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水醒来时，已经又是第二日的傍晚了。
琉火看他醒了，嘱咐了他按时喝药后便离开了。
昨日蛊水被打伤后，殊尘让琉火好好照顾他，而后便离开了。琉火听说是殊尘出手伤的蛊水，吓得跪地领命，没有敢多询问半个字。夕雾也听说了这件事，但她畏惧殊尘，也不敢向殊尘询问当天发生了什么。
毕竟，今日殊尘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他们陪伴殊尘已久，知道他的性子，从不敢过问殊尘太多。
平日里殊尘看起来都很温和，但一旦他暴怒起来，手段之狠厉，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
蛊水醒了之后，发现自己的伤并不算重。殊尘没有下太重的手，因此只是治疗了一日，他的伤便基本痊愈了。
他拿过桌上煮好的汤药饮了一口，皱了皱眉——又苦又腥，实在难喝！
将汤药放了回去，蛊水坐在床上看向窗外。
他早已忘记了这是他在妖界的第几个春秋。年年日日都是这样的风景，时间早已摧残了他的少年心性，他变得世故圆滑，再不像从前那样意气风发。
然而这次，不知为何，他的心境却无法像从前那样平静了。
“蛊水。”
门被推开了，一个身影站在门前。
淡漠而冷然地笑了，蛊水对着那个身影开口道：“这么晚来这里，有事吗？”
那一句话里，字字都透露着疏远。
殊尘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走进屋内，弯下身子伸手用指尖点在脉搏上。而后，他点了点头道：“还好。既然你身体没有大碍，明日一早便去石夷山吧。”
殊尘说到这里时，拿出了一小木盒安神的熏香帮蛊水点上，香袅袅飘起。
夜晚起了一些稀薄的雾气，在窗外隐隐流动着。蛊水看着窗外，笑了：“好。从前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说若是有朝一日你达成心愿，会放我自由离开妖界。殊尘，你很守诺。”
“我答应了你，自然会做到。”
不自然地扯出了一个笑容回复他，蛊水轻轻点了点头。
被派去蜀葵身边潜伏，就是他接收到的任务。为了不使归韶雪昼等人察觉，他必须隐藏自己所有的妖力，化作一只看上去笨拙的兔妖生活——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归韶等人每天做的事情全部告诉殊尘。
殊尘答应过他，最后会放他自由。
他已经为这一天，等待了许多许多年。
“想到将来也许我们不会再见了，我多少还是有些惋惜。蛊水，你把所有的事都做得很好，多谢。”
“谢我干什么？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
“你跟着我很多年，你为我做的事，我不会忘记。”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期盼着这天……”
殊尘轻轻挑眉：“可是，我看你并不喜悦。”
蛊水的眉头依然微微皱着，他无奈地笑了：“这世间聚散无形，闲愁万种，哪有什么喜悦不喜悦？妖王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
淡淡笑了笑，殊尘眼眸中是难以看透的浓雾。
“也是。蛊水，恭喜你即将获得自由之身。今夜我带一壶梨花白在院中等你，这最后的一次邀约，不要失约。”
殊尘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那里。蛊水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感到心中一片茫然。
茈岚，那是他在成为妖奴之前的名字。这个名字已经离开了他太久，久到让他感到恍惚。
茈岚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太多人怜悯蜀葵，因为她不够强，又不够聪明，在这么多厉害的人物里像一粒沙，没有人注意得到她。归韶救她是为了醉云，辰非争抢她是为了制衡殊尘，而她真正的性命呢？没有人在意。
而这种渺小的感觉，像极了茈岚自己。
此刻在茫茫三界，他就是这么微弱的一粒尘土，自从双亲和兄长都去世后，他便再也没有什么人生追求。活在妖界，他像行尸走肉，坐在护法这个位置上，他也只是一个傀儡摆设。
每日，殊尘带来给他的任务，而他面无表情地接受执行。
“你去杀个人。”
“哦，行，但太难杀的我杀不了。”
“再去监视个人。”
“哦，行，但太难监视的我监视不了。”
“再去跟踪个人。”
“哦，行，但太难跟踪的我跟踪不了。”
他没有想过自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因为他已经没有了这些期待。他像是一个尸体，一个最完美的工具，因为他心里知道，他力量不够，又没有除了殊尘之外愿意庇护他的人，如果他有太多属于自己的意志，那等待他的只有一条路——死。
