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扮完毕，主仆二人便要出门。
江阮言站在屋子中央。
主仆二人的身影就这样穿过她的身体，破碎后重聚。
“欸？”
她惊诧地将双手举到眼前，并不透光。
原来她们才是幻境么。
“刷——”
场景再度转换，歌声再次响起：
“郎君呐——
今夜华灯初上，月挂枝头。
妾愿郎君千岁，喜乐无忧。”
——
灯火阑珊，花灯盏盏。
一棵槐树后，胡三娘二人正惊异目视前方。
江阮言顺着她们的视角望去——年轻时候的姜老爷抬手，将一枝荷花簪插入面前女子的发间。
他动作生疏，但难掩其珍视。
江阮言看见胡绥的愤怒与胡三娘的紧张。
她还看见。
胡三娘的视线在姜老爷替女子簪发的手上停留一瞬，而后蓦然一笑。
“回吧。”
她开口。
胡绥气愤：“小姐！姜少爷他在给别的女人送簪子，您就一点不生气？”
胡三娘愣了愣，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才轻叹道：“阿绥，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小姐——”
与二人身影消失相交替的是又一段歌声：
“有狐绥绥，在彼其梁。
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这次的歌声竟直接吟唱了《诗经·卫风·有狐》里的句子。
江阮言略有所思，事态逐渐明朗，不过，她的猜想还有待验证。
——
夜色凉如水，月光柔似银。
一男一女并肩而坐，赏着月亮，声音絮絮。
江阮言仗着二人看不见她，走到二人面前，蹲下，明目张胆地观察。
果然是年轻版姜老爷的面容。
此刻他正忐忑开口：“三娘，你不是最喜荷花，怎么没戴三弟送你的那支玉簪？”
胡三娘美目微嗔：“怀…你，你明知故问！”
这个回答让他舒颜展眉。
眼里流淌出浓浓情意，开口却是小心翼翼：“今晚月色真美。”
“是啊，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太阳。”胡三娘满脸憧憬，“若是春日阳光正盛，再下一场毛毛细雨，那就更好了。”
她小心地侧过头，用眼睛瞥向姜老爷。
若是姜老爷此刻偏头，定能瞧见她满眼笑意，脸颊微红。
但姜老爷却低头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神色落寞：“三娘，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江阮言目光敏锐地投向姜老爷的右手，却发现，那手不知何时缠了一块黑布，紧紧包裹着手指。
胡三娘一怔：“你真是块木头！”
说完，气冲冲地离开。
场景消散时，姜老爷就一直坐在台阶上，盯着胡三娘的背影，兀自发呆。
江阮言没有错过他的那句喃喃：“君本明月，自要以太阳配……”
月光如织，好像一张大网，把姜老爷整个人都拢在网内，孤独、窒息。
——
“呼——呼——”
江阮言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那座院落的草地上，衣衫早已被露水打湿，手中还紧紧攥着那狐狸面具。
见面具暂时没有异样，她抬头看天空，淡白微青，依稀可见阳光。
她这是……
好在幻境中的场景依旧清晰。
于是江阮言拍了拍衣裙便站起身来。
站定的那一刻，却发现胡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这里。
或者说，她一直都在。
“都看到了吗？”
胡绥从门口缓缓踱步到她近前。
江阮言点点头：“胡三娘和姜老爷的故事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胡绥点头，又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非得要你亲眼目睹么？”
“我想让你真心愿意帮我。”
不待江阮言回答，胡绥又继续道：“那姜怀璟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明明有了未过门的妻子偏要来招惹我们小姐，最后，最后……”
说到这里，胡绥几乎要哽咽落下泪来：“最后，还害死了三娘小姐！”
就算心里早有预料，江阮言在明确听见胡三娘的死讯时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那样鲜活的人儿，就这样顺着时光的河流化为碎片，只留下活人在回忆里不断捡拾她的碎片。
“你为什么认定是姜…怀璟害死了胡三娘呢？”
“那日三娘回到府中，日子和往常一样地过，但是，直到李想容进门，姜怀璟都没有要和我们小姐在一起的意思。”
胡绥颇有些咬牙切齿：“那吴闻湘更是可恶，竟想让我们小姐做妾！”
吴闻湘？
江阮言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试探道：“这么说来，胡三娘在姜老爷娶亲后与吴闻湘两情相悦了？”
“怎么可能！”胡绥惊讶，“那破落户也配！”
“我们小姐痴情，哪怕姜怀璟娶妻生女她也不改初心，哪里就轮到和那破落户两情相悦了？”胡绥嫌弃，“只是他总是来找我们家小姐，还说什么‘表哥连个身份都不愿意给你，不如与我做妾’！”
