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类聚集区都是依托曾经的钢筋水泥旧址而建,连通它们的,自然也是过去的水泥路。虽然年久开裂起伏,总比裸土驱车要平稳。
对于没有和平年代记忆的人们来说,这种颠簸是理所当然,对于出生在宇航时代的伊冯则是灾难。
即便在太空风暴中,功能强大的载具传导给乘员的也仅是轻微如风漾水波等级的震颤。两相比较下,这个世界里减震能力近乎于无的车子,带给伊冯的体验就仿佛装进被巨人肆意摇晃的小匣子里。
更可怕的是,不过一千多公里的距离,这种折磨竟要持续数小时。用空间跳跃出行的人看她以往用的星内常规飞车,大概也无法理解该如何忍受如此的低效吧。
伊冯给自己盖了条用异兽皮制的绒毯,闭目养神。现在的她做不到坐在车顶完成行程,如果运气好能睡着就会好过很多。
车内众人完全没有是否会打扰到她的顾忌,她们常外出往来,早就习惯了毫无舒适可言的乘车体验,兴奋地对第六区的发现做各种猜想。
坐垫下陷,有人坐在她的身边。
是苏弩。
亲自通知她前往第六区矿区查探,勉强能解释为对新发现的重视;在颠簸吵闹的车上特意弯腰挤到她身边,总不能是在相识如此之久后,突然觉得她可爱,想和她培养感情。
伊冯睁开眼,从反光的车窗上看到苏弩分外严肃的表情。每次见她都是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伊冯都替她眉头疼。
伊冯说:“你们已经知道在第六区发现的是什么了,对吧?”
还在考虑措辞的苏弩心中一惊,却无言以对。伊冯把额头点在窗沿,一路上激起的尘土盖住玻璃外的景象,仿佛也铺盖在她的脸上,却遮不住她眼中清透的蓝色;蓝瞳穿过风沙直视着苏弩,似乎也穿透皮囊直视人心,让心中所思所想无所遁形。
伊冯独自说着,她的声音不大,环境噪音干扰下,只有认真在听的苏弩可以分辨内容。
“你们自己能做到的事,从来避免让我插手。现在把我带过去,是终于把我当作自己人,还是终于有了机会可以把我彻底排除在外?”
身份可疑的伊冯就像是颗地雷,有价值有能力的她偏偏无法掌控,更加让人觉得碍眼。如今终于到了可以把她处理掉的时机,她们可说是迫不及待。
把她带去第六区,只是最后的遮羞布——长途漫漫,久病体弱的伊冯可以在往返中发生各种意外。况且伊冯长期活跃在第四区,难保存在对她有私情的人徒生事端。用公务把她带离熟悉的环境,总归保险些。
伊冯三言两语间揭露自己死期已至的阴谋,可苏弩在她脸上找不到任何负面的情绪,平静得令人慌张。
“我就是问问:你们计划怎么让我死?虽然决定权在你们,但我辛苦这么多年,申请个无痛的死法,也不为难你们吧?”
苏弩无话可说,只有保持沉默。
伊冯又从嘴里咂出丝缕甜味:“今天动手吗……按我来的地方的历法,今天是我的生日。第六区好像没有甜品……”
“按我们这里的历法,一百七十三年前的今天,是末日降临的日子。”
终于听见苏弩开口,伊冯笑了:“要用伟大的胜利埋葬噩梦吗——你们连在今天宣告末日结束的信心都有了,看来我确实没有被留下的价值了。”
或许是出于同情,苏弩下令改道在附近的第五区补给休息两小时。
因为是临时到访,她们只在附近停车整顿,没有进城。
“进城更累——我就进去过一次,爬到一半真恨不得跳下去。再让我爬一次这鬼山我还不如去打丧尸群。”半靠在车前盖的高瘦女人拧开水壶盖子,一脸的不堪回首。
第五区是一座山,人们居住在洞穴中,在崖壁上行走,呼喊着交流,拉长的语调仿佛粗野的歌谣,在风中回荡。
伊冯在车上没睡着,这会儿虽然没有颠簸,但停置的车上还睡着轮换开车的人,变得安静的车厢内旁人的呼吸更让她难以入睡。虽然精神疲乏,为了能多呼吸点流通的空气,伊冯还是裹着毯子下车,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等出发。五区比四区干燥,更难见到植物,入目净是奇形怪状的石头。她閤眼听着被风推到耳边的声音,呼吸平缓。
高瘦子用余光瞄着伊冯,小声问:“苏姐去了多久?”
