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承煜扶着姑姑，又见江公子小心被人护着，自知不便多说，便与寒影辞别，离开质子府。
寒影平日甚少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更多的是隐匿在角落护着江时晏。如今公子病倒，锦枝又不小心扭伤了腿，这府内的一切，不得不指望他独挑大梁了。
如今府上空旷，人不多。一来二去，他也多少学会了些。
他望着二皇子离去的背影，头一次觉得有些落寞。
长公主府内。
冬雪在府内打扫，悉心准备着长公主最喜欢的香料。刹那间，便听到木门被人推开，她一见来人，便慌忙行礼：“二皇子，长公主这是……？”
她十六岁便在皇宫内当值，如今也有六年载，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她虽跟在长公主身边不久，但长公主可是她见过最与众不同的，才不是和皇宫内其他公主和皇妃一样，非得装着一副端庄贵女一般，徒有其表。
她见惯了长公主平日里理朝政时果断的模样，哪会见到如今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长公主小心。”冬雪小心地扶着凌浅陌坐下，忙不迭地递给她一本热茶。待一切安顿好后，凌承煜便作揖告辞。
冬雪见长公主进门后一直不说话，依旧凝视着窗外。她以为长公主实在嫌弃她没关好窗户，可明明窗外没有下雨。此刻阳光高照，若是能照入府中，自会是亮堂些的。
既然公主不喜欢，那她去把窗户关上便是。
“回来。”凌浅陌总算开口了，可她微微扶着额间，拧了拧眉心，明眸所见宛若被人盖上了一层朦胧水雾，头微微歪向一侧。
平日里很喜欢的紫檀香，她却觉得格外刺鼻。
冬雪依言，来到了凌浅陌的身旁，又见她蹙着眉，毫无兴致，只敢小心道：“殿下……？”
“把那紫檀香撤下吧。”凌浅陌淡淡道。
冬雪只觉得长公主今时有些反常，平日里殿下可是最喜欢香料。这香料还是陛下托人奔赴万里才寻得的上好香料，殿下明明很喜欢的，莫非……？
又见殿下如今这般疲惫，她也不敢多问，只好让府内丫鬟把这香撤下。又把府内其他人支走，好让殿下能在府内安心休息，却没料到凌浅陌会道：“我找到他了。”
冬雪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她道：“我没想到，竟然是他。他再也不能……”
他再也不能握住剑鞘了。
冬雪可是在这长公主府内呆的时间最久的人，目送过无数次殿下离开皇宫，启程上战场。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自从那一日殿下在她跟前提起那个人后，一切都变了。
那是她第一次在雷厉风行的长公主面容中看见了思念，甚至还会为了那个人特意寻找有关他的所有讯息。
包括那个琴谱。
她虽未见过那位异国小将军，但长公主那么看好他，她也不敢多言。只是……
她的长公主殿下，理应嫁给良人。可那小将军家世不清不楚，她生怕自家殿下嫁过去受气。
明明是一国摄政长公主，想娶殿下过门的驸马又不是没有，何必赴远至异国他乡？
凌浅陌道：“他变了。”眼神中带着一丝落寞。
冬雪见到殿下这般沮丧，右手紧握拳头，颇有一副剑拔弩张之势。
如若可以，她恨不得替殿下寻那人，把他抓到殿下面前，好好问问他，为何让殿下苦等这么多年。
可她又听到殿下道：“我没想过，他如今……一无所有。”
如今江时晏身边不过是他最信任的那些人，空有质子头衔罢了，和一无所有，并无两异。
冬雪虽然心底里暗骂那个负心汉，可看到一向冷情的殿下对那人起了恻隐之心，便只好安慰她：“他会好的。”
只听凌浅陌长叹一口气，道：“希望如此吧。”
凌浅陌又想到那人，在回元观内为所有人都许了愿，唯独没有为自己许过愿……
她微微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轻易落下。即便她在倔强，眼泪依旧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殿下……”冬雪支吾道，“您，您别难过了。”边说边替殿下擦拭着泪。
凌浅陌未曾同旁人道，当初她听到的那声声洞箫，如今近在眼前。而她……
除了伫立远望，什么都做不了。
冬雪见殿下实在是没有兴致，便道：“殿下，您这番忧思也不是办法。奴婢早就让人准备好饭了，您先把饭吃了，吃好休息好后才能面对繁琐的事。”
