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回来了，伊路亚先生！”
泽维尔远远看见伊路亚，赶紧把刚才发生的事统统说了一遍，末了还说：“那人骚扰西蒂丝，您怎么看？要不我们蹲他出来之后拉到巷子里揍一顿？”
伊路亚在听到桌椅板凳动起来的时候就皱紧了眉头，等泽维尔说完了，在西蒂丝面前蹲下：“西蒂丝，你有没有事？”
堂堂魔王当然不会被那么个家伙伤到，但使用了术法的西蒂丝气喘吁吁：“那种、那种人类怎么可能伤到我！”
伊路亚观察一番，西蒂丝身上明显有用过力量的痕迹。他眉头锁得愈紧，手指碰到西蒂丝的发丝上感受着波动，语气担忧又严肃：“西蒂丝，你现在的状态不可以随便使用术法，这很危险，你随时可能力量枯竭晕倒。”
三位勇者听了都一愣。
但西蒂丝不怎么乐意，理是那个理，可她不愿意被视作一个随时会化掉的冰淇淋。
她提了提力气，歪头躲过伊路亚的手：“我没事，你别碰……”
“西蒂丝。”伊路亚抓住西蒂丝的手腕，“你清楚你的身体状况，我们本就是为此来的。”
“我知道！”西蒂丝从来没听伊路亚这么严肃地跟她讲话，心中那些逆反因子一茬一茬地往外冒，“但我清楚我自己的状况，只是这样什么事也不会有！我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
“刺啦——”
三位旁观勇者瞪大眼睛，伊路亚伸出的手停在空中。西蒂丝慢慢缩回爪子，缓缓后退，一脸戒备地望着他。
就在刚刚，西蒂丝在伊路亚的手背上留下三道血痕。力道没有收敛，血滴沿着鲜红的伤口慢慢渗出来，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尤其刺眼。
见出了血，三位勇者噼里啪啦地交换着眼神，泽维尔试探着开口：“那个，你们先冷静一下……”
伊路亚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刚才听到经过后的后怕和担心，以及一点点怒火压下，仍蹲在原地，伸着那只受伤的手，手心朝上，声音放柔：“西蒂丝？”
西蒂丝在原地没有动，她甚至产生拔腿就跑的冲动。
“西蒂丝，”伊路亚觉得她看上去像一只弓起背的小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一点危险都没有，望向西蒂丝的蓝眼睛中含着希冀，“对不起，我冲动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西蒂丝盯着伊路亚的眼睛，她刚才下意识把伊路亚当成危险的潜在敌人，仿佛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面对她的时候只剩下仇视与被欺骗的愤怒。
不，还没有。西蒂丝对自己说，她的伪装还没有什么破绽，而且就算伊路亚知道了，她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于是她慢慢朝伊路亚挪去，在她的指尖尖碰到伊路亚的手心时，被稳稳地托住抱了起来。
“西蒂丝？”伊路亚望着她的脸，轻声说，“我吓到你了吗？”
西蒂丝不会承认自己被吓着了，她只是一脸不高兴，嗓子眼里挤出委屈的声音：“你刚才好凶。”
“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的。”伊路亚柔声细语，神主在西蒂丝之前从来没这样何人说过话，但他天赋异禀，“可是我刚才真的担心坏了，万一西蒂丝有事，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你看，你都快站不稳了。”
西蒂丝低头不看他，脱力的身体靠在他肩上，小小声道：“你不是神主么，怎么会没办法……你就是凶我！”
伊路亚无奈地笑了：“好，我道歉，那西蒂丝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承诺，做事一定会考虑自己的身体情况？不然我会很害怕的。”
伊路亚深谙与西蒂丝相处的道理，在魔王眼中她是世界第一厉害，绝对不可以站在比她更高的地方要求和斥责她——更别提这世界上确实根本就没人能够比她高贵。即便是神主自己，也就是与魔王齐平而已。
果不其然，西蒂丝感觉到伊路亚的服软，心中的不安与愤怒逐渐被得意取代，她终于给了伊路亚一个眼神，扬了扬下巴，语气是上挑的：“嗯。”
这标志着她又高兴起来了。
伊路亚松了口气，不过语气里的气压仍然不高，此刻那股若有若无的阴沉指向了其他的对象：“他让你扯断了一根头发？”
他摸摸西蒂丝毛茸茸的金色卷毛，认得出西蒂丝用了什么魔法，远离和分离灵魂类似，将一点点灵魂气息暂时通过头发这种媒介沾染到其他东西上，是魔族会使用的魔法。
他本意是确认西蒂丝究竟用了什么术法，但话说得有些奇怪，勇者们开始了另一个意义上的目瞪口呆。
艾薇晃了晃脑袋，不是，她一只以为故事里“如果她少了一根头发”是一种夸张说辞。
怎么还真能数出少了一根呢？
