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秀花的印象里,苏荷还从未提到过“报仇”一事。
一次也未提到过。
德顺和苏雪儿死得惨烈又冤枉,苏荷哭过闹过,可是她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很快就融到了这磕磕碰碰的世道里。
她像一只绵羊那般安静地长大,任劳任怨地服侍着自己的主子。
若非李姝丽将她逼至绝境,或许她仍是那样一只安安静静的绵羊。
张秀花没想到她心里还装着“报仇”一事,并将这件事堂而皇之地放到了桌面上来。
当夜,苏荷将张秀花和春兰叫到正房。
既便已到二月,房中仍燃着炉火,炉火旁还放着可口的茶点。
抬眸望去,整个房间温暖、舒适,窗明几净。
但三人谁都没忘记,当初李姝丽便死在这间房中。
如今房中血迹已擦、血腥味已散,却仍有某些痕迹盘桓心头,稍一触碰,便觉瘆人。
苏荷拿来一个锦匣,打开后放在二人面前。
里面装着二人的身契,她说:“之前要给你们,你们不收,如今非收不可了。”
张秀花不解:“小姐这是何意?”
春兰也一头雾水:“小姐要赶我们走?”
“不是赶,而是劝。”苏荷长叹一声:“杀李姝丽之事已尘埃落定,你们此时离开最为合适。”
张秀花来了气性儿:“为啥要我们离开?”
“姑姑,你也知我身负大仇,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爹爹和娘亲的死状,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他们所受到的屈辱,如今报仇血恨的机会来了,我不再是奴,行事也不再被掣肘,接下来……我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让仇人血债血偿。”
苏荷声音哽咽,落下泪来:“但,我不能让你们跟着我去冒险,这样太不公平了。”
哪怕在杀李姝丽时,她也未曾有过这样大的情绪起伏,张秀花看得心痛难抑:“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在哪,我便在哪,你要粉身碎骨,我便陪着你粉身碎骨。”
她说完也“呜呜”地哭起来。
春兰也在哭:“若不是小姐,我早就死了,不管小姐是‘赶’还是‘劝’,我都要陪着小姐,我也不走。”
三人围在一起畅哭了一场。
出身卑微命运不济,所幸,还有友人可依。
次日,苏荷开始收拾回京的行李。
其实她也不急于这一日两日,反正慢慢收拾。
期间家丁王贵来过一回,知道这位李家小姐要回京了,他一是想来送行,二是想问问有什么需要置办的物件儿。
李家小姐谢绝了他的好意,并就宅中事务叮嘱了一番。
他觉得李家小姐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了,他也说不上来。
唉,反正主子的事与他无干,多想无益,他恭敬地退下了。
苏荷选了一个晴好的日子回京。
出门前还特意换上了李姝丽最喜欢的绯色襦裙,并在额间画上了鲜艳的花钿。
车行大半日,顺利抵达李府。
府门口并无人迎接,如此也罢,落了个清静。
三人前后脚下了马车。
门口的阍人见了,战战兢兢行了礼,转身去正院通报。
苏荷没理会阍人,领着张秀花和春兰理直气壮地往里走。
她在李妹丽身边伺候多年,对府中的一切及李姝丽本人熟悉无比,冒充起来自然轻车熟路。
但张秀花和春兰就没这么冷静了。
虽事先她们也有心理准备,但真到现场仍是心下惶惶。
她们可是三个奴婢啊,奴婢杀死主子继而堂而皇之地冒充主子进府,若是被人发现,还不得被千刀万剐?
二人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忍不住两股颤颤。
李姝丽住在府邸东边的依香院,从大门口到依香院需穿过两条甬道及一条长长的游廊,这么远的距离,二人便是颤过来的。
所幸路遇的下人们无人敢直视她们。
毕竟李姝丽恶名在外,遇见了规规矩矩行个礼,赶紧有多远躲多远,谁还敢没事儿找事儿打量她们呢。
待一进依香院,苏荷便关了屋门,将二人唤到跟前。
正值黄昏,昏暗的光线掩盖了少女精致的眉眼,却又令她脸上多了几许朦胧的冷意。
她说:“我知道你们害怕,但既然走出这一步,便没有回头路。”
她又说:“姑姑,春兰,你们且记住了,且记牢了,这世界,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李姝丽,你们只须理直气壮地挺直腰杆。”
张秀花舒了口气,无奈抚额:“是我糊涂了,我不该怕的,咱们小姐便是独一无二的小姐,有何可怕的。”
春兰也回过神:“没错,是我……心虚了,才会害怕,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苏荷闻言也算是松了口气。
三人一道用了晚膳,不过片刻,江嬷嬷过来了。
江嬷嬷见到苏荷的瞬间,兀地怔了怔,“哟,小姐离开数月,倒似是改头换面了。”
苏荷眼也未抬,慢悠悠地饮茶:“是么,看来别院的山水养人啦。”
江嬷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四下里环顾一圈,目光落到一旁的张秀花身上:“老奴记得……这位仆妇应该是待在后厨的吧,如今怎的还有福气在房里伺候了?”
