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考完
八月二十六,陈易出考场的前一天,宋母把来看望宋栀的王氏留在了家里,傍晚的时候宋栀明显看出来两个人开始焦躁不安,晚饭都没吃进去几口。
宋栀没理会她们俩,反正能相互取暖。
她给陈宛挑了块没刺的鱼腹肉,陈宛拿着小勺子舀进嘴里,还没全咽下,小手又拿起了一只鸭腿。老鸭用砂锅炖了快两个时辰,肉十分酥烂,然后加了酸笋又煨了两刻钟,十分酸香开胃。小姑娘嘴再小,上口咬一下也能撕下好大一块肉来。
这股上食的劲儿,像个小猪仔,想到陈宛本来就属猪,宋栀更开心了。
她希望安儿这回能像陈宛这样嘴壮,别跟前世一样,因为娘胎里没养好瘦瘦弱弱的,长大了之后吃什么也进得不香。
王氏再操心陈易,也还能分出些眼神来看陈宛,见她吃喷香,不由感叹道:“还是孩子好,你看看这,一点烦心事也没有,害,哪里就孩子这样,老三他爹,心也是够大,吃得香睡得好,我看见他都烦!”
“这儿子像是给我自己生的!”提起丈夫王氏就生气。
听亲家母说起女儿和夫君,宋母本来也想说说宋栀,说她这些日子也跟陈宛一样,一切如常,让人看不出半点为身在考场中夫君担心的样子。好在立刻觉出不妥,赶紧就转了话头:“这多好,咱们就是想的太多,干着急就是了。我十九那天早上早早就醒了,你这儿媳妇也是,也是劝着,胃口又慢慢好起来了。”
宋母说这话时,宋栀正端着碗仰头喝汤。
一碗酸笋老鸭汤一饮而尽,碗底敲在桌面上发出“duang”的一声,真是痛快得很。许是最近看武侠话本多的缘故,这样的吃法让她生出些豪迈之气来。
她咂巴咂巴嘴,有些意犹未尽。
宋母:……一点都不像胃口不好的样子,好在她刚刚说话留了余地,不然在亲家母眼皮子底下扯谎,可真是要丢大人了。
王氏没想那么多,一个是远在天边的健康的成年儿子,一个是近在眼前的脆弱的娘胎里的孙子,都不用想,她就知道谁更需要关心和爱护。
“你可不能为了老三忧心知道不?什么都没你肚里孩子重要。”王氏语气认真,动手拿过宋栀面前空了的汤碗,又给添了半碗汤,汤里有好几块肉。
“再喝两口汤,多吃肉,吃肉有力气。”
宋栀刚刚沉迷喝汤,根本没听见她亲娘给她在婆母面前编好话,她听着婆母突然提到陈易有些疑惑,但汤碗又重新摆在眼前,她的注意力又全都在碗里的汤和肉上了。
宋栀吃相好,哪怕吃得快,唇上有油光,落在王氏眼中也是好看又可爱。
宋母看王氏看自己女儿的眼神,就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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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贡院。
陈易借着微弱的一点天光把晚饭吃了,等收拾好后,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
他把油灯点起,准备对这最后一场考试,也就是他苦些近两日的策论进行最后的润色。
九天六夜的考试已过八天五夜,只剩下今晚,待明日下午的鼓声一响,便全都结束了。
灯油是进考场时发的,每个考生一份,没有多余的,陈易是个心里有数的,每天用一点,今晚过去,正好能用完。暖黄的灯光映照着陈易的脸,看着人还算精神,只是脸色不免比平时苍白了些。
乡试嘛,说不辛苦是不可能的。他这一排的号房里,就有考生连第一场考试都考完,便昏了过去的。这一昏,就意味着考试结束,再想博取举人功名,只能再等三年了。
八月末的夜里很冷,炭火早都点燃,陈易把双手置于炭火之上,一边烤火一边想些有的没的,权当是放松精神。
感觉双手暖和了,陈易把炭盆推至脚边,转过身把刚刚因为吃饭放在一边的试卷重新拿到身前。哦对,前天晚上就有个考生不慎打翻了油灯,烧毁了试卷。倒不是在他边上,可凭他是谁,见了火光都要大喊大叫,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他不是个多无私的人,当下想到的只是好在火势没有起来,需要疏散考生,否则真是白费力气。
想到这,陈易看了眼灯盏里跳动的火苗,晃了晃脑袋,随心沉心到眼前的试卷中。
巡逻的衙役看到火光,加快了脚步往这边走,见点灯的还是昨晚也点灯了的陈易,又默默走开了。
心想这个考生也是有点意思,他当过三四回贡院的差事了,不说每回都会有打翻油灯的事出现,但这样或那样的意外情况却是层出不穷的,什么冻感冒啊、拉肚子之类的,有一个考生出点事被抬出去,其他考生的神经都会更紧绷一些,比如晚上把自己围得再严实点、吃得东西再少点。
就说这回,这两晚可没有几间亮着的号房。
衙役巡视了一圈,又回到了这几日待着的休息处,一进去就听到了轻微的呼噜声。
他们和这些考生一样,进了贡院便不得出,昼夜两班倒,只是人家考生是为了搏前程,他们呢?为了每月那点子买米钱!
弯月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上,往外发着寒气一样,衙役打了个寒颤,又往炭盆里扔了两块炭。
一夜很快过去,陈易在一阵鼓声中醒来。
可能是快要熬到头了,今早在茅厕门口排着队的考生脸上明显带着点兴奋,就连守着防止考生交头接耳的差役,催促喊话时的语气都比前几日欢快许多。
陈易和廖岐的号舍在一个区域,和以前一样看了对方一眼确定对方无碍后,立刻又把头低了下去。
比起整理思路、在草纸上成文再润色,把文章一字不错的誊抄在考卷上是最难的。
陈易攥紧拳头又张开,用左手把右手的指头轻轻往上扳,然后有来回翻转手掌把手腕活动开,徐徐吐出一口气后,才开始誊抄。
太阳西沉,阳光斜进号房,一阵凉风吹来时,贡院的鼓声终于敲响。
阵阵骚动声响起,又被差役们几声呵斥给压了下去。
像是被堤坝拦住的洪水,贡院的门一开,考生们倾泻一般涌了出去。
有个看着四十多岁的秀才,一脸菜色,才跨出贡院大门的门槛,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可见是咬着牙撑着一股劲。
四十多岁的秀才不算老,还有两鬓斑白的,出门就开始哭,道尽了这些年来屡试不中的心酸。
陈易腰背还能挺得直,脚步也还稳,可迈出贡院的一瞬间,还是像被清新干净的空气味道给打了一拳,身体不自觉晃了一下。
他站在台阶上,一眼就看了垫着脚寻人的陶望清、平安和喜顺三人。想的却是,终于能归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