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几乎要将书房冻结的寒意，持续了很久。
跪伏在地的暗组成员，只觉得背脊上的冷汗浸透了衣衫，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那头即将暴怒的雄狮。
叶明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碎裂的竹筒残渣刺入掌心，带来微不足道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那被背叛和愚弄的怒火来得汹涌。
司马懿！奋武将军！假节！都督兖豫二州诸军事！
好一个司马仲达！好一个隐忍的冢虎！
他不仅投靠了曹操，更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跃成为了对付自己的前线总指挥！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曹操对他给予了极大的信任和授权！
意味着司马懿对曹操画下的大饼，足以让那个多疑的枭雄，将对抗自己的重任，交到一个刚刚投靠、且毫无战功之人手上！
更意味着，他之前所有的判断，所有的针对性布置，都可能因为这个变数而需要重新考量！
暗组的失职，简直不可饶恕！
他投入了多少资源？给予了多大的权限？竟然让司马氏这等足以影响大局的投效，在眼皮子底下悄然完成，直到尘埃落定才收到消息！
这已经不是疏漏，而是耻辱！
“下去！严查此事！所有相关人员，一律彻查！我需要一个解释！”叶明的声音压抑着风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
那名暗组成员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不敢有片刻停留。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叶明缓缓松开拳头，看着掌心被竹屑刺出的血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怒火仍在燃烧，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警惕。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司马懿。
低估了他的决心，低估了他的手腕，更低估了他潜藏的能量。
河内司马氏，绝非仅仅是一个地方望族那么简单。能在曹操那里换来如此高位，其背后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交易和筹码。
或许，司马家在颍川、在豫州、甚至在兖州内部，本就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否则，曹操凭什么将这两州军事全权托付？
这个“都督兖豫二州诸军事”，分量太重了！
叶明重新走到堪舆图前，视线死死钉在河内、颍川、陈留、宛城这一片区域。
司马懿的上任，如同一颗投入棋盘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无数涟漪，打乱了他原有的节奏。
原本清晰的两线夹击态势，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接下来，这位新任的司马大都督，会怎么做？
按照常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应该会立刻展现自己的价值，发动凌厉攻势，以证明曹操的选择没有错。
叶明几乎可以肯定，徐晃驻守的司隶南部，以及张辽潜伏的颍川一线，将是司马懿首要的目标。
他之前的命令，正是基于这种判断。
然而……
时间，在一种极度压抑和戒备的氛围中，一天天流逝。
三天。
五天。
十天。
一个月。
两个月。
三个月……
秋去冬来，这北方的重镇飘了几场小雪，又渐渐消融。
边境线上，斥候往来不绝，军报雪片般飞回邺城。
叶明势力范围内的备战，从未有过丝毫松懈。
徐晃在嵩山一线构筑的壁垒日益坚固，如同匍匐的巨兽。
张辽的并州狼骑枕戈待旦，锐气逼人。
各地郡县的预备兵役已经完成集结，粮草军械源源不断地向前线输送。
整个北方，弦已拉满，箭已上膛，只待那一声号令。
可预想中的雷霆万钧，却迟迟没有到来。
来自南阳前线的军报显示，刘备的大军在宛城完成集结后，便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加强了宛城的防御，与徐晃的防线遥遥对峙，再无北上之意。
而更令人费解的，是北线。
司马懿，这位被寄予厚望，总揽兖豫二州军事的大都督，自上任以来，竟然……毫无动静！
曹军主力确实完成了北调，陈兵于兖州边境，但仅仅是陈兵。
没有试探性进攻，没有大规模调动，甚至连小股的袭扰都极其罕见。
仿佛那位新任的奋武将军，只是来兖州边境检阅部队，然后便开始闭门不出。
这太不正常了！
邺城的府衙内，气氛比三个月前更加凝重。
如果说之前的紧张，是大战来临前的肃杀，那么现在的凝重，则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诡异。
叶明站在堪舆图前，眉头紧锁。
郭嘉侍立一旁，神色同样困惑。
“奉孝，你怎么看？”叶明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几个月，他时刻紧绷着神经，反复推演，却始终捉摸不透对手的意图。
郭嘉沉吟着：“事出反常必有妖。刘备按兵不动，尚可理解，荆州初定，后勤压力巨大，贸然北上风险不小。”
“但司马懿……此人绝非庸才。曹操委以重任，他不可能无所作为。”
“如今这般沉寂，只有两种可能。”郭嘉伸出两根手指。
“其一，他在等待时机，一个足以一击致命的时机。或许是等我们内部出现破绽，或许是等某个我们尚未察觉的外部条件成熟。”
“其二，”郭嘉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他真正在谋划的，并非我们眼前所见的这两条战线。”
叶明的心沉了下去。
第二种可能，正是他最担心的。
司马懿的隐忍和计谋，绝不会如此简单直白。
这三个月的平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越是平静，酝酿的风暴便可能越是猛烈。
“暗组那边，有什么发现吗？”叶明问道。
郭嘉摇了摇头：“司马懿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军务交接，很少与人接触。兖州曹军营垒森严，我们的探子很难深入核心。”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正在大力整顿军纪，梳理后勤，并且……似乎在暗中甄别和提拔一批寒门出身的军吏。”
甄别提拔寒门军吏？
叶明心中一动。
这不像是一个急于求战的将领会做的事情。
这更像是在……培植自己的势力，巩固自己的权力根基？
难道司马懿的首要目标，并非击败他叶明，而是先彻底掌控兖豫两州的军权？
这个念头让叶明感到一阵恶寒。
如果真是这样，那司马懿的图谋之深远，隐忍之可怕，还要超出他的预料。
他不怕强大的敌人，但他忌惮这种藏得极深，出手时却能精准致命的毒蛇。
这三个月的诡异平静，与其说是大战前的宁静，不如说是司马懿在悄无声息地编织一张更细密、更致命的大网。
而这张网，究竟会罩向何方？
叶明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比之前曹刘联军气势汹汹而来时，更加沉重。
对手不出招，才是最可怕的。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
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该死的平静，逼迫那条潜伏的毒蛇，露出他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