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清大。
挂着“私人工作室”的教室门被推开的时候，一股冷风随着到访的身影匆匆进来，房间里站着的人被风吹起雪白的衣摆，还有那一头铺了满背的浅金色长发。
教室正中央站着的人听见声音，偏首给了到访者一个眼神。
他的眼尾细长上挑，睫毛虽浓，但色泽淡，垂落下来挡住了眸中潋滟的水光，看不清神色，加上五官本就冷淡，因此直到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终于让这本就如清冽风雪一般的人，多了一分可以靠近的垂怜感。
直到许星星关上了门，澹陌满头的浅金色长发重新垂落贴在身量清瘦的挺拔腰背之上，勾勒出一道弯曲的弧度。
澹陌手里拿着一把竹刀，正在面前的黏土塑像上飞舞，另一只手腾出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许星星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保持安静。
澹陌收回目光继续雕刻着，许星星在一旁探头探脑，就见一个黏土半身像，正在澹陌手里的竹刀下快速成型。
没有五官，只有身体，宽肩，窄腰，胸肌，腹肌……
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这黏土人体线条流畅，充满张力，许星星看得直吞口水。
直到澹陌轻轻啧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
就见他抬起手，面色冷峭，握着竹刀的手陡一用力，扎入了黏土塑像的心口之中。
薄薄的竹刃完全没入，许星星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胸。
嘶，幻痛了。
澹陌松开刀柄，抽了张湿巾擦指尖上的黏土，目光望着窗外阳光下被北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光秃树木。
许星星知道他是对作品又不满意了。
出门前，许星星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里心口插着一把竹刀的黏土塑。
哪里不好了。
这身材，梦中情1啊。
◇
两人走在去食堂的校道上，澹陌边走边用发带将长发束起，一路被人频频注视回头。
“陌宝，你什么时候回国的？！”许星星在旁边念叨，“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我跟鹤姐好去接你！”
澹陌闻言，绑发带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偏移。
“你那个嫌弃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许星星不满地控诉。
澹陌将手伸进羽绒服的口袋里。
“没什么，只是想起上次的事情。”
上次他也是代表学院出国和国外艺术学院的雕塑系学生们进行沟通交流，等回国落地的时候，许星星和王倩鹤恰好没课，说要去接他。
于是两人就在机场拉了个横幅，写着什么“恭迎清冷白月光回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眼看得澹陌直接拖着行李箱走到另一个航站楼换了个出口。
许星星沉默了一下，辩驳：“那个店家印错了！”
他本来要印的是熹妃回宫的。
澹陌将口袋里的手机拿了出来，修长纤细的指尖在屏幕上随意地点了几下。
才一解除免打扰，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就跟bug了似的响起来，屏幕消息显示：[新邮件99+]
许星星凑过去看，
《模特应聘-化工学院xxx，身高183.4，体重78kg，六块腹肌……》
《澹陌同学你好，我是物理学院yyy，身高178cm，体重71.5kg，体脂率10%……》
《自荐模特-金融学院zzz，身高182，体重72kg，白皮薄肌，家住十六楼……》
……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诶陌宝，你之前不是有个模特吗？环院校草那个帅哥。”许星星才追问了一句，就自己知晓了答案，“他又跟你表白了？”
答案显而易见。
“我草，才多久，你出国是十月假期后吧，他也是出国前开始给你当模特的，到现还真满打满算刚好三个月啊。”许星星掰着手指惊叹。
在清大，关于澹陌的传闻很多。
而最出名的一条，说澹陌是个冷心冷情，玩弄人心，毫不负责的渣美人。
作为雕塑系的学生，他需要聘请模特作为雕塑参考，而最终能成为模特人选的，无一例外全是各院系的院草、系草。
但不论院系、年龄、性取向，这些人不超过三个月都会向澹陌表白。
而那也是澹陌和他们终止合作关系的时间。
“那你岂不是又要找新模特了？”许星星说。
澹陌打开邮箱往下划，随便扫了一眼，右上角全选，标为已读，表情淡漠。
“再说吧。”澹陌把手机重新放回了衣兜里。
澹陌的语气情绪不高，但平日里性格也冷淡惯了。
