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熹微时,林娘子哼着小曲儿在县衙后院,带着几个杂役打扫一间空置的厢房。
县衙是前任知县修的,前面是办公僚属,后面是官眷住所。地方大,空了好几间。
为了通风透气,后院的小门开着,一阵敲门声想起,被众人忙碌时忽略了。
兰辞在门外静候片刻,见无人应答,便推开半掩的房门。
他还未踏进去,只见黑乎乎一团从天而降,接着踩着他的乌皮靴,挂上了他衣衫下摆。
他欲扬手打掉,发现是只小猫,手腕一顿。
杂役正在扫地,见他抬手,忙道:“这是我们二娘子养的,郎君莫要手快打死了!”
只这一愣怔的功夫,小猫又蹭蹭几下,指甲勾着衣料,爬到他胸前。
杂役定睛一看,对方约二十岁上下,身量极高,不苟言笑,便不敢怠慢,鞠了一躬道:“不知郎君找谁?”
兰辞扶住胸前的小猫:“我找胡春杏。”
杂役闻言,便向里面道:“林娘子,来客人了,找二娘子!”
林娘子还以为是卫朝新,笑着出来,见是个生面孔,也没有多惊讶。
春杏本就是活泼开朗的性子。来浦县之后,结识了不少县衙和将作监的朋友,有男有女。
“二娘子去作所了,晚些才能回来,”林娘子把挂在他胸前的小猫扯下来,热络地倒了杯茶,搁在桌边,继续忙自己的:“自己喝茶啊。小郎君是哪家的?”
兰辞不清楚春杏和林娘子说了多少,含混道:“林娘子安,某是她在临安的朋友。”
临安的朋友。
又是个临安的朋友。
林娘子这才放下手里的活,去看兰辞。
这一瞧,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郎君样貌很是出众。五官秾艳昳丽,却因寡言沉郁中和了那种世家子的轻浮感,显得冷清矜贵。这样一张脸,配得又是蜂腰窄臀、挺拔强健的练家子身段。
女儿是她亲手养大的,她了解她。
这是春杏最喜欢的那一类长相。
若是这样的男子主动勾引,她那宝贝闺女,定然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倘若真是那人,缘何消失几个月,偏又在春杏寻到好人家,打定主意与常珏好好过日子的时候来。
这不是造孽吗?
一个小杂役打算抱院中晾晒的小凳进厢房,许是走了神,绊了一跤,跌在两人面前。
婆子抱着褥子过来道:“怎么这样不小心,把二娘子的小凳都磕掉了漆。”
林娘子主要怕摔了人:“看看膝盖,人可没事?”
小杂役连连道歉,起来之后还想要将功补过:“没事没事,不耽误干活!”
兰辞将凳子捡起来,不着痕迹地躲开他:“我来搬吧。”
院子里晾着不少家私,都是胡凌云来浦县领了俸禄之后,陆续给春杏攒下的。虽不是全新的,但是在小县城里,已算得上奢华。
之前春杏都是与林娘子和胡小妹同睡,昨晚上,她将打算与常珏成婚的事,悄悄告诉林娘子。
林娘子便合计着,将后院最里面这间厢房打扫出来。
常珏虽然在建康有几处宅院,但是近来应当是要在浦县住一阵子。她做丈母娘的,自然要替女儿女婿打算好。
眼前的郎君身份不明,她自然不能使唤对方,推拒道:“不用,你歇着……”
她没说完,兰辞便安然将两只凳子,并一架半人高的实木梳妆台都抬起来了。
他阔步走到厢房门口:“林娘子,这里面吗?”
林娘子抢不过他:“麻烦你了,搁里面就行。”
厢房的门开着,他撩开纱帘,矮身进去。
因刚打扫出来,房间空旷,家私都还未入户,只在靠墙处放了张梨花木罗汉床。床上空荡荡的,用湿布擦过,床板上还有未干的水迹。
他将梳妆台放在床边,安静地看了片刻,又拿晾在床栏上的湿布,擦去上面的浮灰。
林娘子站在门口:“用不着您做这些事……郎君怎么称呼?”
“您叫我鹤林就好,”兰辞放下湿布:“是打算给春杏住的?”
