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穿透了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汉军的耳中，更如同一柄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叶明的心脏。
摄政王……
许久不见……
别来无恙……
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笃定，仿佛不是在两军对垒、尸横遍野的战场，而是在故友重逢的庭院。
这份从容，比山坡上蓄势待发的万千蜀军，更具压迫力。
叶明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喉咙发干。
他看着百步之外，四轮车上那个看似文弱的身影，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
长安的猛攻、街亭的失利、诱敌深入、伏兵四起……
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
直到此刻，诸葛亮亲自现身，图穷匕见。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长安城，也不是击溃寻常的援军。
是为了什么？
叶明下意识地扫过身边，那些虽然阵型散乱，但依旧紧握兵刃，面露悍色的西凉骑士。
他们是跟随自己南征北战，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精锐！是大汉最后的依仗之一！
西凉铁骑！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在叶明的脑海。
诸葛亮的真正目标，是他！是他麾下这支足以改变雍凉战局，甚至威胁蜀汉腹地的精锐骑兵！
为了全歼这支力量，他不惜以长安为诱饵，不惜牺牲街亭，布下这天罗地网！
好大的手笔！好狠的心肠！
之前的种种疑惑，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叶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比谷中的寒风更甚。
他输了，从踏入这片山区开始，就一步步走进了对方精心编织的罗网。
周围的亲兵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命令。
是死战到底，流尽最后一滴血？还是……
叶明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浊气，原本紧绷的身体，反而奇异地放松了几分。
他推开了挡在身前的亲兵盾牌。
“将军！”亲兵统领惊呼。
叶明没有理会，只是翻身上马。
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不安地刨了刨蹄子，打了个响鼻。
叶明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他握住缰绳的手，却异常沉稳。
他整理了一下被血污沾染的衣甲。
然后，他驱动战马，独自一人，缓缓向着那辆四轮车行去。
哒、哒、哒……
马蹄踏过泥泞的土地，发出清晰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战场上，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
山坡上的蜀军没有放箭，谷底的汉军也没有喧哗。
只有风声，和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叶明在距离四轮车约十步远的地方，勒住了缰绳。
他看着车上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良久。
叶明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清晰地响起：
“孔明，好久不见。”
诸葛亮闻言，微微一笑，手中羽扇轻摇，似驱散了谷中血腥，又似拂去了历史尘埃。
“摄政王别来无恙。只是这见面之礼，未免太过隆重了些。”
叶明听着他这带着几分讥讽的客套，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孔明设下如此大局，不惜以长安为饵，甚至牺牲街亭，所图者，恐怕不仅仅是我这颗人头吧？”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又恢复平静。
“摄政王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那么，孔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叶明语气中带着一丝探寻。
诸葛亮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声问道：“摄政王既然已经平定河北，雄踞北方，为何还要守着这苦寒的西凉不放呢？”
叶明心中一凛，他听出了诸葛亮话中的暗示。
“孔明的意思是……”
“不如将这西凉让与刘皇叔，如此一来，两家皆有实力，方可彻底剿灭曹贼，岂不美哉？”
诸葛亮语气温和，仿佛只是在商讨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叶明闻言，心中冷笑。
好一个“剿灭曹贼”！
刘备的野心，又岂止于此？
一旦占据了西凉，蜀汉便可北上威胁关中，东出可图陇右，进可攻，退可守，彻底摆脱如今偏安一隅的局面。
到那时，恐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自己这个北方的威胁。
“刘皇叔恐怕不仅仅只想剿灭曹贼吧？”
叶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
诸葛亮听了，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深邃的目光中，似有星光流转。
“三足鼎立，这天下方能稳固，难道摄政王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诸葛亮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般在叶明耳边炸响。
三足鼎立！
这才是诸葛亮真正的战略意图！
他想要的，不是一家独大，而是通过各方势力的相互制衡，来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只有这样，蜀汉才能在夹缝中生存，才能有机会问鼎天下。
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
占据西凉，便是蜀汉崛起的第一步。
叶明心中思绪如潮，他终于明白了诸葛亮的真正意图。
他不仅仅是在为蜀汉谋划，更是在为天下大势布局。
这是一个何等可怕的对手！
叶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孔明倒是好算计，只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乖乖地将西凉拱手相让？”
诸葛亮听了，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摄政王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莫名的自信，仿佛已经看穿了叶明的心思。
叶明眉头紧锁，他知道，诸葛亮并不是在威胁他，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如今的局势，对汉军极为不利。
粮草将尽，士气低落，更重要的是，他麾下的西凉铁骑，已经损失惨重。
如果继续打下去，恐怕全军覆没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一旦西凉铁骑覆灭，雍凉之地便会门户大开，蜀军便可长驱直入，威胁关中。
到那时，整个北方都会陷入被动。
为了保全西凉铁骑，为了稳定北方局势，他或许真的只能选择退让。
可是，就这么轻易地将西凉让给刘备，他又实在不甘心。
这不仅仅是割让土地，更是将北方未来的命运，交到了蜀汉的手中。
叶明沉默了。
风，依旧在呼啸。
吹动着诸葛亮的衣袂，也吹乱了叶明的心绪。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叶明的决断。
是战，还是和？
是进，还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