许星星没听出来，他边走边继续念叨：“陌宝，如果你要找模特的话，不如我们去游泳馆看看呗，我也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许星星最喜欢的就是看帅哥，但比这个更喜欢的，是看有身材还不穿衣服的帅哥。
澹陌没拆穿他的假公济私，但也没兴致去游泳馆。
刚想开口拒绝，却被许星星的另一句话打断。
“今天校队刚好在期末训练，听说校队今年新来的几个队员超帅，都是大一刚入学的。”
“尤其法学院那个姓景的校草弟弟超帅，据说身高一米□□，身材好的要爆炸，才刚入学两个多月，就是校游泳队的主力了……”
许星星感慨今年的新生质量才到一半，就听澹陌突然开口问了很奇怪的一句话。
“今年是哪一年？”
“25啊。”许星星下意识地答了一句。
“07年1月出生的，是不是成年了？”
“……呃，啊？是，是吧。”许星星又开始掰手指计算，最后一点头，“对，这个月刚好18了。”
就见澹陌那往日里常常没什么情绪的唇角微微挑起来一个轻微的弧度。
像是一向落满霜雪的湖面陡然泛开一圈微波，令人忍不住投注视线。
许星星听见了路边两个顾着盯澹陌的男生撞到头的声音，但他没空去笑人家。
“你怎么了陌宝？”许星星问。
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澹陌垂目与他对视，纤细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不是说去游泳馆么？”
两人站定在十字路口，路旁立着一块指向牌。
“走吧。”澹陌示意许星星带路，“去看看你说的新生弟弟。”
他轻轻呼出一口白雾，看着雾气在眼前的煦日微光下逐渐飘散，漂亮而冷情的眼眸在阳光下微微眯起，像极了一只盘算着什么的慵懒的猫。
而实际上，澹陌也的确在盘算。
十八岁，成年了。
可以吃了。
◇
清大游泳馆里，人声如沸。
虽然已经快要期末了，但此时观众的上座率，依然高到了一眼望去觉得密密麻麻的程度。
没有什么比赛，也不是什么活动。
观众席上的人，都是来看校游泳队的内部训练赛的。
室内有暖气，泳池也是恒温的，不冷。
一对大一的情侣在泳道边腻歪了一会儿，男生听见教练集结的哨响，将外套脱下交给身边的女友。
“不准看其他男生啊，尤其是什么校草系草的。”
女生拿着毛巾敲他脑袋，男生吐着舌头跑了。
那男生也没压着嗓门，离得近的几个泳队成员都嘻嘻哈哈地起哄。
江高目力逡巡了一圈，最终和四周大多数的目光一起，投向身旁那条泳道起点处正活动着关节的高大身影。
“祸水。”
“什么？”景灏一边舒展着肩胛和髋关节，一边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室友。
随着他的动作，男生的身材一览无余，肌肉垒块分明，线条纵深沟壑，连八块腹肌都对称得整整齐齐，两道人鱼线顺着腰际向下，没入裤腰的布料之中。
“按说哥们儿身材也不差啊……”
两人泳道左右相隔，但待遇天差地别。
感受了一下投向自己的视线数量和投向景灏的视线数量，江高心里一阵发酸。
“我说景灏，你赶紧谈个恋爱吧，免得那些小姑娘小伙子对你念念不忘的，也断了兄弟们的桃花不是。”
他说着转头看另一边泳道上两人的另一位室友，“你说句话啊付宸。”
他们仨一同入学，是一间宿舍的室友，也都在校游泳队，刚入学就被坊间称为男模宿舍，因为几人都是身高腿长，肩宽腰窄的身材，拉出去一水儿的男模身材。
而大一军训过后，就是新生们的脱单热潮，江高也是脱单热情分子之中的一员。
但问题是，所有堵他的女生，都是让他帮忙递微信号给景灏的。
虽然他自觉也不丑，身材不差，性格也挺好，但无奈景灏的脸太能打了。
帅得他一个男生都雄竞不起来。
再不爽，也只能骂着承认：这小子他娘的就是硬帅。
而景灏偏偏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问就是“我不打算恋爱”。
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他们宿舍的一棵会打人的铁树——不仅不开花，还负责把方圆十里可能的桃花全部打下来。
付宸的性子明显更淡一些，闻言也只扫过来一眼。
“别扯上我。”
江高啧一声，又听那边景灏开了口。
“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也没有喜欢的人，学业很忙，训练任务也很重。”
景灏看着江高，语气十分认真。
“我并没有要断大家桃花的意思。”
“诶行了行了，就是个玩笑，怪我怪我，忘记你是个每句话都当真的了……”江高作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一边活动着一边东张西望，像只停不下来的皮猴。
注意力最终被体育馆东门的一阵喧嚣所吸引，江高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诶，那儿好像有个漂亮姐姐。”
不过他只是仅仅扫到一眼，看到了人群之中一片晃眼的金色长发。
随后整支队伍的注意力，就被教练预备发令的哨声吹回了脚下的泳道上。
纵身入水之时，江高还在琢磨：刚刚回头的时候，景灏是不是也在看那边？
还有，他们清大什么时候有位金发美人了？
他没听说过啊！
?
