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珏微微错身,目光在二人面上扫过,旋即猜出了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
春杏嘴唇煽动,紧张道:“你,你怎么来了?”
兰辞没有回答,施施然走进来,安然自得在春杏一侧落座,从骡成一叠的干净碗筷中自取了一套:“某无住处,想请胡大人收留一晚。”
胡凌云立刻道:“没问题,阿婆,把前院那间东厢房收拾出来,给兰大人住。”
卫朝新好奇道:“好漂亮的郎君,是凌云和二娘子的朋友吗?敢问何处高就?”
兰辞抱拳道:“卫主簿吧?幸会,在下就任马军司。”
三衙之内,多勋贵子弟荫托闲置。常珏抬眼看了看对方。
卫朝新以为是胡家兄妹同他提起过自己,也没有多惊讶,一听是武官,连忙向他打听:“朝廷可是要往浦县增兵?我这樵州主簿完全是个光杆司令,不知何时才能赴任。”
兰辞笑了笑:“抱歉,这件事明后两日马知府便会传信,我还不能说。”
卫朝新表示理解:“也是也是,兰大人莫怪,是我关心则乱了。”
他说罢想起被打断的话头:“对了,春杏妹妹,刚才你说的喜事是什么来着?”
春杏不安地动了动,常珏在袖子的遮掩下,按了按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兰辞的角度看不到,胡凌云却看得到,他冷汗直冒,催促春杏道:“是啊,什么喜事?”
春杏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地道:“就是……这一个多月来,戴师傅说我算科学得很好,再学一段时日,就可以教我制图了。”
话音刚落,胡凌云头一个鼓掌。
兰辞观她慌乱的神色,觉得此事不会这样简单。
但她现在这么说了,姑且不同她计较。
春杏见他脸色稍缓,担心他再说出什么来,连忙招呼道:“伙房还有清蒸鲈鱼,我去端来。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同厨娘说。”
卫朝新胳膊一伸:“二娘子,我看到你买水芹了,蔫了可惜了。”
兰辞幽幽道:“我想吃面。”
春杏顿了顿:“……好,记住了。”
她刚捧着食盘出去,卫朝新便与胡凌云开怀畅饮。
常珏则欠身越过中间的空位,扶着酒杯给兰辞斟酒,
便含笑开口:“我听闻二娘子说,她在临安曾与人成婚过。”
兰辞掀起眼皮看他。
常珏今年二十九岁,他十六岁娶妻,十九岁入仕那年妻子亡故。宦海沉浮近十载,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对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叔父。从初入仕途的豪情壮志,失意挣扎,到如今能够心平气和地对待大多数人生起伏。
人无完人,从知道春杏成过婚那日起,他就对今日境况有了预期,也早已衡量清楚他在这场较量中的筹码。
在他眼里,兰辞虽说情绪克制,性格隐忍,又有久居上位者的从容持重。但他实在是太年轻了。
譬如现在,常珏一眼就能看穿,他和春杏的关系。
一个分开几月不见踪迹,又身份悬殊的前夫,对身为女子的春杏而言,早已是翻过去的一页了。
她在这几个月里,从泥泞和苦楚中走出来,找到了更为舒适的生活和亲友圈,这种舒适让她已经有了惰性。她不会再向往繁华的都市和奢靡的贵族生活。
但这位身份悬殊的前夫,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还以为与春杏只是闹别扭。甚至觉得她会站在原地,殷切万分地等他来找她再续前缘。
他神色温驯,似乎只是打探消息:“不过后来又分开了?兰将军可听过。”
兰辞没碰那杯酒:“我当常大人是磊落君子呢,也爱论女儿家私事当下酒菜。”
常珏摇头,面目诚挚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想确认,那人是不是兰将军。”
兰辞知道对方在挖坑等他跳,但一时摸不准,便回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常珏道:“是便对了。小郎君谪仙之姿,的确惹人春情。我只是好奇,贵戚佳人,缘何走散?”
