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时兴起，只一辆马车和几匹快马，未曾提前通传，轻装简行地赶到了西郊马场。
马场位于西霞山脚一片开阔之地，苍茫无垠，绿草如织，随风起伏，若碧波荡漾。
“这……就是果下马？”谢诗屿看着眼前那匹长毛小马，忍不住出声问道。
那马身形小巧，通体棕色，颈侧点缀一圈白毛。双眸大而澄澈，四蹄短健，身高仅二尺有余，颇为可爱。
马鞍垫是有人精心挑选的绣金缎子，四角还挂着几枚银铃，微风吹过，铃声清脆，鬃毛扬起，小马恰好嘶鸣一声，颇有几分自豪之意。
“我骑它？是不是太欺负人了？”谢诗屿略带怀疑地看向身旁的贺连湛。
“这匹是粤西进贡的果下马，品种名贵，不算委屈你。”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也太欺负小马了吧。”
贺连湛一笑：“别看它小，脚程不输那些高头大马。”
“哦？那跟你的马比呢？”
“啸影？没有马比得过它。”贺连湛轻轻拍了拍啸影。
“那让我试试啸影吧！”
贺连湛见她兴致高昂，想着自己在旁边护着，应当出不了大事，便无奈答应了。
啸影体型高大，气势不凡，沈诗屿光是蹬着马镫爬上马背就费了不少力气。
视野随之升高，她看着地面，竟有一些些轻微的眩晕。
好在它此时看起来性情温顺，让谢诗屿不由也放下心来，抚了抚啸影：“你真是匹好马，还以为会把我摔下去。”
贺连湛看她手中的马鞭一皱眉：“先坐着别动，你这马鞭不好，我去给你换一根。”
贺连湛刚走开，安辰便到了。
方才想去挑挑骑马场的马，未选到心仪的，只能先来与他们汇合。
见谢诗屿正坐在啸影背上，他眼前一亮：“这马是七弟的马吧？真不错，待会儿也借我试试看？”说着，顺手拍了下啸影。
这一拍不要紧，啸影却似突然受惊，猛地扬起前蹄，瞬间发狂。
贺连湛正与巡风挑选马鞭，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脸色顿变。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翻身上了巡风的马追了去。
谢诗屿紧紧抱着马脖子，耳边风声呼啸。她感觉自己伏在啸影背上，如同一支满弓之箭被猛然射出。
四周风景飞快地倒退，她既不知前方通往何处，也不知啸影会跑到什么时候。
她根本不会驾驭马匹，心中慌乱，只怕它会一直冲到某个悬崖边，或是撞上林中的大树才会停下。
她不敢睁眼，只能紧紧抓住缰绳，仿佛一叶孤舟被抛入狂风暴雨的大海之中。
除了随波逐流、任命运摆布，她什么也做不了。
心跳如擂鼓，以极快的速度密集地砸在胸口。
她闭着眼，脑海中仿佛亮起了走马灯。
第一次考满分，第一次拿了年级第一。
第一次听见父母吵架，第一次没人再在她的试卷上签字。
第一次见到从国外回来的小姨，第一次搬进小姨家。
第一次和小姨一起过生日，第一次有人替她父母去开家长会。
第一次和小姨吵架，是因为她不愿照小姨的安排结婚，执意要去读研。
第一次准备一个人过中秋，却被老王一声吆喝，拉着和师门的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第一次见到安辰，就收到了他给全师门每个人准备了一个月饼大礼盒，她和室友分了好几天才吃完。
第一次觉得……如果今天早上顺顺利利开了组会，那该多好。
她深深吸气：不怕不怕，飞得这么快，大概“咔嚓”一下就结束了，应该不会太疼。
第一次在临死前尝试安慰自己，想到的话，竟然还这么蹩脚。
贺连湛策马飞追，终于在马场边缘赶上。
他一把抓住啸影的缰绳，啸影似是感应到主人的气息，速度终于渐渐慢了下来。
贺连湛要扶她下马，她还紧紧地抱着啸影的脖子不肯撒手。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睛才睁开一条缝。
真活下来了？
她双腿发软，勾着马镫使不上劲儿，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直直地翻了下来，落在了贺连湛身上。
贺连湛被砸得吃痛，也不敢推开她。
缓了一缓，谢诗屿才坐了起来。
“你没事吧？”贺连湛需要确认一下她的魂儿还在不在。
谢诗屿木然地点了点头，整个人还陷在惊魂未定中。
他伸出手，略显生硬地，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背。
他向来不擅安慰别人，准确地说，他根本就没安慰过别人。
现在只能笨拙地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温柔的方法了。
风吹过草地，眼看快要入夏，草长莺飞，不知名的各色野花恣意盛开。
头顶的天空又高又远，明明是马场中再寻常不过的景色，贺连湛却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欢喜。
谢诗屿却并不欢喜。
她把头埋进膝盖，肩膀还在轻轻颤抖。
早知道就不该逞强去骑啸影，贺连湛的马能是什么正常的马吗？
搞不好它还在战场上叼着大刀杀过敌！
不对，应该怪安辰！若不是他那一巴掌狠狠拍下去……
“我一定要宰了那个家伙！”她猛地抬起头。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语气却已变成咬牙切齿，梨花带雨瞬间成了恶鬼吃人。