“十分钟。临时停靠的手续很多。”小鸟的头发因为天然卷蓬松地团在头上,她顺着高瘦子偷瞄的方向看了一眼伊冯,压低声音,“五区进出麻烦,至少还要三十分钟吧。”
高瘦子把水壶塞进小鸟怀里,走向伊冯。
“林秀!——”
小鸟焦急地低声叫了她一声。
林秀回头把食指放嘴唇上“嘘”了一下,眨眼让她放心。
她的脚步声不轻,但闭眼养神的人没有对她的靠近作出反应。如果青年是在这种情况下能睡着的人,早就不知死几回了。
林秀说:“你知道五区是怎么把这些山挖空的吗——我不知道,搞不懂她们干嘛费这力气,迁移到平坦地带建城不好吗?不过我知道她们把挖出来的东西放在哪里,有不少亮晶晶的石头,说是没什么用还惹眼,都被当废品堆在那边。”
见伊冯还不理自己,林秀把手放在她肩膀上:“陪我去看看呗,苏姐一直不许我偷拿,有你在她就不会骂人了!”
伊冯睁眼看向自己左肩上的手,轻轻挣开,站起来把毯子放到石头上,无声示意她带路。
“嘿嘿,我就知道你是最好说话的!她们一个都不跟我去,真是白做这么多年队友了!”
林秀笑呵呵地又把手搭在伊冯肩上,半搂着她往远离大路的地方走。
伊冯这次没挣开她的手,她侧头看着身后好像什么都没看到的一队人,由着林秀带着她走。
林秀的情绪高涨,一路用郊游般的兴奋语气指着周围的风景和伊冯分享。伊冯也非常捧场地应声,偶尔还点评几句。
她们已经走到了看不到休整点的地方,林秀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伊冯按住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够远了,还没到吗?我累了。”
林秀把手搭在额头往远处望了一会儿,说:“奇怪,我以前去的时候没觉得有这么远啊。要不然我背你?”
“……好啊。”
林秀背人比预想得稳,但她实在没有肉,伊冯被她的骨头硌得生疼,被背上后还费劲调整了一番姿势。两人虽然没说话,但都透露出一股“与其费这劲还不如直接走”的疲惫。
林秀比伊冯高一个头,在她背上,伊冯的视线比平时抬高了半个身子,有种空气都清新了几分的错觉。她仰头看着上空,还是五年前初见过的灰蒙厚重云层。
这确实是个很容易让人对生活失去热情的世界。
林秀总算停下,伊冯从她背上下来,对于眼前看到的东西不太满意。
她们绕到了山的背阴处,这里堆放着十几堆碎石,灰黑土黄的石块中夹杂着彩色的矿石。她抹开一块矿石上的土看了眼,杂质很多,颜色也不好看,边缘有切割痕迹,是被挑选后丢弃的废石。如果非要用它们做什么,也不是不能做,但效率太低,没有意义。
林秀看着这些废石发出高亢的兴奋叫声,扑到石堆上左挑右捡,一脸为难地让伊冯给她意见:“拿太多肯定要被骂,我捡一个最漂亮的回去做纪念就够了,你觉得哪个好?”
伊冯的视线从她两手的矿石上一扫而过,定在她兴奋的双眼,问:“你的能力是什么?”
“我哪知道我那从没派上用场的狗屁能力是什么——别在这个时候戳我痛处啦,你见识多,帮我看看哪个好?”
林秀越笑得无害,伊冯的神色越冷淡,她说:“异能者的能力都有同样的运行机制,吸收转化外界物质,储存于体内用以释放攻击。你吸收的是毒素,这对丧尸无用,所以你的能力没机会在战斗中显现,这么多年,你也没让第二个人知道自己的能力。你很小心,没留过证据,因为这种能力,可以轻易被引导成任何人死亡的原因,甚至被塑造为丧尸王。你隐瞒能力,既是为了自保,也是奇袭的底牌。”
林秀的笑慢慢从眼中消退,嘴角依然上扬。
林秀说:“基地里也有别的你没查过的异能者啊,我知道好多人都和你说的那什么机制不一样。”
伊冯没有被她岔开话题,继续说着:“我检测出你体内结构与别的能力者有相似的变异,却没检测到多余物质,那时候我就在想,你是把储存物消耗光了。后来你们说你从不知自己的能力如何发动,我便假设你是不懂如何吸收外界物质——毕竟这真的不好学,她们也实在不会教,偶尔有个不得门路的也正常,对吧?但后来每一次我需要异能者配合实验时,你都在出城做任务;你到实验室来时,我又都在为别的实验费心,顾不上给你做检查,会这么巧吗?我多次被投毒,其中一次是在实验室内发现,虽然没有证据,但足以让我把怀疑对象缩小到实验人员与异能者中。进入实验室的物品都要检查,不会被发现的毒,只有异能者储存在体内的毒素。”
林秀问:“为什么这时候说这个?”
伊冯说:“小鸟不比你善于伪装,我看得出她不想我死,想找机会放我走。但你的行为与这一目的相悖。”
伊冯见林秀不辩解,又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以来,你就很会这样笑,单纯到有点傻气,其实全是预判过对方会对你有什么想法而表现出来的,恰到好处的笨拙。在我看来,你比苏弩更适合做领导,你没她那么优柔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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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
林秀低头看了两块矿石一会儿,丢掉小块一些的晶蓝矿石,捧着大一些的灰绿矿石,恢复兴奋的语调说:“还是这个比较好吧?这个比较大!”