“常大人是不是会错了什么意,”兰辞淡淡道:“我和春杏,不会分开。”
他觉得可笑,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觊觎春杏。
他今日来只是露个脸。倘使见什么人,都要真刀真枪地闹出血光之灾,有失他与春杏三媒六聘合法夫妻的身份。
春杏端着一大碗阳春面回来,兰辞人已经走了。
只这一会儿功夫,卫朝新已经喝得东倒西歪。胡凌云扶着膝盖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常珏正捧着碗,神色无异地进食:“二娘子,快来吃吧,菜都凉了。”
春杏将人卫朝新扶起来,给他喂了些酸梅汤,自己便坐在一旁大口扒饭。
常珏吃得差不多了,又夹了些新上的炒水芹给春杏。
春杏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他。
常珏道:“他没为难我。我提醒他已经与你分开了,不该再来叨扰你。他便走了。”
春杏将信将疑地看了他片刻,突然道:“常大人……我们还是先分开一阵子吧。”
常珏心中一痛:“二娘子。我并非非要有个人成婚,倘若不是认得你,一个人也并无不好。”
胡凌云替妹妹解释道:“杏儿不是戏耍你,她对你是真心的。只是兰大人年轻气盛,性情阴沉,杏儿怕他迁怒于你,误你前程。”
他道:“为今之计,只能先揣着明白当糊涂,能哄一日是一日。他在这里待不久,等回了临安,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常珏转脸看向春杏:“你们当初,真的分开了吗。”
春杏眼泪一下子落下来,她抹掉了:“不敢瞒着常大人,当初我是用旁的身份与他成婚,婚后生了嫌隙,我走时他没拦我,走后不久,他便对外说我死了。这还不算分开吗?”
常珏平静道:“既然他宣称你死了,按大周律法,他便不再是你丈夫。便是天潢贵胄,也不该强迫一个女子。”
胡凌云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兰鹤林,他可以。”
春杏夜里愁得整宿没睡好,天快亮时才累得睡着,第二日难得地没去出工。
担心林娘子发现她偷懒,便想着在家做些活儿,抱着笤帚扫到门口,发现兰辞站在门口。
春杏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你见到我,就永远是这一句吗?”他走进来,将随身带的鱼干拿出来,小猫立刻从窝里窜出来:“我来喂猫。”
他似乎和小猫很亲热,小猫吃完鱼,还去舔他修长的手指。
兰辞把猫抱起来,小猫会审时度势,乖乖收着爪子和尾巴。他问:“你不是嫌养猫麻烦吗?”
养猫自然是很麻烦的,要管它吃喝拉撒,给它做窝,防止它撩看门的大黄狗被反杀。但这都不是最麻烦的。
最麻烦的是,在连人都不值钱的循王府,猫命卑贱如草芥,随时可能被当做一个恶心人的工具杀掉。
她承受不了在有很深感情寄托后,又失去。
这些话时过境迁,也只能在春杏心里过一过,再拿出来说,只会让两个人都不快。
“可能那时候没遇上最合眼缘的,”春杏找了借口:“现在这只,一看便觉得喜欢,就养了。”
兰辞没说话。
他在想昨晚上临走前,常珏对他说的话。
“婆母磋磨,下人欺凌,平辈孤立。婚后苦楚,不过如斯。倘若没有娘家撑腰,或者夫君不够偏袒,即便夫妻感情甚笃,也是步履维艰。”
他看着春杏小心翼翼地同他保持距离,感觉喉咙发堵。
起初他不明白妻子的意义。不知道妻子在是某种职务之外,还是他的心上人。
他只记得她聪明谨慎,他很放心,他不会交付什么性命攸关的任务给她。地契田产,交子现银都交给她打理。他自认已经做得很好。
后来得知她喜欢的是幻想出的他。
他又惶惶然不知如何应对。
两人相敬如宾的各自沉默着,衙役进来道:“二娘子,林娘子在县衙门捡到一个孩子。”
春杏惊讶道:“母亲不是去集市买菜了,这都能捡到孩子。”
衙役一时说不清。兰辞却道:“是不是汉儿。”
春杏看向他。
兰辞道:“这里是边境,常有些沦陷区的百姓,不堪犬戎人欺凌,渡河翻山,回归国土。我们叫归正人。这里人把他们叫做汉儿。”
两人一同从小门出去,绕到前厅,果然看见一群人围在那儿。
胡凌云瞥过一前一后过来的两人,先朝兰辞行了大礼,才冲春杏摆摆手:“杏儿,这孩子一路要饭过来,家里已经没人了,母亲想收他当你弟弟。”
孩子骨瘦如柴,面如金纸,林娘子正在喂他喝一碗粥。
春杏从衣襟里掏了布巾给他擦脸,又询问了他年岁,名字。
小妹也好奇地围在一旁:“啊呀,你还比我大两岁呢,长得还没我高。”
孩子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林娘子斥她:“人家吃不饱饭,回头吃饱了,蹭蹭地长个儿。”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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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叫辛铁柱,胡凌云嫌名字难听,又重起了名儿,叫辛平远。
等事情办妥,春杏一扭头,发现兰辞人已经不在了。
胡凌云低声道:“我怎么感觉兰世子挺喜欢你的。”
春杏赶忙摆手:“没有的事。”
她埋下头,胡凌云毕竟是个没成婚的孤寡男子,有些话还是与他说不透。
亲口告诉她医馆真相之后,兰辞就格外纠缠。不知是她心里的幻想碎了,还是他本就如此,几乎堪称性情大变。
人前还是温文持重,私下却变得阴狠暴戾。尤床笫上格外折磨人,有时候她都怀疑他是恼羞成怒,故意要她难堪。
这至多,算一种病态的占有欲。
胡凌云也不好对妹妹的私事过多置喙:“那你自己看着办。”
春杏以为兰辞已经走了,结果下午她从作所回来,发现他居然在后院里教小妹和辛平远射箭。
林娘子正洗了甜瓜切来给几个孩子分,笑意凝在她脸上,和春杏打了个照面,便收敛了。
春杏顿时心头不悦,母亲这算不算背叛她!
