人簇拥进厅上,嘘寒问暖,畅叙别情。


    丁旭手捧骨瓷茶盏,一一应着,目光不时望向厅外。都大半个时辰了,她怎么还不来,难道是害羞?


    “好啦,摆饭吧。”坐在上首太师椅里的丁母陈氏吩咐道,让大儿妇拿出过年才用的银制餐具。


    “备着呢,母亲您看。”陆氏从婢子手中接过矩形竹匣,打开,取出一捧六双银筷,“都擦拭干净了。”


    “甚好,今日咱们吃个团圆饭。”陈氏招呼浑身簇新的孙儿孙女近前,“一会儿给你二叔敬酒,知道怎么说吧?”


    两个小孩齐齐点头:“爹爹教过无数遍了,祖母放心。”


    童音清脆,分外震耳。丁旭看着那两张粉嫩笑脸,心头泛起一股热流,想见她的心也更加强烈。


    他放下茶盏,起身,“母亲,容我回房换身衣裳。”


    适才在宫中,他得了新职,换下铠甲,穿上织锦豹纹白袍,摇身一变成了羽林卫指挥使。


    官袍束身,衬着他的长臂长腿,整个人立在那儿如一株云松。


    “阿福,伺候二少爷。”陈氏瞥他一眼,转动手腕上的玉镯,淡淡道,“你回来得突然,新衣尚未裁缝,先穿以前的,等过两天有了好料子再置办。”


    丁旭以目止住阿福近前的脚步,“我自己去就是。”阿福是个男仆,岂能入自己内院!


    说着就要走,却听母亲又道:“你自个找不着,阿福收的,让他帮你。”


    “从今天起,你的院子都由阿福打理。直到新妇过门,有人料理为止。”


    丁旭脚下一颤,他缓缓转身,望向母亲:“甚么意思?我已娶亲,翎儿……”


    “休提那个荡·妇!”陈氏打断他的话,骤然提高声音,“我早就说过,乡下女人粗鄙,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根本就不能娶,偏你阿翁不信!现在好了,做出事来,辱没门楣,羞死个人!也就是我,心软好说话,给了她一纸和离书!合该休掉才是!”


    轰隆,仿佛火炮在耳边炸响,丁旭只觉脑袋嗡嗡大响,他愕然开口,“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勾搭外男,给我撞见,一点儿不假!”


    丁旭不记得是怎么走回自己卧房的。回过神来,人已立在桌前。


    房中冷冷清清,空气中浮动着湿冷的细尘。他怔然四望,还是那些家什,不多不少,但看起来却空旷无比。


    最后一抹夕照落在白床帐上,他眨了眨眼,瞧见帐面上多了两朵梅花。


    梅花是拿白线绣的,针脚细密匀称,还是双面绣,将原来的漏洞完全遮盖,给整个帐子添了一丝香韵。


    是她的手法,端正,雅致,一如她的字迹。


    丁旭看了又看,末了如冬日檐角坠落的冰柱,颓然坐在床上,半张脸隐入黑暗。


    他从怀里拿出一沓信封。


    六只信封的边角磨损厉害,显然被翻看过无数次,封面上是秀气小楷:丁旭亲启。


    丁旭从最上面的一个里抽出信纸,目光落在信尾的落款上:甘翎代笔。


    见字如面,三年来,他无数次地念想她,攒了许许多多的话想对她说。


    可现在,她在哪里呢?


    “小姐,今儿街上可热闹了,您没去看,好可惜。”


    石榴胡同尽头的小院上房里,青荷缩着脖子,点起油灯,从墙角矮桌上拿起瓦罐,倒了碗温水,慢慢喝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甘翎的脸色,以讲说新闻的随意口吻继续道,“威远将军可神气了!立了大功,入宫面圣,人们都说,他该封侯了。人也更好看了,你没见那些女子妇人,你争我抢地近前,要不是金吾卫拦着,她们能跳上马去!”


    甘翎坐在窗下绣枕头,她绣完荷叶,仔细看看,换上红线,开始绣红鲤。


    没得到回应的青荷,自是不甘心,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于是搓搓手提高声调,“那个,小姐,人都说,威远将军最是是非分明,他要知道这些年您都……”


    “都过去了,不要再提。”甘翎忽地开口,唇角挂起个释然的浅笑,“银子呢?”