林娘子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点头道:“是啊。”
婆子和小杂役也跟进来,两人将床板又擦了一遍,要来垫褥子。林娘子见二人笨手笨脚,便让他们出去歇着。
她抖开褥子,兰辞便自然地接过另一头抻平。
林娘子心里百般滋味。这人干活熟练,不像她想象中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
会绑床架,拉帐幔,两床被子叠得豆腐块似的,比春杏还强些呢。
她心里隐隐在想,常珏许都不如他。
小猫从门口窜进来,想跳上床,被林娘子挥手赶下去。
兰辞低头看着上蹿下跳的狸奴:“刚才听杂役说,这是春杏养的。”
林娘子心不在焉地:“是啊,当个心肝儿似的。人饭做不出一口,猫饭做得的香喷喷。”
她林娘子说完看那郎君,对方似乎是出神了须臾。
“春杏去城墙作所了,回来要晌午了。”林娘子终是不忍:“时候还早,你可以去城北头瞧瞧。”
兰辞去了作所。
城北处大门打算扩建瓮城,夯土就要三米厚。他去时,远远看见春杏倚着正在晾干的夯土,席地而坐。
在她近旁,坐着位两鬓斑白的老师傅,面目慈祥,正捧着叠图纸,同她指点着城墙。
路过的杂役和工匠们,会与她招呼,叫她“二娘子”,她声音洪亮,亦会挥臂高声回应。
她着青灰色男子短衫,大概是来作所专用,手肘膝盖处都缝了耐磨的粗布,满头青丝绾成工匠们一般无二的发髻,素面朝天,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一排贝壳似的皓齿。
她宛如灰土渣里抽条而出,脏兮兮的一朵小野花。
兰辞站在原地,只觉得如鲠在喉。留在这里的暗卫说她过得很好,很开心,请他放心,他尚且存疑,如今才真的相信。
他没见过这样的她。他印象里的春杏,或者说祝鸣漪,与他自小见过的高门闺秀们并无差别。
祝鸣漪谨慎端庄,婉柔机敏。一字一句如履薄冰。除了新婚夜因为饿肚子露出破绽,任谁也不会相信,她是乡野里长大的田主养女。
他有些不忍打搅。直到缓缓走来一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
男子穿着干净的青色圆领公服,面目清秀,文质彬彬。见他来了,春杏、老师傅以及身边的杂役工匠们,都站起来同他拱手行礼。
兰辞大概知道,春杏身边走得近的男子,除了胡凌云和新科进士卫朝新,就是眼前这位,将作监官员常珏。
常珏亦只是路过监工,与春杏又说了几句话,便笑着离开了。
这时候子规凑来耳语道:“郎君,人捉住了,您要不要看看。”
兰辞看了春杏一眼,不舍地离开:“走吧。”
晌午时候春杏回来了,换了衣裳直奔伙房翻好吃的:“娘,下午我就不去作所了,晚上不是要做顿好的吗,我来备菜。”
“有婆子呢,”林娘子心事重重道:“今天有个人来找你,后来又去作所了,是没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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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杏将片皮鸭塞进嘴里,听得很没上心:“卫大人啊?”
“要命了,卫朝新我不认得啊?”林娘子也不好直说,提醒她道:“那人个子很高,人漂亮的哟。就是不爱说话,问他是谁家的郎君也不说。”
春杏没想到符合条件的人,就听林娘子又道:“他让我叫他……鹤林?”
春杏手一松,片皮鸭掉在地上,被小猫叼走,她颤声道:“什么?”
林娘子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让我叫他鹤林。杏儿,他是不是……你前面相好那个?”
春杏没有否认,只讷讷道:“他怎么会来浦县呢?”
林娘子自说自地比划道:“我看他腰上带的刀,有那么长。是不是行伍中人?咱们平民是不准带那么长的手刀的。你糊涂啊,怎么惹了这种人。”
春杏从听胡娘子说名字时,就开始走神。
若是她在余杭门内被拦住,心里还会慌乱于与兰辞对峙时该说什么。
但是现在,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害怕林娘子知道。
怕林娘子从兰辞口中,知道她拿回给小妹治病的,供胡家母女吃穿用度的——做女使的“月钱”,是亲生父母祝家,亲小姨崔贵妃给的嫁妆钱。
那这对林娘子来说,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她浑身发冷,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娘,除了名字,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林娘子道:“他说他是你在临安的朋友,旁的就不肯说了。人倒是勤快,帮我把你的梳妆台,几只凳子都搬进去了,还帮我一起铺了新房的床,挂了帐幔。”
春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那可算她和常珏的婚房。
她娘让兰辞搬她婚房的家私,还让他铺她和常珏洞房花烛夜的婚床。
对一个男人侮辱之此,他就是现在把她和常珏打一顿都是轻的。
绝对不能让他和常珏碰上,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明晚就打算要成婚。
看来她和常珏仓促的婚礼,只能暂时延期了。
打定主意,她便找常珏说了打算。
好在两人都未曾声张。晚上请亲友吃饭,也没细说缘由,只说是有件好事要同大家讲。
常珏心里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愿意尊重春杏:“你说要耽搁几日……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春杏既然打算今后同他安稳过日子了,就不想他心里留着一根刺,她如实相告:“我听说……我那个前夫突然来了浦县。”
她十分抱歉:“他年纪小,人冲动,我担心撞见我们,心里不平衡。所以想避一避风头,等过了这几日,他走了再办。”
常珏皱眉道:“他来浦县,是做什么,你知道吗?”
春杏摇头:“我与他分开后,便再未联络过,他官职在临安,想来只是有事,短暂过来一趟,说不准会不会与新帝登基有关。我猜很快就会走了。”
常珏听见“官职”二字,心里略有些烦躁,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柔声道:“都听杏儿的,本来这婚事仓促,就是委屈了你。不若等后面,我好好筹备。”
下午春杏在院子里剥豆子。冷静下来,春杏开始琢磨兰辞为什么来了趟县衙,却没去作所找她。
许是有公事,他要去的是县衙。路过后院,想着买卖不在情意在,同她也打个招呼。
毕竟她记得小月说过,兰辞曾许诺,会回来同她解释。
她猜测,他是要解释祝知微的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两人的确也未曾好好道别。
既然终归要见面,不如她主动去找他,也省得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