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被迅速抹杀后，唐令如依旧盘坐在地面上，周焕没有催促她，她面色莹白如玉，呼吸平静，似是闭着眼调息。因那诡异的灵气，二人进入霓霞村以后便停止了吐纳灵气，刚刚一路行来破阵耗费甚大，她确实已经法力耗尽了。
唐令如此刻感觉却很不好，她的气海翻腾如沸，身周浓稠的灵气像千万根烧红的铁针顺着每一个毛孔往经络里扎。
“停下来。”她在心中不断暗示道，她试图将体内灵力运转回到原来的轨道，稳住现下的境界，等离开此地再进行闭关冲击一事，可眼下那诡异的灵气却疯狂地往体内钻去，她像一块干涸已久的土地，甫一触碰湿润之物便急不可耐地吸食进去，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骨缝处冒起痒痛不安的躁意，“不好，这样下去恐有走火入魔之忧。”唐令如猛地睁眼，喉间溢出的血沫染红了衣襟。
周焕起先便察觉情况不对，身边的灵气似乎在急速流入这人身上，正要出手阻止，见她突然吐血不由瞳孔大震，忙出手迅速地以法力打入她胸前几处穴位：“怎么回事？你难道……要突破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竟露出了三分见了鬼的惊诧之色，唐令如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苦笑道：“是啊……真是倒霉透了。”
周焕手指快速结印，妖池的半空中突现数个幽黑的裂口，无数熔岩烈焰如瀑布般直流而下，密室里如同火山自中天倒灌一般，霎时令人有如身置炼狱。
周焕抱起正竭力抵御灵气中怨怒之力的少女，她轻飘飘地躺在他的怀中，脸上露出痛苦挣扎之色，他沉声道：“此处不是合适的地点，我先带你离开。”
*****
入目是一片喜气洋溢的金红之色，却并不像刚刚那样炎热熏人，唐令如感觉自己躺在了一张柔软温暖锦榻之上，身上的沸躁之意平复许多，一缕清凉的灵气如同涓涓细流涌入体内，她抬起雾蒙蒙的眸子：“……周焕，又是你。”
“你感觉怎么样？”周焕清冷的眸光转来，波平如镜的瞳仁下似乎暗潮涌动。
“我感觉……好多了……”竭力抵抗着外界灵气的少女声音有些破碎，细瓷般的皮肉之下骨骼微微颤抖着，视线涣散的杏目中泛出丝丝癫狂的前兆。
不，还不够。周焕将灵气输出至最高状态，他将手心贴在她的丹田之侧，低下额头去触碰她的，她吸入的凶杀之气就像是快要沸腾的水，若是不尽快以更加精纯的灵气替代便极有可能走火入魔！
他面容紧绷着，太阳穴下突突地跳动着，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重重地闭上了眼。
“得罪了。”他哑着嗓子道，“太虚共契，灵台同明。”随着念诀之声落下，两人额间金色灵力暴起，识海相触的瞬间，周焕已置身于一片枯黄的土地之中，天上降下带着凶杀之气的雨水，掉落在土地上，留下一快快焦黄。
孤零零的一抹嫩绿在泥土中央苦苦地支撑着，雨打在上面似乎在不住地发抖。周焕的元神在识海中一瞬间变得浩瀚强大，化作欲降甘露的慈云，笼罩在小绿芽的上空。
“阿如，莫再抵抗，随着我的灵力走。”他神识传音道，浩海般强大的灵气顺着经络冲开了正涌入体内的外界灵气，阴阳两脉灵气甫一相接竟毫无隔阂地齐头并进起来。
唐令如感觉自己是一片无垠草原上新生的劲草，于干旱日久枯草遍地的皲裂大地上长出嫩芽，却没有雨露滋养，于是拼命向周围索要养分。
天地万物似有所感，即刻便降下甘霖，初时那雨水以救世之态浸润根系，清洗泥泞与困乏，可不久那水中便夹杂着粘稠的腐毒，身边才鲜活不过片刻的草叶便立时枯萎了，她也被浇打得很难受，苦苦地忍受那痛苦。
就在她颤颤巍巍快被那骤雨打穿之时，头顶上被一片清凉之气笼住，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粘腻的腐臭气息很快被涤荡一空。
小草抽出嫩黄的新叶，在和风细雨中簌簌颤抖，那姿态却似咯咯地嬉笑，她感觉自己被和煦的春风雨露包裹着、滋养着，无处不是那强势而包容的守护之态。
两股灵气在神阙化作温热春水，顺着相触的肌肤汩汩流淌，唐令如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周焕心跳剧烈不止，脑中那根紧绷克制的弦似断非断、风雨飘摇。
阴阳元神在识海中缠绵追逐好似太极双鱼，她天真地循着他的气息裹了上来，浑然不知这是比交颈更为亲密的纠缠……
*****
高大俊朗的少年陪同清丽秀雅的女子走过繁星注视的田间，走过雄鸡高鸣的小巷，其间穿行往来的村民依旧称呼他为孟老，对那女子又唤作老神仙。