伊冯问:“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这么坚持杀死我这件事?你的母亲和妹妹也是我研究的受益者,不是吗?”
林秀把矿石放进口袋,拍打掉手心的灰土,说:“你一直在研究晶核与人体的关系。在知道异能者尸体内也会出现晶核后,你很兴奋。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有你和苏姐知道,苏姐好像找你‘讨论’过研究的具体项目和方向,你有能力做到她不希望你做的那些事。”
林秀说的这是四年前的事了,伊冯在研究室的人闲聊时得知异能者活不过四十,大多死在战场上,少数的“到了时候”突然就变成一具干尸,全身的骨头变为透明晶石,脑内发现的晶核甚至比丧尸王的晶核都杂质更少能量更高。
伊冯刚听说这事后确实问她们要样本做研究,但被拒绝后她也没纠缠,甚至还做了解决异能者早亡问题的药,这也能被林秀记恨上?
伊冯问:“……就是因为这个?你的动机,我可以理解为杜绝后患吗?”
林秀耸肩,说:“你知道丧毒是怎么回事,知道晶核是怎么回事,知道怎么把人当作晶核的产床——只要条件允许,你能做出比现在的丧毒更危险的东西。”
伊冯说:“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过分吗?我从没做过伤害你们的事,不仅如此,我帮了你们难以计量的大忙。”
林秀不为所动:“你会不会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有的是人可以用你的研究做什么。有确保自己不会中毒的药在手,拿没有反抗能力的普通人制造珍稀的晶核,再用这些晶核制造超级士兵——这对很多人来说都太稳赚不赔。”
林秀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伊冯无辜与否不在她的考量范围内,重要的是:只有伊冯死了,让她的技术消失在她的大脑内,才能确保利欲熏心的人不会将世界引向更不堪设想的境地。
“好吧。”伊冯表示理解,然后她抬头看向山壁高处:“看在我的处境这么悲惨的份上,能不能免费帮我一次?”
林秀惊疑地瞪大眼睛,在伊冯说话后她也感受到来自身后高处的生人气息。
她慢慢回头,对上一双灰黑的瞳仁。
陡峭得近乎垂直的崖壁上,把皮肤涂上一层黄土、绘着图腾纹饰的人,头朝着下方在山壁上攀爬,仿佛巨型的蜘蛛在她的蛛网上爬向束手待毙的猎物。
林秀迅速退开三米,惊魂未定地用力呼吸着,看向从头到尾情绪不见变化的伊冯:“你什么时候和五区的‘土蜘蛛’这么熟?”
伊冯说:“别忘了,四区的墙从来拦不住我,要飞上五区的山又有多难?”
看着林秀终于稳不住单纯傻气的笑脸,伊冯偏头藏住嘴角的笑。她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这么多年了,她们还不清楚她的作风吗?还是她现在这幅病弱的样子看起来有那么乖?
趴在崖壁上的“土蜘蛛”被黄土和彩色纹样覆盖的脸看不清面容,头发、四肢和腰间扎着彩色布条,被风吹动时仿佛全身都在崖壁上怪异地晃动。她开口,发出沙锤般粗粝又清脆的声音:“四区总是算计很多——到五区来吧,你更适合这里。”
“我会考虑的。”伊冯在身上的口袋摸索着,又抬头看向土蜘蛛,“我身上没有能替代酬劳的东西,能赊账吗?”
土蜘蛛不满意地晃动身子,朝着林秀的方向弓起脊背:“你的身上从不缺东西。确保你的安全后,我们再结账吧。”
“别别,她不危险。”伊冯抬手制止土蜘蛛的攻击,“放心,她不会在暴露的情况下强行杀我。”
伊冯对着土蜘蛛的身姿和彩绘夸了一通,把人哄回山上。
看着土蜘蛛退回山洞里,林秀又防备地看着伊冯:“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和她走?想你死的人很多,你真以为自己可以万无一失?”
“所以啊,五区想我死的人也很多。”伊冯往她们来时的路走,“我这次出来是为了见六区的‘大发现’,见到那个之前,我不会跑。”
见林秀还不动,伊冯又说:“蜘蛛会上报我们在这里,走吧,苏弩会来找你的。”
林秀慢慢走近她,走到伊冯身边时,又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真麻烦啊,怎么就不是在四区发现的那东西呢?跑长途好累的!”
伊冯伸了个懒腰,说:“就是啊,简直就是受刑。”
她拍拍林秀,让她蹲下背自己。
林秀的表情差点又一次崩裂,看了伊冯好一会儿才压低身子让伊冯爬上去。
想到林秀现在心里可能填满了把自己“不小心”摔死的计划,伊冯心情很好地用手臂绕过她的脖子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