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已近傍晚，但依然能感觉到白日里残存着灼灼暑气。
清晏居前厅，四面通透，但没有一丝儿风吹进来，摆在四角的盆栽枝叶也一动不动。
项公公命人已经摆好了晚膳，将王爷从书房请了过来。
云翎着一袭月白素袍，缓步踏入前厅，每一步都显得淡定而从容。
他走到一侧，到小太监端着的铜盆前净手，接过巾帕擦拭干净后，随意坐在了圆桌前。
当时杨大厨虽然提议做些开胃的菜式，但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当即端上去的，项公公让王爷晚膳时，将二厨房的凉拌藕片一道呈上去，大厨房的刘大厨极力反对。
给王爷的食材都是精选采买，就比如同是莲藕，食材就必须是粗壮有节，形状饱满，表皮光滑，颜色均匀，味道清甜，脆嫩而多汁。
给下人做的食材，藕段又小，极为普通，甚至还有些坑坑洼洼，不甚工整，呈给王爷唯恐失礼，但是乔嬷嬷思量之后，还是力排众议添了上去。
云翎只需轻轻一扫，照旧是大厨房那几样拿手菜式，云翎眼睫未抬，照旧从容地每样动了两筷。
适时，项公公将放在最远的一碟小菜挪到云翎手边，笑着劝道：“王爷，这是大厨房新研制的开胃去暑的凉菜，您尝尝？”
凉菜？他倒是第一次听说，云翎抬眉看了过去。
一碟酱色的藕片，块垒分明地叠在一起，酱汁充沛，红、青椒丝、蒜末点缀其间，色彩鲜艳，卖相不错，还有一股酸辣凉爽的香味迎面扑来。
他抬手夹了一块入口，感受到一股清凉的脆爽感在口中蔓延，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小块酸辣藕片，还带着丝丝甜味，刺激着味蕾，让人食欲顿起。
不知不觉间，就着藕片，配着其他菜式，云翎一碗饭见了底。
项公公心头大喜，今日他也数了，王爷其他每样菜式动了两筷，那藕虽然只夹了三次，但是吃了七片，小半碗饭也吃完了！
云翎搁置筷子之后，照例漱了口，喝完了一盏清茶。
适时一阵晚风也吹了进来，项公公笑眯眯的送走了云翎。
*
二厨房，谢窈窕表面一脸紧张，实际内心更加紧张，心跳加速地坐在那里等着。
以为本来要过很久，她的菜才会送到云翎面前去，但，今日机会来得猝不及防。
葛厨娘照例摇着把蒲扇，陪着她说笑：“你就放心吧，藕片我们晚上也吃了，好吃着呢，不会有什么差错。”
“我当年刚进府的时候，头一次给王爷上菜啊，也是胆战心惊，后来一次也没出事，咱们王爷就不是挑嘴的主，就算觉得咱们拿下人的吃食给王爷吃，那也是项公公主动要去的，怪罪不到你头上。”
谢窈窕笑着点头，云翎就是这种性子，好也那样，坏也那样，总是一副不甚在意云淡风轻的样子。
所以，他也不会因为一道小菜，就想见见做菜的那个人，见不到云翎，谢窈窕也释然了些。
罢了，慢慢来吧，等乔嬷嬷允许她到大厨房掌厨，倒时候做一道繁复菜式，吃的时候需要她亲自上手的菜，不就见到了吗？
“也是，葛姐姐，咱们夜班要值到什么时候？”
今日七月二十，上个月值夜班的是杨、蒋两位大厨，白日里他们跟葛厨娘交了班，乔嬷嬷安排这个月就是葛厨娘带着她值夜班。
“府中众人到了戌时差不多就睡了，不过有时侍卫巡守较晚，我们最多守到亥初就行了。”
“今晚你跟我一起，你做饭我放心，记得收钱记账就行了，你瞧着是怎么做的，明日开始你我轮流，不用天天我们两个都守着……”
“好……”
于是逢单数的日子，王府小灶就是林厨娘值班，头一天过后，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能有闲钱吃宵夜的，大多是王府管事以及侍卫，一般的下人饿了就睡早点，大多数下人还是宁愿攒着钱，所以平常要做的宵夜也不多，顶多不超过五人。
但大伙知道林厨娘的手艺，一个带一个，大多数是冲着谢窈窕来的，到她值班，一晚最高竟然有十几人，后面她擀面都险些把手给擀断了。
不过，厨房小灶，一半的钱给王府账房，一半可以归自己，一晚上也能赚个几十文。
这日，由于前几日查账，景岱发现有个庄子里的管事贪墨了银钱，做了假账，便从主子身边调了景七去那庄子一趟，将犯事的管事处置了。
景七回来时天都黑了，晚上又没吃，正打算去大厨房吃个宵夜。
景七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三四个小厮围坐在一桌嗦面，这群小子倒是会享受！
忽然，他将佩刀狠狠的往他们桌上一放，众人嗦面嗦得正起劲儿，顿时吓了一跳。
