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崔叙其人，维护的是陛下，是皇权。”
见长宁依旧不语，胡太后眉目间露出一丝愁绪，“真到了还政的那天，你我母女的立足之地，又在哪里呢？”
“阿娘何必说这等丧气话？”长宁道，“说到底，阿娘才是陛下的嫡母，要女儿说，当初阿爹驾崩时，阿娘还是心慈手软了，为何还要留下施氏的性命？莫不如像太宗临终前将宣宗生母吴氏遣往永定守陵，仅尊嫡妻韩氏为皇太后，若是当初阿娘狠一狠心，效仿太宗，这宫里，便只有一个太后了。”
胡太后蹙眉道：“哪有这么容易，送吴氏去守灵，那是太宗的主意，他担忧若两宫并存，年幼的宣宗难以调和生母与嫡母矛盾，恐致朝堂分裂，更何况韩氏是太宗少年发妻，二十多年皇后之位，无论后宫前朝，皆深孚众望。
可你阿娘我，只当了短短三十二天的皇后，若不是笼络了崔相为我周旋，现在哪还有这个太后的名分？”
长宁闻言，又道：“阿娘，纵然施氏是生母又如何，弟弟和她并不亲近，论其亲疏，她甚至不如那个人，当初若不是那个人……”
“往事就休要再提了。”胡太后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当初你父皇娇惯你，你惦记着先驸马，说不嫁就不嫁了，平白蹉跎了这许多年，为娘今日说的话，你要上心，趁着我如今执掌行宝、代行辅政之权，尽早再定下驸马。若不然，待我还政，你的婚事难道要全凭陛下做主？那他又能给你择个什么样的夫君呢？”
又来了，长宁不爱进宫，多半为此。
“难道我就非得寻个男人嫁了才行？”长宁也恼了，“现如今又不是太宗时期了，驸马尚可参政，还能担任要职，近几十年来，哪个驸马不是出身寒门，徒领虚衔，他既不能与我带来半分助益，我又何必非嫁不可？”
“蠢材！蠢材！”胡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直戳长宁的脑门，“我方才同你说的话，你竟是半点没听进去，为娘若是还政了，任由陛下给你赐婚，那驸马出身必是像你说的寒门子弟，可现如今，我不是还在辅政吗？”
长宁闻言，顿时恍然，抱着胡太后的手臂撒娇：“女儿一时没想到嘛！”话落，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直起身子道，“可是阿娘，此事办起来不容易吧，那些大臣不会同意的。”
“是不容易。”胡太后轻轻一叹息，“纵有万难，也要争上一争。”
正当胡太后母女俩密谈之际，宝珠已经回了德寿宫。
见宝珠回来，施太后急急禀退左右，神色难掩焦灼：“如何？”
宝珠压低声音：“婢子找人打听了，长公主被叫进宫来，确实是为了府里遇刺一事。”
“人……死了吗？”施太后声音发颤。
宝珠摇了摇头：“说是被救下了，眼珠子被戳走了一只，但还活着，至于另一个，应当没被抓住。”
施太后惊惶起身，来回踱步：“糟了！糟了！若被查出，雉奴要怎么看我？他原就和我不亲近，对我还不如个外人和善，哥哥说要推霍延顶罪，可雉奴素来信任霍延，要是让他知道……”
“娘娘怎么糊涂了？”宝珠拉住施太后，低声道，“那内侍虽是咱们安插进去的，可他父母兄弟早都捏在国舅爷手中呢，他难道不要他老子娘的性命了吗？况且他又不知道背后是您，只要咱们稳住，不给国舅爷添乱，这事儿就成了一半了！”
“这……真能行？”施太后紧抓宝珠的手，脸色煞白，“你不知道，垂花宫那位近些年瞧着是和善了，可她并非蠢人啊！要是让她查出那内侍是我的人……不行不行，那个内侍必须得死！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快，快去找人寻哥哥，叫他务必寻机结果了那内侍。”
宝珠无奈：“娘娘，此时宫门已经下钥了，如何再去寻国舅爷？”
“那怎么办？”施太后坐立不安，浑身发冷，“夜长梦多，今夜可怎么熬啊……要是让他们审出什么来……”
“娘娘安心，国舅爷说了，只要娘娘把内侍安插进长公主府里，余下之事一概不用操心，如今一切皆在国舅爷掌控之中，您何苦自乱阵脚，自己吓自己？”
宝珠知道自家主子的秉性，只能极力安抚，“那内侍没死，倘若真会乱咬，难道国舅爷会放任他不管？国舅爷这一身荣辱可全系在娘娘您身上了，听婢子一句劝，您只要稳住了，其余一概莫管，就怕外头还没怎么样呢，您自个儿先乱了阵脚，叫陛下、垂花宫那位看出了端倪，那才是得万劫不复。”
宝珠一番话，总算让施太后稍定心神。
“对……你说得对，我不能乱。”她喃喃道，缓缓走回榻边坐下，“要不……这些日子我称病不见人好了？免得叫人看出破绽……”
宝珠微微颔首：“娘娘不见人也好，静待国舅爷的好消息便是。”