“比赛开始了？”
澹陌进到游泳馆的时候，看到的只有紧凑溅起的一片片水花。
许星星一边点头一边气得掐大腿，后悔得原地去世。
“哎呀，来晚了，没看到那些帅哥光着膀子站在池边的身材，摸不着养养眼也好啊……”
但他很快就把自己治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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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反正他们也要上岸的。”
“腹肌淌着水的帅哥，更有看头了，嘻嘻……”许星星的眼睛都快荡漾成了两只太阳蛋。
“把口水擦擦。”澹陌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许星星他注意一点形象。
澹陌从泳池的侧边往前绕，走到起点附近。
他的眼帘微微垂着，视线看不出内里情绪，缓慢地沿着每一条泳道，一路扫视过去。
水面地下穿梭的十来道身影像是矫健的游鱼，灵活摆动的双腿就是尾鳍。
一阵短距离的潜泳过后，肤色深浅各异，但无一例外全都肌肉结实，充满力量的漂亮背脊，接二连三地从水面下浮了上来。
许星星已经开始端着手机拍照了，顺便后悔为什么今天出门没带他的专业设备。
那头澹陌正站在起点处，沿着泳道一条一条往前走。
而这一边，有认识许星星的学生忍不住向他出言打听，“诶，澹美人在挑模特啊？”
许星星顾着调焦距拍到尽可能多的帅哥，随口应道：“可能吧。”
不然澹陌来干嘛。
“挑中了吗？”那人又问。
“不知道啊，又不是我挑。”许星星没好气地说。
要他去都不用挑了。
全打包带走。
“不是景灏吧？”那人拔高语调说了一句。
许星星沉吟片刻，“也不是没可能啊！”
景灏虽然帅，他们家陌宝也是很美的好不好，又不是配不上。
“可景灏恐同啊！”
◇
“什么意思？”许星星将手机往兜里一揣，忙追问，“你说清楚点。”
那人被许星星抓着袖子，有些尴尬地道：“我也是听说的……”
他告诉许星星，据说之前景灏一直拒绝女生的追求，也不见他谈恋爱，有的男生就大着胆子把他堵在宿舍去教学楼的必经之路上表了个白。
景灏当时脸色就不对了，硬邦邦而且语气十分凶地拒绝了对方不说，未来的几个月都绕远路去的教学楼，像是被恶心到了。
“听说那个小0为此哭了好一阵呢。”
许星星闻言瞪大了眼睛，心说这八卦他没听过啊！
转头看去时，澹陌已经走到某条泳道之前停了下来，而那条泳道里的选手正以远超第二名的速度和势头，疯狂地游向澹陌脚下的终点。
经常来看（帅哥）训练的许星星不用想都知道那条泳道上是谁。
“糟。”
许星星连忙赶了过去。
恐同遇上花心美人，别一会儿人家直男不懂怜香惜玉直接打起来。
景灏的手臂在不断的划动下变得越来越酸胀，但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
一旁计时的教练看着秒表上的数字表情十分意外，这小子怎么拿出正式比赛的势头来了？
当景灏从水面底下冲出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用力抹了一把脸。
在游泳馆穹顶洒落的晃眼炽光灯和睫毛上挂着的水花雾影之中，他逐渐看清楚了刚才那道惊鸿一瞥的身影。
人不知何时已经从游泳馆门口走到了自己面前，垂着眸的样子，与记忆里那个清瘦身影缓缓重合。
景灏心里漏掉一拍。
真的是他！
澹陌和泳池里的景灏静静对视。
“我擦，你小子吃药了？今天游那么快！”
按理来说，正常情况下他这句话会换回景灏一本正经地强调：“兴奋药物是体育竞技中的违禁品”等等严肃认真的话语。
但江高说完并没有听见预料之中的回答。
转过头想去问景灏怎么今天这么激动时，注意力却被截胡在了岸上。
他眼睛一亮，指着澹陌道：“诶，你是不是那位？呃……澹陌，对吧！”
澹陌像是没听见，只望着脚下泳道里的高大身影。
而水里的景灏此时也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也静静地看着岸上。
两厢对视许久，澹陌脑袋微微往旁边歪了一点，唇角翘起一点其他人难以察觉到的弧度，似笑非笑。
“怎么，不叫人？”
景灏微微张着唇，胸膛里却是堵得慌，有什么东西要汹涌地喷薄出来，却被无形的力道封锁在喉咙里。
脑海里一幕幕记忆回闪，像是身边的池水，翻涌不休，却没有规律。
见他沉默不语，岸上的人轻轻地笑了一下，比起刚刚多了几分别的情绪，像是嘲弄，也像是自嘲。
“看来是不记得了。”
澹陌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脚步很轻，却不快，回身时扬起的浅金色如瀑长发映着游泳馆内的射灯强光，带着刚刚那个刺目的笑容一起，扎入了泳池里男生睁圆的深黑色瞳孔之中。
景灏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开口。
“不是……”
从来对所有漂亮男女不假辞色的校草双手撑着泳池边沿猛地纵身，从水底直接一跃而出，三两步追上那道和他相比起来更显纤瘦的背影。
他表情慌乱地伸长了胳膊，手掌握住了对方的纤细的手臂，随即猛地扣紧。
于是，慢了一步赶来的许星星和才到达终点的其他一众游泳队成员，张大嘴目瞪口呆地听见一句：
“别走！”
“……澹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