她知道凌浅陌以前批阅奏折忙到连饭都吃不上，特意让人提前准备好饭菜，这样殿下想吃饭的时候，也不用等太久。
屋外阳光正好，凌浅陌膝上盖着褪了色的狐裘。这是她在二十岁那年，身披狐裘上战场，彼时寒山正大雪纷飞。
她瞧见丫鬟在矮几上摆放半壶冷酒，便拿起眼前的犀角杯。目光无意识地瞥见那一串黑色流苏。
她永远忘不了江时晏难以置信的眼神。
忽然想起什么，她又从袖中摸出块皱巴巴的羊皮纸，上面还留着用炭笔抄录的曲谱。那是她在帐篷内听到的，让她难以忘怀的断肠曲。
她夹了一筷子酱牛肉放入口中，只觉得味同嚼蜡，又猛地灌了口酒，喉管到心间充斥着辛辣，眼眶却渐渐发烫。
枪影忽明忽暗，那是她的长枪“芦叶”，曾随她饮过边关雪，踏过敌人血。
她本想同他再比试一场，却发现那人早已失去昔日荣光，唯有芦叶留在墙角处与她相伴。
冬雪知道，殿下这是睹物思人了。又见殿下吃的不多，实在是连吃的兴致都所剩无几。只好让人撤下饭菜，扶着殿下到卧房内休息了。
“长公主殿下在否？某有要事禀告。”
翌日，沈良才早已在府外等候多时。
这沈良才为何许人也？不过乡野之人，世代为平民百姓，以耕种维持生计，而家中几乎无余粟。若非沈良才承蒙天泽，聪慧过人，恰逢被乡间夫子相中，习得读书识字，所幸终成解元。中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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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恰逢会试，幸成会元。许是被京城官员注意，便将其推荐给长公主殿下，至此，成为府中幕僚。
在府门外打扫的小丫鬟是新来的，自然是认不得沈幕僚的，福了福身，垂眸答道：“这位郎君见谅，奴婢初来府上，尚未识得诸位贵客。不知郎君贵姓，何事求见长公主？待奴婢禀过管事妈妈，再回覆您是否方便通传。”
沈良才听后，并未大声斥责。良久，才见到府上的管事，只听那管事道：“沈幕僚形色急切，可是有要是通传？”
这管事年过五旬，为人圆滑，同沈良才经常照面，自然是相熟。沈良才作揖回礼道：“某奉长公主密令，需亲自见长公主殿下，烦请张管事通传。”
“既是密令，小的岂敢怠慢？小的便立刻动身禀告长公主殿下，还望幕僚稍等片刻。”张管事一听到“密令”二字，眉目紧皱，神情也比之前凝重了先，惟恐误了事让长公主不快。
沈良才听后，便作揖道：“既如此，那便有劳张管事了。”
片刻，张管事回来了，道：“长公主殿下就在府内。阿福，你带着沈幕僚前往。”
“是。”张管事身边的阿福道，“沈幕僚请随小的来。”
阿福领着沈良才到地方后，道：“小的只能将您带到这里，您再往前走一点，便到了琉璃阁，您进入后，自然就能见到殿下了。”
“多谢。”沈良才道。
阿福受不得这礼，只道：“不敢，小的先行告退了。”言后，他便躬身离开了。
待沈良才进入琉璃阁内，见到了凌浅陌，恰逢凌承煜也在，便行礼道：“长公主殿下，二皇子殿下，臣有要事禀告。”
“沈幕僚？你可是有要事？”凌承煜刚好习完今日要练的字，边收着笔墨纸砚，边问道。
这琉璃阁，他第一次见江公子径自进入，而姑姑从未过问，这也就罢了，怎么这沈幕僚……
他又见沈良才面露难色，久久不言，这才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知道你要和姑姑说要事。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还未等凌浅陌多说，他就自行离开了。
凌浅陌看着这小子满脸不高兴地离开了，笑容中透露着几分无奈，道：“这小子。”
沈良才只当长公主殿下是在抱怨二皇子顽劣，宽慰她，道：“长公主殿下莫要介意，二皇子小小年纪能文能武，偶尔贪玩也属常情。他日二皇子殿下定成成为大器。”
凌浅陌只是微微叹气，道：“这小子向来不喜欢念书，倒是喜欢习武。”
未来的事情，谁又能料到呢？
沈良才见长公主面上未有怒容，垂眸思索良久，终于凑近几步，压低声音道：“殿下，臣近日多方查探，发现淑宁宫每月的采买账本大有蹊跷。名贵香料的用量比其他宫殿多出三倍，光是沉香一项，上月就足足消耗了二十斤。”说到此处，他偷瞄长公主眉间微蹙，知道长公主很注意太子的动向。
就连他自己也是真没想到，这事竟然也能和太子沾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