林娘子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鹤林说,他明儿一早,就要过江回去了。我想着,也别闹那么难看。”
风吹起她的头发,她将被吹散的碎发撩到脑后,低着头,拿了一块甜瓜,心情复杂:“嗯。”
兰辞也听见林娘子这句话了,他闻言去看春杏,对方已经换上一张和煦的笑脸。
既然就要走了,反倒没什么心里负担,春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从林娘子手里接过托盘,拿过去给他们。
小妹和平远都累得手酸,小妹见姐姐来了,勾着她脖子道:“这个哥哥真厉害,他站那么远,闭着眼都能打中靶心。”
她小声嘀咕:“但是你进来的时候,他射偏了。”
春杏把甜瓜塞进她嘴里:“吃你的瓜。”
她又将托盘递到兰辞面前:“兰大人,新鲜的,你尝尝。”
兰辞心中烦闷地接过来。林娘子是误会了,她以为他要回临安,且不会再回来。
春杏便也这么以为了。
那副轻松的姿态,说是是如释重负都不为过。巴不得他这个晦气的人早些消失。
外面子规过来,同他耳语几句。他便告辞道:“这两日叨扰,还有些事,我先出去一趟。”
将军务禀报完毕,常将军又同他聊起了细作的事,有其他武官在,兰辞没有同他透露太多。
常将军知趣地拉起家常:“我有个侄儿,本来是打算今晚摆喜酒的,我本以为来不及,没想到还是回来了。但我人回来了,他喜酒又不摆了。”
副将笑道:“常将军几个侄儿呀?”
常将军道:“得有十几个,这个是修城墙那个!”
副将道:“哦,是不是叫常珏啊,父母死的早那个。不知是哪家女儿许了他。”
虽然常珏在信里叮嘱叔父要替他保密,因为两人都不是头婚,想低调办事。但常文忠本就不把这个侄儿放在心上,加之行营中的低阶武官,大抵一辈子都不会与他们见面,他便拿侄儿的私事来共同袍们一乐。
他挠头:“好像是县太爷的亲妹子还是亲女儿来着,唉,你看我给忘了。”
兰辞原本就在想春杏的事,听见这句话,他按在舆图上的手没有动,身体变得僵硬。
眼前的常文忠依旧在吐沫四溅地高谈阔论,他却感觉耳边一阵嗡鸣,像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
晚上,春杏去林娘子新打扫出的厢房睡了。
被这一吓唬,她也不算成婚了。她和谁好,怕是要害死谁。
索性自己住进来享受吧。
她点了油灯,正翻着写满批注的营造法式,小猫顶着窗户爬进来。
林娘子爱干净,向来是不让小猫上床的,春杏恻隐良久,拗不过她,小猫即便钻进来,也是要动手赶出去的。
现在她单独住了一间厢房,占了一个院子,这事儿她就做得了主了。
她一手提着它后颈,一手拿湿布将它脚心擦干净,等她回来,愕然发现一个人影。
春杏吓得魂飞魄散,小猫低叫一声窜到床底下去了。她一时分不清对方是人是鬼,后退几步便要出去。
见她要逃,那人影速度极快的跟上来,将她轻轻抵在门上。
春杏这才看清是谁,她颤巍巍地挣扎了一下,软声道:“鹤林?”
兰辞安静地看了她须臾,很突兀地冷笑一声:“胡娘子想要琵琶别抱,我来给你送放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