但弱小者就生来低人一等，必须服从吗？因为弱小，就活该成为他们这些掌权者的玩具？！
不，不应该！
茈岚的心中此刻有一个非常强烈的声音在告诉他——如果你不去帮她，就没有人帮她。这里没人在乎她，没人把她当人看，就像也没有人把你当人看一样……
茈岚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看向外面浓重的雾气。
就在这时，门很轻地响了几声。
蛊水看了一眼门外，道：“谁？”
门外，传来了琉火的声音：“我，来看你死了没！”
蛊水很轻地笑了一声，道：“死一半了，带酒了没？没带别进来！”
下一刻，门外的人把门推开走了进来。
屋里点了宁神的熏香，闻上去让人感到一阵恬静，但蛊水却不喜欢。他从旁边盛了一勺水，直接浇上去，把熏香给灭了。
琉火惊呆了：“你这是干嘛？”
“不喜欢这味道，感觉像是进了道观一样，嗡嗡头晕！”蛊水摇摇头，表示自己闻了这种香味，一个头两个大。
琉火道：“不喜欢你还点？浪费啊！”
蛊水道：“殊尘点的，他老是喜欢这种东西，我实在欣赏不来。酒带了吗？给我喝一口！”
琉火把酒壶拍在桌上，道：“带是带了，但你喝完伤变得更重可别怪我……”
蛊水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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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少咒我，我康健得很！”说到这里，他抬头喝了一口酒，而后回头看向琉火又道：“真稀罕，你怎么来了，是妖王吩咐你来的？”
琉火摇了摇头道：“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听说你明天外出有任务，要很长时间不回来，我担心你的伤势，就来看看你。”
蛊水的内心轻蔑地笑了一声——骗子。
他的伤是殊尘打的，若是放在平时，琉火怎么敢来？
他不敢，夕雾也不敢。他们都怕不小心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从而丧命，所以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
而且，如果殊尘真的告诉他们自己要外出任务，若放在平时，他们都会在这时候故意避开自己，以免让殊尘觉得他们暗中交流过任务是什么。
殊尘的疑心很重，所以，他们才必须更小心。
想到这里的时候，蛊水很轻地叹了口气。琉火和夕雾都是重情重义的人，但在妖界生活这么多年，他们早就练习了保护自己的本领，因为在这里太热心太好奇，会死。
蛊水知道琉火在骗他，但仍然不想戳破，只是笑笑道：“多谢，今夜我和妖王喝酒，你来吗？”
琉火摇了摇头：“我不像你，自妖王尚幼便陪伴在他身旁。今夜是他与你的酒局，我不该去。”
“哈哈哈，好吧，我要离开这里一阵子，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你们早已达成他的心愿，一统三界。”
琉火沉默少许，道：“蛊水，有些事情是你我都无能为力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留在妖界做好这个护法。”
蛊水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琉火沉默少许，道：“她是人，你是妖，何必要为她费心费力？”
蛊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琉火又沉默少许，道：“我猜到了。那个人界的女孩子出现之后你就变得很奇怪，妖王对你的态度也变了。所以我猜，这些事大概和她都有关系。”
琉火虽然不知道蜀葵的具体身份，但他已经感觉到了殊尘蛊水关系的改变和她有关。
蛊水道：“哈哈，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乱猜妖界的事？”
琉火道：“我不是想猜妖界的事，我是想劝你，我们就这样好好做妖界的护法不好吗？”
蛊水打了个呵欠，道：“不好！护法累死人了，我只想做闲云野鹤，做行尸走肉，做一粒尘埃，飘于天地之间……”
琉火瞪了他一眼，道：“还行尸走肉，我看你怕不是要真的变成尸体！今晚你和妖王的邀约，你可万万不要失约，我们相识二十年，这是我最后能提醒你的。我要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你好自为之！”
蛊水心中闪过一丝冷笑。
殊尘故意让琉火来看他，其实就是为了提醒他吧？
他总以为自己已经隐瞒妥帖，可琉火竟然都已感觉了出来。
而殊尘对人的变化察觉更细微，他从很早就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已经变了吧？今夜的邀约，他并不是想给我践行，他是想故意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