苏荷“嗤笑”一声:“怎么,本小姐房里用谁不用谁还须得经过你江嬷嬷的允许?”
江氏腰身一弯,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是老奴僭越了,老奴只是好奇,当初跟着小姐去别院的那个叫苏荷的丫头怎的不见回来,她不一直是小姐最得力的人手么?”说完还探头使劲往屋里瞧了瞧。
“江嬷嬷别瞧了。”苏荷的语气漫不经心:“那个贱蹄子犯了错,被我发卖了。”
随即面色冷下来:“江嬷嬷过来究竟所为何事,还请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最后一句话显然很不客气了,听得江嬷嬷也冷了面色:“老奴是过来传话的,老爷和夫人有事要与小姐说,请小姐速速去正院。”
“话已传到,也请江嬷嬷速速离开,我这小院儿不欢迎闲杂人等,以及——狗。”苏荷将“狗”字说得格外响亮。
江嬷嬷气得胀红了脸,随即转头就走了。
春兰忍不住笑起来:“小姐演得可真像,跟那位简直一模一样。”
张秀花也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这江嬷嬷压根儿就没有起疑。”
苏荷看向门外夜色,暗暗舒了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她说着从玫瑰椅里起身,提步往内室走:“快给我更衣吧,马上要过下一关了。”
下一关,她要面对李姝丽的亲爹。
正院里。
李泰安正在发牢骚:“这孩子越来越像只白眼狼了,回来了也不来正院招呼一声,倒要让我这个做老子的去传唤她。”
何曼云忙给他奉上茶水,柔声劝慰:“老爷消消气,丽丽或许正在忙着整理行李,还未来得及向咱们招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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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泰安怜惜地瞥她一眼,“你倒是会替她说好话,可别忘了,她曾给你下毒,要你的性命。”
何曼云故作豁达:“丽丽年岁还小,不懂事,我一个做母亲的哪能与她计较。”
李泰安冷哼一声:“还小,都要订亲的人了还小么,我倒要看她还能猖狂到几时。”
话刚落音,江嬷嬷便进屋禀报,“老爷夫人,小姐来了。”
李泰安转身坐上首位,道了声“传”。
苏荷换了身鹅黄色襦裙,发髻半挽,款款入得屋内。
以前李姝丽见其父时也是这样一副松驰而慵懒的模样。
屋内燃了几盏烛,照得亮如白昼。
下人们都退下了,唯有李泰安与何曼云并排而坐。
苏荷垂首,恭敬行礼:“女儿拜见父亲。”
哽了哽,才补了句“母亲”。
李泰安压着火气,瞟了她一眼,又瞟她一眼,“看你这形锁骨立的样子,心里的怨气应该不少吧。”
何曼云也出言附和:“还别说,丽丽当真清减了不少呢,连声音也略略变了,如换了一个人似的。”
苏荷答:“女儿前些时日染上水疮,伤到了嗓子,这几日才将将痊愈。”
何曼云故作慈爱:“怪不得呢,原是大病了一场,我待会儿便交待后厨,给丽丽多备些补汤,把亏了的身子慢慢养回去。”
苏荷冷声回:“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放肆。”李泰安一声厉喝:“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这个家可没人欠你。”
苏荷哭着顶撞:“这个家没欠女儿,难道也没欠母亲吗,她可是尸骨未寒……”
李泰安气得额上青筋爆起,起身就要揍人。
何曼云一把拉住他:“老爷莫气、莫气,别忘了今日的正事。”
一听说“正事”,李泰安好歹压制住了火气,再次坐回去。
那时苏荷正在低头抹泪,哭得很伤心的样子。
李泰安不由得又有些心软,缓了缓,连语气也软下来:“你的生母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就勿要再提了,眼下你已及笄,是该要议亲的时候了。”
苏荷擦净泪,抬眸,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李泰安重重叹了口气:“为父作为一家之主,在你的亲事上,不仅要考虑你的感受,还须得考虑整个李家。”
他顿了顿:“为父欲将你嫁给尚书大人周平,他虽年岁大了些,却是位高权重尊贵显赫,在朝中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堂妹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能与周家结亲,乃是我李家之幸啦,何况周大人早年亡妻,届时你是以正妻之位嫁过去,定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苏荷听得怔住,“周平”这个名字她可太熟了。
在为奴为婢的这些年,她从未放弃过任何机会打探仇人的消息,有些是在陪李姝丽出府时听来的,有些是从府里小厮们闲聊时听来的。
通过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她知道了当年的布商杜玉庭如今已是赫赫有名的皇商,且还是京城布业商会的会长。
她知道了当年在登闻鼓前杀害母亲的人是一名判官,名叫刘达忠。
她还知道了当年奸污娘亲杀害爹爹的人叫周元泽,如今是吏部的员外郎,而其父便是当年的度支郎、如今的尚书令周平。
若能嫁入周家,她找周元泽报仇岂不是手到擒来?
苏荷上前一步,掷地有声地开口:“父亲,女儿愿意嫁给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