“景……景侍卫……”众人立即放下筷子，站到一边。
“吃什么呢？这么香？”
“凉……凉面……”几个人缩着脖子，互相看了几眼，“景侍卫，我们吃……吃完了，您请便！”
说完，几人一溜儿的跑了。
谢窈窕刚从里面端出半碟腌好的萝卜干，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空了。
不过见又来了人，她将其余碗筷收到一边。
“侍卫大哥，需要什么吗？”不知道这个怎么称呼，谢窈窕弱弱的问道。
景七猛然看到一个头戴布巾，但明眸皓齿容貌昳丽的女厨娘也是怔了半晌。
“随便来点什么吧？快点就行。”景七抱胸靠在门口，一双眼睛却是盯着她瞧。
总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在哪见过来着？
谢窈窕见他一个劲盯着自己，生怕被他看上，立即跑到一边准备下面。
由于她值班的时候人多，便提前请帮厨们擀好了面条，煮熟之后过冷水，撒上蒜末、辣椒粉、葱花……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景七还没想起来，为何觉得这女厨娘熟悉，一碗红绿相间的凉面就端上来了。
“这么快？”
谢窈窕提前给他拌好了，外加一碗绿豆汤。
景七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吃了一筷子之后，愣了半晌，迅速龙卷残云地将一大海碗的凉面吃得一干二净。
“多少钱?”
“十文。”
景七掏了钱，谢窈窕丢下一句“慢走”，就去旁边记账，十文一碗，来了十二人，共计一百二十文，刨除给账房的一半，自己可得六十文，这样她一个月都可以赚一两左右了。
要不是府上吃夜宵的人少，能赚的不多，她都差不多忘了来王府是勾搭云翎来了。
七八月份正是暑热时候，这凉面和凉菜很好卖，不如月底回去的时候，告诉红豆她们，在坊间摆个摊倒是可以赚一点余钱。
这边景七一路打着饱嗝回了清晏居，他是王爷身边的侍卫，回来自当给王爷通禀一声。
云翎洗漱完了之后，还在卧室外间的榻上坐着看书，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嗝……”
项公公嫌弃的挥了挥拂尘，“你这什么味？”
“呵呵……项公公，从庄子上回来晚了，刚在大厨房吃了宵夜过来，那小厨娘做得面味道不错，就吃多了，王爷可睡了，我来请个安。”
“你这一身味儿，可别熏到王爷。”
适时，窗边传来一声，“早些下去休息吧！”
景七低头行礼，“嗝……是，王爷！”
云翎随手翻了一页佛经，摇头轻笑了一声。
两日后。
项公公算着王爷歇晌差不多醒了，正要过去伺候了，从住处往清晏居走到半路，无意中听到路边几个小厮翻完土后，在树荫下闲聊。
“今日翻完这半边，还有后花园也得翻……晚上可得去找林厨娘吃个宵夜，不然饿得睡不着觉。”
“我也去，我也去……”
一个有油嘴滑舌些的接嘴：“就算不为了口吃的，只是看着林厨娘呆坐上半天，我也值了……”
“你也就能想想……林厨娘也是你能配得上的，那可是景管事特意给王爷挑进来的……”
“但王爷连天天在清晏居门口晃荡的灵璧都没正眼看过，林厨娘虽然比得上十个她，但在大厨房又见不到王爷，时日一久，景管事就不记得这回事了，说不定我们有机会呢……”
旁边几人不屑的鄙夷了一声，梦里什么都有。
“什么林厨娘？”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尖细冷厉，带着些许沙哑的质问声，总觉得最近什么小厨娘老在耳朵出现。
众人回头看到是王府总管项公公，大惊失色，扑通一声，众人全部跪了下去。
“小的们失言，还请公公赎罪。”
项公公上前用拂尘抽了每人几下，“我让你们回话，当杂家耳聋了是吧？”
众人面面相觑，将上月底二厨房来个林厨娘，这个月逢单也是她做宵夜，因为她菜很好吃，众人才念叨着。
绝对没有存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项公公眯了眯眼，继续问道：“你们说是景管事领进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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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有人亲眼瞧见的……”