“他这是欺负我们家小姐是个孤女。”
江阮言看出胡绥的心疼与无奈。
胡绥继续：“他贪恋我们小姐的容颜，又嫌弃我们小姐没有可用的岳家给他助力。男人嘛，总是既要又要。”
她顿了顿：“就像姜怀璟对我们小姐。春日桃花宴，冬日青梅酒，他一日不落，最后不也娶了别人？”
“我知道，男人总是可以三妻四妾，既要又要，但我们小姐她又做错了什么？她凭什么被人挑选？”
“我的小姐，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当这句熟悉的话再次在江阮言耳畔响起，她依然觉得，这话如第一次从真正的荷香口里吐出那样振聋发聩。
“那年皇后病重，皇上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小姐的真实身份。”胡绥眯起眼睛，“他召见小姐入宫。小姐明明可以逃的，但是为了姜怀璟，她还是去了。”
“她这一去，回来的却是一具尸身……”
太阳渐渐升起，但胡绥心中的太阳再也回不来了。
“同年李氏去世，姜怀璟也大病一场，他把住小姐的尸身不让小姐入土为安。”胡绥泪光盈盈，“我答应过小姐，如果她不能活着回来，就替她把她的尸体埋在青丘。”
“小姐的尸首必然被他藏在是书房密室。我要你找到小姐，带她出来。”她目光灼灼：“现在你也知道小姐是狐，无法脱身，你只能——入局。”
“叮——”
“恭喜玩家，支线任务‘她’，当前进度50％。”
胡绥不愧是跟在胡三娘身边的人，给她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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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和别人给的不一样。
江阮言心想。
自从猜到“她”就是胡三娘后，进度条便一路飞涨。
这样看来，只需要找到胡三娘的尸首，任务便几乎可以完成了。
不过……
江阮言轻叹：这最后一步，恰恰是那最难的一步。
更何况。
她看向胡绥。
眼见为虚，心听则实。
有时候事情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
胡绥心系胡三娘，说出的、见到了自然是以胡三娘为主。
她不能偏听偏信。
“好，我会帮你。”江阮言应下，“只是，一来我现在年岁尚小，无法拖动尸体不说，动静太大还容易被发现。二来……”
江阮言似笑非笑：“我不拿你当傻子，你也别侮辱我的智商。”
“这整整两年，姜老爷除了休沐的时候会在书房待上一天，其余时间都会上朝，朝会散了偶尔才会去书房写折子。
我不信你没有机会进姜老爷的书房，连你也发现不了密室的存在，你又怎么肯定我可以呢？”
胡绥一愣，继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果然如大人说的那般，不好糊弄。”
她递给江阮言一节铜铃，又指了指她手中面具：“找到小姐尸身时你只需摇响铃铛，自会有人接走小姐。”
“至于那面具……”她盯着江阮言微微勾唇，“异世之魂，戴上去就能勘破虚幻。”
说完，胡绥转身欲走。
“为什么选我。”江阮言定定开口。
“因为你是荷香，又不仅仅是荷香。”
——
回到姜竹君为她安排的住处，江阮言坐在床边捋着思路。
根据胡绥所说的一切，姜怀璟应是个朝三暮四的小人才对。
但是……
为女子簪发的右手与缠上黑布的右手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反复横跳，直觉告诉她，这很关键。
在姜竹君记忆里，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与李想容更是从小定下的婚约。
李氏去世后的大病一场，病好后对姜竹君的疏离。
再结合吴闻湘对他矛盾的描述。
如果她的猜想正确……
姜老爷真的是姜怀璟吗？
并蒂莲花簪，昙花簪，那夜姜老爷身上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胡三娘的松气与执着，太阳与月亮的问题……
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会不会，和李想容成亲的姜怀璟并不是与胡三娘定情的“姜怀璟”呢？
江阮言打开面板，支线任务上不断跳动的进度条拉扯着她的心跳。
“51%、53%、57%……”
最后定格在60%。
是了，这也就印证了那夜胡三娘回答为何会让他黯然神伤。
那么……
胡三娘的死肯定另有隐情。
这书房，必探无疑。
但首先……
她转身离开，目的地正是姜竹君的房间。
现在线索多却杂，她得主动出击。
胡三娘是狐，胡绥口中背后的大人也是狐，她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
陪姜竹君彻夜长谈后。
次日一早，江阮言就成功从姜竹君那里得到了出府的资格。
她眸光一闪，摇身一晃，就来到了——茶楼。
小说里都说茶楼是获得消息的最简便途径，她今天倒要验证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