贺连湛手顿了一下，似乎感到一阵寒意。
此刻他竟然破天荒地觉得安辰有点可怜，下意识开口道：“二哥……也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他就感受到一道仿佛能把人扎透的眼神直直扫来。
瞬间改口：“确实，以后再也不让他碰我的马了！”
谢诗屿这才“哼”了一声，气势稍缓。
又过了一会儿，贺连湛问：“好点了吗？”
谢诗屿点点头，贺连湛伸手去扶她。
她刚一站起，腿却一软，谢诗屿又紧紧抓住了贺连湛。
他的心跳“砰砰”直响，像这一整片草地上的蝴蝶全扑进了他胸膛里乱飞。
谢诗屿却毫无所觉，自然地扶着他站稳了：“看样子暂时是上不了马了。”
“那我们走走吧，你缓一缓，就当散步。”
谢诗屿点点头，光这么坐着确实不如活动活动好。
两人将马拴在一旁的树干上。
“不会被人偷走吧？”她回头看了眼那匹还在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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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尾的啸影。
“不会，这里来的人都有规矩。而且啸影认主，不会随便跟别人走。”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现在也不好牵马，我们走不远，就附近转转。”
“确实认主……”谢诗屿在心里不甘地想。
两人漫无目的地沿小径慢慢走着，不知不觉便踏入了一片林间小道。阳光透过枝叶斑驳洒下，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林间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谢诗屿顿时警觉，压低声音，有些紧张地抓住贺连湛的手，低声问：“会不会是狼或者熊？”
“应该不会……”虽然嘴上这么说，贺连湛还是下意识地把手搭到了剑柄上。
忽然，一道低哑的呻吟声从林子深处传来。
谢诗屿听得脸色一僵，立刻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条件反射般松开了贺连湛的手。
贺连湛却还没意识到状况，反倒想走近看看。
谢诗屿赶紧拽住他，小声说：“我们绕路走吧。”
“它们会循着气味……”他话没说完，那边的声音又清晰了几分。
是两个人的声音，而且……似乎还是两个男人。
谢诗屿怔了一下，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原来这世上也真有无处容身的苦命鸳鸳。
她转过身，打算把这片林间这片净地留给他们。
而贺连湛虽未经人事，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要是……被发现了，可有你好受的……”
断断续续的男声从林子里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喘息。
谢诗屿只觉得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又不敢催贺连湛，怕弄出动静惊到林中人。
这种时候撞个四目相对的话，大家都臊得别活了。
“放心……阿青已经答应和我成亲了……等我用完她的肚子……”
另一人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断断续续，气息虽是不稳，却透露出一种奸计得逞的不屑。
她脑子里突然“轰”的一声炸开：
“……同妻？”
谢诗屿瞬间明白了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心头怒火直窜上脑门。
这男的，马上要成亲了，还在外面偷男人？！
本来这些人想在林子里偷人还是大海边放飞自我，肯定都和她这个各方面的意义上的外来者无关。
但若是这其中还有个无辜的女人被牵连，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谢诗屿顿时咬牙，必须阻止这两个“腌臜货”去祸害别人。
想到这里，她怒气冲冲地抬脚向前，伸手就要拨开遮挡视线的树枝。
贺连湛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她要干什么，赶紧拽住：“你疯了？！”
可那边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原本的喘息声顿时一静，随即就是一阵手忙脚乱的穿衣声。
谢诗屿知道，想解释也来不及了，干脆甩开贺连湛的手，直接拨开树枝。
那两人果然已经边穿裤子边飞奔逃离，慌不择路。
谢诗屿一腔怒火直冲脑门，顾不得自己才从马背上下来，抬脚就想追上去，结果刚一发力，腿一软，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再抬头时，只能看见那两人的衣角在林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