泽维尔直接愣愣问出来了：“怎么数出来的？”
西蒂丝被提醒了，摸了摸自己金灿灿的头发。
对哦！为了操控那些桌椅板凳，她损失了一根头发！
小猫咪每一根金灿灿的毛都格外珍贵！是小猫咪高贵又漂亮的证明！
西蒂丝气鼓鼓地瞪眼：“对！”虽然是她自己拔的，但那是为了教训无礼的人类不是？那就是对方弄掉的！
伊路亚点头，拍拍西蒂丝的脑袋：“我会为你教训那家伙的，放心，西蒂丝。”
艾薇仿佛看了一出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剧情……话说这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泽维尔听着突然打了个寒颤，困惑地捏捏手臂。他怎么觉得……伊路亚先生的语气有点可怕？连刚才被西蒂丝挠出血都没有这样。
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娜露达，小小地缩了缩肩膀。
娜露达，学院派高材生，一位知识渊博的魔法学者，天生拥有相当出众的魔法天赋，尤其是神秘魔法。
她十分擅长解构魔法，偶尔，她可以通过魔力流向识别出不久后的未来，可以称之为预言。
比如刚才，在她看到伊路亚走来的瞬间，脑海中突然“看到”了那个人蜷缩在地上，以及当时站在他面前，神色晦暗的伊路亚。
她看到的场景似乎在深夜的街上，那个伊路亚与平常的他有巨大差别，那个眼神，只是对上一眼，娜露达就觉得全身血液在那一刻凝固成化不开的坚冰。
那是一种凌驾于当下和未来的眼神。仿佛被那个眼神注视的同时，结局就已注定。
好，好可怕！
那一边，西蒂丝戳了戳伊路亚的手，问：“你痛吗？”
伊路亚摇头：“不痛。”
“肯定会痛，我的爪子可是很厉害的！”西蒂丝反驳了一句，有点理亏地嘟嘟嘴，“你给自己治一治嘛，反正你‘唰’一下就治好了。”
单手抱着西蒂丝的伊路亚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血已经凝固，只留下有点狰狞的伤痕，他摇摇头：“不要，这是西蒂丝给我教训的证明，我要留着它。”
西蒂丝瞪大眼睛看他，后背有点发毛：“你好奇怪哦。”
“嗯。”伊路亚心情很好地回答。
……
因为各种缘故，所有人都没吃完晚饭，于是他们又来到一个干净些的酒馆，享用伊路亚带回来的晚饭。
西蒂丝的是烤刺兔配卡梅林酱，一份奶油汤，一块柠檬夜枭奶酪布丁。这次没有蔬菜。
西蒂丝很满意。猫哪有吃菜的？除非是肚子不舒服不得不啃几颗草的情况！
而给勇者们的也是差不多的食物，简言之一定比他们自己掏钱吃的丰盛得多。
只可惜，这家酒馆里没有吟游诗人。
泽维尔刚刚跟猎人们，以及酒馆里其他客人聊了不少，获得的消息却令人有些失望。如今的人们似乎真的不怎么关注森林里隐藏着的那道曾带来财富的门，防贪图小便宜的教育在这里取得了令人惊讶的成果。
但不管怎么说已经是晚上，喝酒吃饭总也让人心情不错。作为成熟的冒险者，勇者们早就习惯了白费功夫的感觉。
大家随意说点轻松的话题。泽维尔对西蒂丝讲起了以往冒险的有趣经历，他是个优秀的讲述者，虽然他嘴里的故事总是那么健康阳光向上，仿佛自动过滤掉了黑暗邪恶的部分。
西蒂丝觉得，如果他成为一名吟游诗人，恐怕追随者也会不少。
“但他不会弹琴。”艾薇平静补充，“不如说很糟糕。”
泽维尔浑不在意：“人和人各有所长，如果我精通弹琴，世界上就会缺少一位优秀的战士了。”
他们两个斗嘴，西蒂丝随随便便地听着，而伊路亚在某次中场休息时间插嘴提醒道：“那边有个人已经盯了你们很久了。”
毫无感觉的娜露达一惊，下意识想转头，被艾薇按住脑袋：“他是从上一家酒馆跟来的。”
显然不止伊路亚一个人发现了角落的视线，西蒂丝和艾薇都显得丝毫不惊讶
对方果然没有让他们等很久。等到邻桌的人离开，便有个冒险者打扮的人摸了过来，坐在他们旁边低声道：“你们，在打听那扇门？”
来人是个混血地精，拥有地精的五官与长身人的身高，看打扮像个盗贼。看起来除了长相，他并未继承太多属于地精的东西，比如使用魔法的能力。
“这位朋友，莫不是有消息？”勇者们对视一眼，泽维尔给他叫了一杯啤酒，“详细说说。”
酒到位，地精的笑容深了不少，他呷了一口啤酒，动作粗鲁地“哈”了一声，才道：“每个第一次来萨拉-布里城的冒险者，都对那道门充满了好奇。可惜，最终也没人发现它的秘密，大家只知道，那道门一定隐藏着什么邪恶的东西。因为任何财富都有代价。”
故弄玄虚。西蒂丝和艾薇同步在地精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对视一眼，若无其事转开目光。
“说的不错，”泽维尔赞同，“老兄，你都知道些什么，跟我们透露点？”
地精道：“我只是道听途说，没亲自去过那里，我对那儿不感兴趣。不过，你们可以去城北的山上找独眼谢克利。过去，他所在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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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曾有人进入过那扇门。”
