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发少女也恰好在此刻艰难地睁开双眼,那是一双与小狐狸一般无二、黑亮纯净的眼眸,只是此刻充满了初醒的茫然和巨大的疲惫。她挣扎着想坐起,却因虚弱而踉跄了一下。
“感觉如何?”李长生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恩……恩公?”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敢置信的稚嫩,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白皙的人类手掌,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神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惊疑,“我……我这是……变成人了?”
“火莲丹药力、玄冰雪莲滋养、加之你自身献祭时爆发的本源妖力,三者相激,助你提前化形。”李长生言简意赅地解释,“根基尚虚,需静养稳固。”
少女……或者说,化形后的小狐狸,呆呆地看着李长生,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刚想说什么,李长生却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如同寒铁碰撞:
“我名李长生,大衍宗门下,渡魔剑气传人……此身所负,乃斩妖除魔、涤荡乾坤之责。”
他目光直视着少女骤然睁大的双眼,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你之前所遇、所恨之魔族妖女,魅魔,正是被我以‘渡魔锁元印’禁锢魔元,迫其仓惶逃遁之人……”
“罗如海,亦是被我亲手废去魔功,沦为废人。”
“我与你口中那些‘魔崽子’,是不死不休之敌,此去崩乱之境,更是要诛杀墨离,破坏万魔血炼,救回我堕魔师长。一路凶险,步步杀机。”
他顿了顿,看着少女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斩钉截铁:
“你数次舍命助我,恩情我记。然道魔有别,立场殊途。若你心有芥蒂,此刻便可离去,你我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赤发少女的心上!
魅魔大人……是被恩公禁锢的?
罗如海那个废物……是被恩公废掉的?
恩公……是那些魔崽子……不死不休的敌人?
他要去杀墨离大人?!
巨大的信息冲击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少女初生的神智。
她脑海中属于小狐狸的、对李长生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与属于魅魔的、对李长生刻骨的仇恨和恐惧,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狠狠冲撞在一起!
“不……不可能……你……你是恩公……你怎么会……”少女语无伦次,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看向李长生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混乱、恐惧和难以置信!
她猛地摇头,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尖叫,仿佛无法承受这残酷的真相!
她挣扎着爬起来,甚至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赤裸,赤着双足,如同受惊的小鹿,踉踉跄跄地朝着熔岩洞穴的入口方向,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翻腾的硫磺毒烟之中。
洞穴内,只剩下李长生和那具冰冷的石傀,他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如古井,无悲无喜,他默默起身,走向焚心炎蛇爆炸的核心区域。
在那片狼藉的暗金色血肉碎块中,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灼热暗金光芒和磅礴精纯火元波动的蛇丹,正静静躺在滚烫的岩石上。
李长生弯腰,将其拾起,入手滚烫,蕴含着焚山煮海的恐怖能量。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盘膝坐下,闭目调息,继续稳固着体内刚刚融合的力量,等待着最终的选择,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大约半个时辰后。
洞穴入口处翻腾的毒烟微微波动,一个纤细的身影,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了回来。
是那个赤发少女。
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眶红肿,原本灵动的黑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后的疲惫和深深的迷茫,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力气,赤裸的双足踩在滚烫的岩石上,留下浅浅的红印。
她走到李长生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身上那单薄的火焰薄纱,指节发白,沉默了很久,她才用带着浓重鼻音、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我……我不知道……该恨谁……该信谁……”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长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魅魔大人的记忆……很混乱……很痛苦……我只记得……她恨你入骨……也恨那个罗如海……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巨大的困惑:“变成小狐狸后……跟着恩公你……雪山……火山……你救了我……给我药……还……还帮我挡了那些毒蛇……”
“那些感觉……是真的……恩公……小狐……不,我……我分不清了……”她痛苦地抱住头,“脑子里……好乱……”
李长生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因两种截然不同记忆而痛苦挣扎的少女,眼神依旧平静:“道心唯坚,方不惑,信你所信,择你所择,路在脚下,无人可代你行。”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定海神针:“我只问一句,此刻,你欲何往?”
少女怔怔地看着李长生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仿佛从中汲取了某种力量,她眼中的混乱和挣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却坚定的光芒。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然:
“我……我不知道以后……但我知道……刚才跑出去……外面……更害怕……脑子里……全是恩公你挡在我前面的样子……”
她向前一步,站到李长生身边,微微低下头:“恩公……带我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哪里……都好……”
李长生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他目光扫过洞穴深处岩浆湖的另一侧,在那翻滚的暗金色浆泡边缘,隐约可见一个被高温扭曲了视线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隙。
“出口在那里。”他当先迈步,朝着那处裂隙走去,赤发少女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