水月螟幻化的傀儡维持着从前那些机械的记忆，全然没有发现两人的容貌已回到年轻时候的样子，也没有思考此时年岁早已过去千年。
回到神庙外那条青石板街道，天色再次暗了下来。
“青蘅，你陪我度过的这三天，我很满足。”孟奇安看着短短的街道，似乎又穿过了长长的人生，他眼神平和恬静，哪里还有唐令如和周焕印象中那般沉郁。
“我初拜师时，就在这条街道，那时这里还住着许多人……或者说是许多鬼。”
“我们镇住了冥界入口，许多不得其路的孤魂野鬼便在此地盘桓，我便修建了一处固魂养息的地方，他们好在此等待使者为他们引路。”
“……你呢，你的魂魄去了哪里？”
“我并无三魂七魄，身陨之后，一切归于天地。”
“原来如此……你并不是不愿见我是吗？”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我可以无憾赴死了。”他语气平淡，传入她耳中却如炸雷骤响。
青蘅似是突然回了神，千百年来寂静无波的眼中泛起常人难以察觉的波澜，她利用他，又防着他，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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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怨恨他，可他一开始真的有错吗？
若是她从来不曾忌惮他，他也许在最后的两百年是另一副模样，亦或许她从一开便应该像相信蓝英一样相信他，这样他还能拥有最初的自我。
说到底，是她改变了孟奇安，造成了他一生的悲剧。她眼中泛起淡淡的悲伤，千百年来，她第一次产生了本该不属于她的情绪。
“青蘅，你这个眼神，是在为我难过吗？”孟奇安含笑问道，那笑容带着痴意也浸着苦涩——他像是终于吃上一顿饱饭的穷人，可那顿饭叫作断头饭。
“我们再看一次日出吧。”青蘅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逃避似的发出了邀请，她似乎也生出了半分微不足道的不舍。
多难得，孟奇安心想，此生不负同族亦不负她，只是负了自己，但……终究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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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掠过皮肤时不再是流动的气体，而是能清晰感知到那流淌中的触觉——如同万千细小的冰魄在毛孔间跃动，耳畔涌入百里外露珠坠落在低矮枝叶上的轻响，充沛的灵流仿佛长河自识海倒灌而下，在她拓宽数倍的经脉中冲刷而过快速汇集在了各个要穴。
“你醒了？感觉如何？”眼帘处似乎有道阴影倏然离开，额前松了松，却漫上些微不明所以的失落与不舍。
周焕的声音不似平时清越冷冽，反而有些喑哑，像是砂石被风吹入心间摩挲而过。
唐令如睁开眼，发现自己竟顺利地突破了瓶颈，已成功抵达上乘境界。她细细地检查过身体的每一寸经脉，并无吸入那恣孽灵气的不适之感。
是了，当时自己几乎要走火入魔，是周焕源源不断地给自己渡入灵气，正是那样磅礴而精纯的灵气以无懈可击的姿态保护了自己。
唐令如微微瞪大了眼睛，她猛地坐直身体叫道：“周焕，你没事吧？”
“别激动，好好检查一下自己现在如何。”身侧那人轻声回应了一声，便没再理她，依旧闭目调息。他向来冷言冷脸，本就如冰雪雕刻的面容此时却显出些不同寻常的煞白。
她以轻柔的灵气探过他，碰触到那清新的凉意却微觉一股亲昵依恋的热潮涌上全身经络，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地站了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愣了一愣，想起刚刚自己要干什么，忙回神答道：“我一切都好，你真的没事吗？”异常的感觉转瞬即逝，她兀自以为这是进阶所致敏锐度激增，看起周焕这个大恩人来也格外顺眼。
提升境界的灵力量可不是等闲修士所能拥有的，自己现下成功进阶，想来他耗费不少。
“笑话，区区些许灵力而已，我能有何事？”他傲娇地反问道。
“哦，那就好，我就知道师尊最厉害了。”唐令如笑得眯起了眼。
周焕收回观察她的神识，故作镇定地调息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平时不曾被人注意的耳尖早已染上不正常的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