“有人进去过？”艾薇讶异。
“没人进去过才奇怪吧。只不过，现在还留在这里的恐怕只有他了。”地精竖起手指，小心看看周围，拿细长的手挡在嘴旁，“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除了那个独眼，当年那个冒险团的其他成员早就离开这里了，要说知道些什么的，恐怕只有他。”
“这样啊……”泽维尔沉吟片刻，笑着向地精举杯，“多谢你的消息。”
“它正值一杯酒的价钱！”地精同样举杯，“不过你们当心，谢克利是个脾气古怪的家伙，否则也不会远离其他人住在山上。”
不等泽维尔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提供消息，地精却快速离开了桌子，身影隐没在人群里。
几人对视一眼，眼中神色各异。
……
等从酒馆出来，西蒂丝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趴在伊路亚背上美美睡大觉。
到今天为止，西蒂丝来到人界域的兴奋劲已经消磨大半，灵魂缺失的虚弱再度找上了她，需要大量的休息弥补。
猫猫可不管麻烦事，猫猫只负责睡觉。
伊路亚与勇者们在酒馆门口告别，约定次日一同去找那位谢克利聊聊，随后各自往各自下榻的旅店走去。
双方的背影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天色已晚，除了路边房屋内的暖光，只剩下星光引路。
只有娜露达回头看了一眼。她预知到的那个画面，是月上中天。
现在，月亮正缓缓升起。
……
独眼谢克利十多年前起便住在城北的山上。山不算高，但看上去平时并没有多少人到这边来，冷清清的。
山上植物很多，环境比城里好不少。睡饱了觉的西蒂丝精神很不错，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
艾薇注意到娜露达时不时瞥伊路亚一眼，疑惑地用胳膊肘碰碰她。
娜露达摇头，什么也不说。
就听前面蹦蹦跳跳的西蒂丝跑到伊路亚旁边：“你昨晚去哪里了呀？我口渴要喝水，喊你你不应诶。”
本来口渴只需要喊一声就好了，结果西蒂丝推开伊路亚房门发现人不在，不得不自己倒水喝。
累坏小猫咪了。
伊路亚摸摸西蒂丝的脑袋：“昨晚月亮很好看，我去看月亮了。”
一提“月亮”，娜露达便想到自己预知到的画面，打了个寒颤。
西蒂丝没放在心上，嘀咕一句：“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个大亮球，值得他丢下西蒂丝大人去盯着瞧！
“那下次，叫你一起去看。”伊路亚笑眯眯地说。
“不要，我要睡觉。”西蒂丝一脸嫌弃地跑了。
独眼谢克利的木屋很好找，不如说，连带着整个院子都很显眼。
听混血地精的描述，谢克利似乎是个孤僻的人，西蒂丝本以为这个房子会孤零零竖在山上，周围都是沙子、石头和乱堆放的木头。
然而实际上，这座屋子周围有个大大的院子。因为正值夏季，院子里郁郁葱葱长满了漂亮的蔬果，甚至还有一片花圃。而那座小房子，屋顶的红油漆像是今年新刷的，墙壁则是乳白色，也是一副被好好修护着的样子。
伊路亚说：“看上去，房屋的主人很热爱生活。”
这话说出了勇者们的心声，他们对这位谢克利的形象大大改观。拥有这么漂亮的房子的人，总不会是个不听人好好说话的家伙吧。
“喂！你们干什么的！”
西蒂丝脚步一停，抬头看向声音来源。这嗓音的主人听上去有些年纪了，脾气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勇者们叹气，刚才那些好印象果然是错觉。
众人走到院门口，声音的主人刚好顺着梯子爬下来。原来他刚刚在屋顶上，大概因为烟囱的遮挡才没看见这一行人。
“请问，您是谢克利先生吗？”泽维尔很有礼貌，站在院子外面对那人道。
“谢克利先生？没几个人这么喊我，他们都喊我‘独眼谢克利’，呵，随便。”左眼带着眼罩的老者粗声粗气道，他刚刚大概在修缮屋顶，锤子仍握在手里。
这人看上去五六十岁，头发和胡子斑白，但身体很硬朗，兴许是常年运动以及劳作锻炼出来的。因为在修理东西，穿着一身蓝色工装。虽然很旧，但却干净，有反复浆洗过的痕迹。
“我还是继续喊您‘先生’好了。”泽维尔说，“我们想找您打听件事情。”
“打听事情，还能有什么事……”谢克利咕哝道，睨着瞧了众人一圈，没太搞懂这个大大小小的队伍配置。伸手打开了院门，“那就进来帮我修屋顶。上周的暴雨把我家屋顶冲了个大洞，真该死……偏偏赛莱斯汀还生了场病，那屋顶一直破到现在。”
艾薇觉得谢克利有种“劳工送上门，不用白不用”的感觉，为避免给人打白工浪费时间，刚要商讨几句，就见泽维尔已经走进了院门：“好呀。”
艾薇握拳，这个支线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