景岱刚从外面办事回来，就看到项公公一派悠闲的坐在他书房里喝茶。
“呦，您老怎么来了？不伺候王爷？”
“王爷在编书，用不着我在旁边候着，我得空过来看看不成？”项公公看着景岱似笑非笑。
景岱也大剌剌坐下，“无事不登三宝殿，您老就说吧，有何吩咐？”
“我之前让你找一些貌美的丫鬟进府……”项公公说道一半，被景岱打断。
“我正要跟您说这事呢，要不这事算了吧，知道您老是为了王爷的一片苦心，但显然王爷无瑕此事，不如就作罢吧！”
“作罢不作罢，以后再说，我怎么听说厨房有个林厨娘……”
景岱忽然也记起这事了，她都来快一个月了，看来是凭她自己的本事还真做上厨娘了。
景岱怕项公公认为自己欺瞒他，便将自己原本是打算将她安排到清晏居附近的，奈何她嫁过人，生过孩子……
“就是这样，容貌是不错，但是这样放在王爷跟前也不合适吧……”
……
又过了两日，府中侍卫之间有一场武艺比试，云翎是想让众人切磋一下，免得一天天不动，倦怠懒惫了，另外云翎近身七卫都需参加。
夏日里，白昼总是格外长，吃过晚膳天还早着呢，云翎便让景岳召集王府侍卫们到练武场比试。
练武场上，七卫为首站在最前面，其余不在班的侍卫聚集而来，整齐站在后面，这批比完之后，再去替换在班的那一批。
他们身穿整齐的侍卫服，脸上洋溢着期待和兴奋的笑容，他们高兴啊，王爷不在府邸，除了随王爷出去云游的，他们这些人三四年没在王爷面前好好表现了。
云翎罕见的脱下了长袖外袍，只着箭袖劲装，负手站在场地最前方中央，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
“开始吧！”
项公公拿过花名册，三人一队，六人对战，念到名字的都上演武台，其他人都在下方观战。
一时之间，有的挥舞着长剑，剑光闪烁；有的手持双刀，上下翻飞；还有的施展拳法，拳风凌厉……
场上气氛热烈而紧张，场下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一个时辰过去，除了七卫，选拔出了几位名类前茅者，云翎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最后，由本王亲自上场！”云翎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场众人无人阻拦，胜出的那几个小侍卫倒是眼冒亮光，跃跃欲试，也没有人担心会伤到王爷而大逆不道，毕竟隔三差五，王爷就和七卫们对战切磋，那战绩大伙儿都看得到，即便王爷不在军中，武艺也未曾减弱半分，七卫尚且不是王爷对手，他们这些人自然不可能是王爷的对手。
不过能和王爷过招，世世代代都能吹给后辈听了。
云翎直接飞到台上，众人散开将他围在中央，对上王爷鹰隼一般的目光，众人对视一眼，一鼓作气围攻而去。
云翎每一招都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势，仿佛能撕裂长空，击碎对手的防御。他的掌风凌厉，仿佛一阵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让众人闻风丧胆，无处可逃。
众人不敌，纷纷抽出一侧兵器，云翎一个翻身，抬手之间，长枪如龙，飞入手中，枪尖闪烁着寒光，每一次周围合力攻击下压之时，他抬手一挡，犹如泰山拔地而起，撑住一方天宇。
十几个回合过后，长枪翻飞，凌厉撞击而去，刚猛的攻击，带起一股巨大的压力，直冲得众人倒飞出去。
有的摔碎了桌椅，有的撞倒了兵器架，更有的四仰八叉的飞到了台下……至此，比武结束。
众人狼狈的爬起来，没有任何怨言，只是抬手故意在旁边兄弟受伤的地方怼了一下，顿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嗷嗷叫，现场响起一片朗笑之声……
难得大汗淋漓的比是一场，云翎接过项公公的巾帕擦了之后，就往清晏居走去。
此时，项公公鬼机灵的说了一嘴，“王爷今晚消耗了体力，您先沐浴，奴婢叫厨房送来一份夜宵？”
云翎跨进清晏居，晚上吃得不多，似乎是有点饿了。
云翎点头，回了个“嗯”。
而今晚，厨房值夜班的人，恰好是谢窈窕。
项公公那个老狐狸，就没真的放下过这事儿，哪怕景岱说那林厨娘嫁了人，生了子，但不是还守了寡吗？
既然都进府了，又听说是个貌美且厨艺精湛的女人，不送到王爷跟前，怎就知道王爷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