    “王老板说,等您把这批货送过去,一起结。”


    甘翎点头,继续飞针走线,“你看看家里厨下还缺甚么,先挑着,等银子来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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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添上。”


    这二进宅院是五日前盘下的,一应家什俱无,门窗户扇也破漏不堪,但胜在价钱便宜。她们二人急需落脚之地,想着天气一日暖似一日,怎么都能住,便交了银钱,拿了房契。


    只是春寒无孔不入,特别是日落之后。


    甘翎口中呼出白气,身上的葛布袄裙都是穿了数年的,已不耐寒,一阵麻痛从脚趾传来。


    她下意识地跺脚。


    青荷去厨下捧了热粥过来。


    米少水多,米汤都是清亮亮的。甘翎喝了两碗,才觉得心口暖了些。


    她洗了手,坐在灯下继续赶工。


    青荷的绣工不如她,这次的活计要求高,她无法帮手,只得在旁打下手,纫个针,递个剪刀什么的。


    一灯如豆,青荷铺开木板床上的一被一褥,心中涌上无上酸楚,忍不住道:“小姐,陈氏欺人太甚,您没有错,为何不要补偿?太便宜她了!”


    “把水红线穗子拿给我。”


    青荷走到桌旁,在针线笸箩里翻找,忽然甘翎握住了她的手。


    “我问你,你真想回丁家过活?”甘翎看一眼那小手上的冻疮,盯住她的眼睛,认真道。


    青荷立即摇头,“我只是不甘心。她那样对您……”


    “傻瓜。”甘翎望着这个陪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轻轻笑道,“咱们有太多事要做了,忙都忙不过来,你还惦记她!她不值得你耗费丁点儿心力。从现在起,把她忘了,之前的事也忘了,好好过咱自己的日子才是。”


    “可是……”


    “恶犬咬人,你还能跟她一般见识不成,除非你也是……”


    “哎呀小姐,我知道了。”青荷不好意思地笑了,鼻尖红红的。


    甘翎指了指窗台上的小陶罐,“万吉送来的擦手油,能褪疤的,你试试。”


    天已经黑透了,云团满空,遮住了月亮与星子。


    丁旭依旧坐在床上,他把那些信的字句默诵了数遍,越发心头火起。


    字里行间的牵挂都是假的么?


    她就等不及他归来,好好言说,非要这般羞辱他?


    他到底哪里让她看不上了?


    “二少爷。”阿福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在门口响起。


    丁旭回过神来,快速把信揣进怀里,极力平复心绪,让人进来。


    阿福是来送饭的,他放下食盒,点起蜡烛,俯首垂耳地请丁旭用饭。


    “让钱厨娘煮碗清汤面。”桌上的两菜一汤,油腻腻的,看着就倒胃口,丁旭不想吃。


    “煮两碗,再拿壶高粱烧,加一双筷子。”他又道。


    “钱厨娘辞工回家了,现在是……”阿福的声音很低,尚未说完的,就被主人打断。


    “那不用了,只拿酒来。”丁旭望着烛火,“劳你打开家堂门锁。”


    白烛燃起,香烟缭绕,面对列祖列宗的神位,丁旭重重叩首。


    他斟了酒,放在祖父丁恩灵牌面前,含泪祝祷。


    他三岁没了父亲,跟在祖父身边长大。跟爹疼娘亲的孩子不同,在这个家中,他与祖父最为亲近。


    祖父养他成人,还顶着重文轻武的世俗偏见,支持他习武投戎。


    “我来迟了,阿翁。”丁旭哭出声来。


    丁恩于两年前过世,彼时他正在战场上厮杀,得到信时,丁恩已下葬半年。


    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这份剜心蚀骨的遗憾,不是甚么忠孝不能两全的道理所能宽慰的。


    唯有爆哭。


    良久,他从地上挣扎起身,抹一把脸,快步出了家堂,如游荡的孤魂,在漆黑的夜中飘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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