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有一片梅林,是李家祖上在建造别院时顺手种植的,因多年疏于打理,林中已是杂草丛生。
但梅树茁壮成长,花香如故。
三人抬着麻袋穿过一丛丛杂草,停在了最北边一排梅树下。
铁锹只有一把,她们轮流挖坑。
张秀花力气最大,一个人挖得最久。
月亮躲进了云层,光线愈显昏暗。
有雨点自枝叶间落下,发出哗哗的响声。
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三人来不及挖更深的坑,只得将李姝丽草草掩埋。
随后将铁锹沿着高高的山坡扔下去,相携而返。
但还未走出梅林,兀地发现前方丈余远处出现两道黑影。
看那身形,可以确认是两名男子。
张秀花和春兰吓得心魂出窍,差点惊叫出声。
她们害怕遇上歹人,更害怕被歹人发现她们在埋尸。
唯有苏荷镇定自若,沉沉看向对方。
隔着蒙蒙的黑暗与雨幕,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肃杀之气。
苏荷试探问:“不知二位为何至此?”
身量更高的那名男子上前,反问:“姑娘不也在此吗?”
她答:“此乃李家梅林。”
“请问姑娘是?”
“李家嫡女李姝丽。”
此话一出,张秀花和春兰皆怔了怔。
那男子也是一怔,随即抱拳施礼:“在下乃大理寺少卿谢无痕,旁边这位乃在下的长随吴生,因查案路经此地,若有打扰处,还望李姑娘见谅。”
吴生也连忙抱拳施礼。
竟然是大理寺少卿,苏荷胸口一沉,暗暗握拳。
张秀花和春兰也紧张得拉住她的衣角。
若被这位少卿大人发现她们是在埋尸,等待她们的只有斩首。
苏荷说:“并无打扰处,大人请自便。”
话中意思自然是各走各路。
谢无痕却并不急着离开,“雨夜寒凉,不知李姑娘为何在此?”
似是关心,又似是质询。
苏荷答:“出门时并未下雨,何况,现下也并非是夜间,理应是清晨了,我是想趁着黎明出门采些花露来烹茶。”
“原是这样。”谢无痕也在透过黑暗打量她,他似看到了她凌乱而潮湿的发髻、裙角的泥土,以及袖口处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又问:“那李姑娘所采的花露呢?”
苏荷的语气里带着狼狈:“实不相瞒,摔了一跤,花露全洒了……”
谢无痕顿了顿,似是恍然大悟:“如此,李姑娘便早些回去吧,免得淋坏了身子。”
苏荷福身行了一礼,领着张秀花和春兰转身离开。
才走出几步,谢无痕又唤了声“李姑娘”。
苏荷止步回眸。
夜色下,她仍未看清谢无痕的脸,只看到了梅花树畔他的身形轮廓,他看上去比寻常男子要高大挺拔许多。
谢无痕说:“在下会记住‘一饭之恩’。”
“大人何出此言?”
“山道上的馒头!”
苏荷沉默片刻:“大人客气了。”说完转身离开,再未回头。
她因那些馒头而杀人埋尸,却在埋尸途中遇到因那些馒头而对她感恩之人,且此人还是堂堂大理寺少卿。
事件荒诞到无以复加,她一时难以言表。
吴生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心有不甘:“不是说李姑娘是个大善人么,怎的也不请头儿进宅歇歇,你看这雨都越来越大了。”
谢无痕瞥他一眼:“就你话多。”
说完找了处更浓密的树盖,吃力地坐了下去。
雨越下越大,穿过枝叶、穿过泥土,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暗,从淅淅沥沥到倾盆而落。
别院正房里仍燃着一盏烛。
张秀花和春兰垂头丧气地扒在桌案旁,苏荷则独自坐于镜前。
三人一时无话,屋内静悄悄的,唯有雨水在拍打着槛窗。
谁也不知道天亮以后等待着她们的会是什么。
良久,苏荷突然问:“春兰,你为何要在李姝丽面前替我担责?”