总算将施太后稳住了，宝珠心里也生出一丝埋怨，国舅爷的事儿就不该叫娘娘知道，可娘娘偏又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国舅爷只能叫她知道了，知道就知道了吧，偏她又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可恨这次竟然没除掉那姓卫的丫头，她祖上到底烧了哪柱高香，竟入了大相公青眼！”稍稍定神之后，施太后歪在榻上，神色间无不嫉妒，“我娘家侄女儿又比她差在哪里？是门第不如她，还是相貌不如她？是家私不如她，还是根基不如她？也不知道那崔叙是怎么想的，放着堂堂的郡公之女不要，非得娶个芝麻小官的女儿，真是有眼无珠！”
崔叙鳏居近十年，他的婚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其中就有施太后，她曾召见崔叙，欲为其侄女——吴兴郡公之女说合，却被崔叙以除却巫山不是云，心中思念亡妻为由婉拒了。
施太后沉沉一叹，语气中满是惋惜：“那卫氏女此番若是死了，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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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死了，我反倒有由头，叫雉奴给四娘和崔叙赐婚了。”
“正是此理。”宝珠附和道，“若卫三姑娘真没了，国舅爷的四姑娘与崔相结亲，也就顺理成章了。”
“是啊！”施太后愈发烦闷，手中帕子被绞紧，“先前是崔叙自个儿口口声声惦念亡妻，如今又是他自个儿动了续弦的心思，可见那点子‘惦念’早烟消云散了！雉奴纵使与我生分，总比垂花宫那位更近些吧？若是由雉奴出面，将四娘赐婚给崔叙，岂非正好将其拉拢到我们这边？”
想到此处，一股埋怨涌上心头，她不由恨恨咬牙：“雉奴终究年轻，还看不透其中利害，将四娘赐给崔叙做续弦，对他亲政也是大有助益啊！偏生他……不开窍！那卫氏女偏又没死成！真是天不遂人愿！”
“娘娘不必烦忧，四姑娘人品相貌俱是拔尖儿的，自有好的来配她。”宝珠温声劝慰，“崔相鼠目寸光，瞧不上咱们国舅爷的门楣，眼下陛下在前朝多有掣肘，待章圣太后还政，陛下难道还会亏待了自己的亲舅舅不成？”
这话熨帖得施太后极为舒心，眉眼舒展，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自得的笑意：“那倒是了，雉奴虽不和我亲近，可他毕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亲骨肉，岂有不向着自家人的道理？”
宝珠也笑道：“正是此理。风水自有流转时，娘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施太后惬意地靠回引枕，嘴角噙着笑，忽又想起一事，倏地直起身子：“对了！方才不是说，另一个派去的人没被抓住吗？明日传信给她，叫她暂且蛰伏，莫要再轻举妄动。”
“是，婢子记下了。”宝珠躬身应道。
“还有，”施太后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这两日，垂花宫那个为了安抚人心，必定会大张旗鼓地赏赐那个卫氏女。咱们可不能落于人后！你留心着，垂花宫一有动静，立刻去我私库里，挑几件扎眼的好东西，你亲自送去！顺便……”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见见这位卫三姑娘，探探她的底细，看看……有没有机会将她拉拢过来。”
她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脸上重新浮起自得的笑意，手指轻轻敲着榻边小几：“一个七品小官养出来的女儿，能见过什么世面？旁的东西倒还罢了，予唯独不缺这黄白之物！若能拿钱砸开她的心门，无论多少，予都舍得！”
宝珠心领神会，立刻笑道：“娘娘英明！凭她是谁，小门小户出身，又能识得几件稀罕物？娘娘私库里的珍宝，随便拣出一件，都够她瞧得眼珠子掉出来，做几辈子的梦了！”
“正是这个理儿！”施太后得意地抚了抚鬓角，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趁她还未嫁进宰相府，赶紧把她攥到咱们手心儿里来！你想想，哪个待嫁的姑娘不盼着十里红妆、风光大嫁？我此刻给她体面，给她钱财，助她铺排嫁妆，这才叫‘雪中送炭’呢！这份人情，她能不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