春兰愣了愣,随后垂首,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娘亲早亡,爹爹好赌,家中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记得在我五岁那年,爹爹因为耗尽赌资一连数日未归,我眼睁睁……看着弟弟被饿死了,爹爹回来后将弟弟的死怪到我身上,随后……便以二两银子的价格……将我卖给了李家。”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缓了缓才继续开口,“我想,那时要是有一个像苏姐姐一样的大善人给我们送些吃的,或许弟弟就不会死了,或许……我也就不会被卖了,所以……”
她哭起来,哭得肩膀一抖一抖。
张秀花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苏荷说:“春兰,谢谢你。”
春兰哽咽着摇头:“是我该谢苏姐姐才对,今日若不是苏姐姐,我怕是早被李姝丽打死了。”
“都啥时候了,还谢来谢去的。”张秀花幽幽一叹,“还不知天亮以后咱们能不能活呢。”说完她也开始抹眼泪。
“咱们定然能活。”苏荷于镜前起身,行至衣柜旁,拿了套李姝丽的衣裙穿在自己身上,大小正合适。
她说:“从今日起,你们便唤我为小姐。”
桌前二人皆惊得张大了嘴巴。
春兰喃喃问:“苏姐姐当真……要假扮成李姝丽?”
刚刚在梅林,她对着那少卿大人不就说自己是李姝丽么!
苏荷在空地上转了一圈,“怎么,不像么?”
张秀花已从桌前起了身,徐徐走向苏荷。
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娃娃,看着从一坨肉球球长成如今这般亭亭玉立的少女。
橙色烛火下,少女身姿玲珑面容清秀,乍看之下,与那李姝丽当真有几分相像,但细看之下,她又比李姝丽更为灵动貌美,似已长成了其娘亲苏雪儿的模样。
张秀花看得呆住,喃喃开口:“高矮胖瘦倒是一样,但脸……”
苏荷立即将一张白色纱巾覆于面上:“届时就说我生了水疮,暂不能以真面示人,如此,便可瞒住宅内其他人。”
张秀花又问:“那若是有人问荷荷去了哪里……”
苏荷答:“就说我胆大妄为,偷了后厨的馒头,被小姐发卖了。”
屋内沉寂了片刻。
绝境之下,似乎又看到了生机。
春兰也忍不住凑过来,“当真……能行么?”
苏荷面色郑重:“即便不行,咱们创造条件,也要让它行!”
她身上激荡着一股百折不挠的气势,俨然比主子李姝丽更像一个主子。
春兰“噗通”一声跪地:“奴婢愿意跟随小姐。”
张秀花也禁不住身子一软要跪下去,苏荷立即一把搀住她,继而将春兰也扶起来,她说:“接下来,咱们风雨同舟。”
雨整整下了半日,整座西山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里。
冷风从对面山坳刮过来,刮出一阵阵“呜呜”的响声,犹如鬼哭狼嚎。
别院仍如往常那般清寂空冷,
院中除了李姝丽带来的几名仆从,便只剩一名多年在此看院的家丁,名叫王贵。
没人发现李姝丽已经死了。
在苏荷向外宣称自己染上了水疮后,王贵还特意来正房外请示,问是否要帮小姐进城去找郎中。
春兰如往常那般进屋传话,片刻后出屋回话:“小姐说,再跟她提什么郎中,她便……便撕烂谁的嘴。”
王贵吓得身形一紧,急忙退下了。
他虽对这位李家小姐不熟,却也听闻过一些她飞扬跋扈的事例,近几日接触下来,果然是传言不虚,他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
后厨里,郑婆子一边淘米一边小声絮叨:“小姐长了水疮却不肯让郎中诊治,你说若是被毁容了可怎么得了。”
正在摘菜的张秀花斜她一眼:“你一个后厨的婆子,倒是开始操主子的心了。”
郑婆子答:“我这不是看咱们小姐还年轻么,往后迟早要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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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秀花故作警惕地朝屋外张望一眼,压低声音:“实话跟你说吧,咱们小姐根本没长什么水疮。”
郑婆子面色一惊,急忙往张秀花跟前凑:“那小姐为何成日覆着一块面巾?”
张秀花朝她冷哼一声,故意不说。
“卖什么关子,你倒是说啊。”郑婆子用胳膊捅了张秀花一下。
张秀花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怪你。”
郑婆子不解:“怪我做甚,我跟小姐都没说过几句话。”
“若不是你告状说有人偷馒头,小姐便不会与苏荷起争执,若未起争执,小姐的脸便不会被苏荷用簪子扎伤。”
郑婆子呆住:“用簪子扎伤?像春兰那样了么?”
张秀花答非所问,继续摘菜:“反正眼下苏荷是被发卖了,若哪日小姐气不顺,定也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郑婆子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半晌无言。
郑婆子很快便等来了她的“果子”。
次日晌午,小姐因她煮的米饭太硬,将她叫进了正房。
那时小姐背朝她坐在窗前的玫瑰椅里,宛如一尊大佛。
冬日寒凉,但她感觉小姐的背影比冬日更为寒凉。
郑婆子双膝跪地,战战兢兢唤了声“小姐”。
小姐并未应她,而是由春兰上前传话:“往后,你不必再在别院伺候了。”
郑婆子胸口一沉,自己果然要步苏荷的后尘被发卖了,“求小姐开恩,容奴婢在此讨一份生活,求小姐开恩啦。”
“讨饶也无用。”春兰打断她,将一份文书塞进她手里:“这是你的身契,好生收着吧。”
一听是“身契”二字,郑婆子猛然顿住,莫非这不是发卖,这是放奴?
不待她想明白,春兰又递来一个钱袋:“里面有二十两银子,够你生活一段时日了,且好自为之吧。”
郑婆子走出正房时仍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大梦。
明明是要受罚的,却好似被奖赏了——莫名其妙得了自由,还得了银子。
她走下台阶时频频回头,道了句:“小姐是好人啦。”
台阶下的护卫金安和金顺听得一脸疑惑。
几日之后,金安和金顺也被传进了正房。
他们因为野猫闯进正房吓到小姐而面临惩罚。
那时小姐面覆纱巾,坐于屋内的首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们可都知错?”
小姐的声音似与从前不同,但区别也并未多大,或许是水疮伤到了嗓子吧。
金安跪地答:“是小人守护不力,望小姐恕罪。”
金顺附和:“是小人守护不力,望小姐恕罪。”
苏荷朝春兰使了个眼色。
春兰会意,上前递去两份文书:“这是你们的身契。”
随即又递上两个钱袋:“这是傍身的银子,你们二人都走吧。”
跪地的二人皆有些回不过神。
待出了屋子,金顺仍有些云里雾里,“你说小姐这是罚咱们呢,还是奖咱们呢?”
金安看着手中沉淀淀的银子,答非所问:“小姐是好人啦。”
正房内,春兰长舒一口气:“如此,小姐在宅内便不受掣肘了。”
苏荷笑了笑,并未多言,随即转身去案前研墨画画。
她儿时随娘亲学过画,虽未学得十分精湛,却也能入木三分。
如此一连画了好几个时辰,直至张秀花端来晚膳时才将将完工。
张秀花一边布菜一边问:“小姐画的是什么?”
苏荷将宣纸提起来,呈到她面前。
张秀花抬眼望去,蓦地吓得后背一凉,手中的碗箸“呯”的落地。
春兰听到动静也跑过来,看了纸上的画,吓得捂住了嘴。
纸上赫然画着李姝丽的脸!
张秀花缓了缓:“小姐画她作甚,怪瘆人的。”
苏荷答:“姑姑,我不能只做假的李姝丽。“
“那你想怎样?”
“我须找人塑骨,塑成画中人的样子,做真正的李姝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