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蛊水点了一盏灯，坐在窗边发呆。这时傍晚天际漾起的霞光映在他脸上，旖旎的粉色映着他的侧脸。风静静地吹着，吹动外面的枯叶。屋内的灯随着风的律动摆动着火苗，他映在屋中的影子也随风摇动着。
蛊水坐了很久，一直到日光西沉，一直到月到中天。
“怎么还没睡？”
身后，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门边。
蛊水知道来者是谁，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去看：“有任务的时候你管我就算了，现在又没有任务，我睡得晚点也不行？真变态……”
殊尘走到他身后，道：“平日你不是喝酒就是睡觉，今夜却一直这么坐着发呆，有心事？”
蛊水道：“你知道我的心事是什么，能不能不要明知故问？”
殊尘的确在明知故问，他当然知道蛊水睡不着的原因。
殊尘笑笑，道：“你没睡意的话，陪我去沉星池边走走吧。”
蛊水应了一声，陪着殊尘出门了。
二人一路走到沉星池旁，站在池旁看着漫天繁星。夜晚的风越来越凉了，殊尘裹住了披风，他的脸色很苍白。
殊尘的身体很不好，虽然，很少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殊尘道：“蛊水，我决定了，你明日就离开妖界去石夷山吧。”
蛊水道：“真伤心，这么快就赶我走？你虽然练了引魂咒，可命应该也没这么短，至于让我明天就走吗？”
殊尘笑笑，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妖界，也不喜欢我给你的任务吗？”
蛊水道：“好歹有灵石灵草赚，石夷山的那些妖狐你也知道，一个个都精明算计得要死，去了他们那里，一切都要靠自己。”
殊尘沉默少许伸出手，给了他一个袋子。
袋子里满满都是灵石，他很漠然地道：“给你。”
蛊水接过灵石，晃动了一下，道：“哇，你疯了？”
殊尘斜乜看向他，道：“不要的话，可以还给我。”
蛊水道：“傻子才不要呢！就是你这个人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我没有出任务，也能给我这么多东西？”
殊尘道：“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吝啬？”
蛊水道：“你倒不曾吝啬，只是所有事都照章办理。”
殊尘道：“如今你要走了，我可以破例一次。”说到这里的时候，殊尘的唇角挑起一丝蔑笑，他看向眼前的池水，道：“如今，我也有些不安。”
蛊水笑着问：“不安什么？”
殊尘道：“你也在明知故问。蛊水，我知道你那晚暗示了蜀葵让她立刻传信给归韶，你反复背叛我，但是，我还是没有杀你。”
蛊水心中一紧，他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蛊水还是会很害怕殊尘，他说不清楚殊尘要放他走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在诈他。
毕竟，殊尘这个人心思太深了，而且有时候，又实在是非常阴狠。
殊尘道：“我虽然没听明白你那晚是怎么暗示蜀葵，可我对你还有些了解，知道你肯定和这件事有关系。”
蛊水道：“哈，搞了半天你没证据，就是想把一盆脏水泼到我头上！”
殊尘冷笑道：“我杀人还需要证据吗？”
蛊水不说话，他自己在旁边捡了几颗石头打飞扔向水面，看水面激起的涟漪。
池水在石头落下时漾起涟漪，池面上映着的星辰晃动，碎月如银。
证据？当然不需要。
殊尘是什么样的人，他根本不必赘言。
蛊水轻声叹了口气，道：“你从前留下我的时候，就想过有一天要送我去石夷山了吗？”
殊尘沉默了少许：“那么久以前的事，不记得了。”
蛊水又笑了。
殊尘怎么可能不记得？他明明把每件事都记得那么清楚。
他早就计划好了很多事，早就计划好了会将他们三人送走，计划好了会自己独留在妖界。
他给他们一条新生的路，也早已打算好将自己葬送在这个地狱。
殊尘又道：“你在我手下这么多年，我放过你这次，只是有些事我必须要做，我已经停不下来。我知道你希望什么，但是，不行。”说完，他看向蛊水，道：“明天天一亮，你就走吧。”
蛊水道：“要走还得起个大早，多睡一会儿都不行……那我能去和琉火夕雾道个别吗？”
殊尘冷冷道：“不行。”
蛊水道：“你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殊尘道：“去了石夷山，你有能再见到他们的那一天，现在就不必了。”
蛊水道：“怎么，怕我告诉他们些什么？”
殊尘愣愣看了他一眼，道：“怕他们察觉到一些异样。你最近很不一样，好在琉火夕雾很忙，他们没空注意到你。如果他们多见你几面，也会发觉的。”
蛊水道：“真的假的，我现在和平时很不同吗？”
殊尘看了他一眼，很轻地笑了一下，道：“当然。寻常小妖看不出来，但琉火和夕雾和你相处久了，肯定会知道。”
蛊水道：“是啊，我们也已经相处这么久了。殊尘，如果我不走，你也不要再用引魂咒，我们大家一直留在妖界不好吗？其实我早就习惯了这里，我想你也习惯了，如今我们都要走，你应该会难过……”
难过……
殊尘很讨厌这两个字，他冷笑一声道：“我不用引魂咒，妖界的事是靠你，还是靠琉火夕雾？”
蛊水道：“辰非和玄卿已经知道了你的厉害，他们心里很忌惮，不会来主动招惹你。只要不催动引魂咒，你就可以活很久，所以，只要你放弃你的计划，我们可以一直在妖界生活下去。为什么非要杀人不可？我们在妖界已经这么久了，就不能过一些平淡的日子吗？”
这是蛊水的真心话，虽然，他从来都不敢说。
殊尘很冷地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练引魂咒吗？”
蛊水道：“当然知道，你的灵脉全废，所以不得不这么做。殊尘，我有时候会有些明白你，因为我的灵脉也废了一大半，但有时候我又不太懂你，因为我们实在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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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我不明白，事到如今报仇又能怎么样呢？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可改变，让自己永远活在过去里不是更可悲吗？”
殊尘冷笑道：“可悲的是他们，要死的也是他们！”
蛊水道：“那你自己能得到什么？让他们死，你自己也要为他陪葬，这就是你想要的？”
殊尘漠然看着他，道：“蛊水，你今天说的话，太多了。”
蛊水道：“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说了，即使知道你不爱听，我也不得不走前把这些话说给你听。殊尘，即使你坚持留在这里，已经失去的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殊尘笑了，他道：“你还没有去石夷山，就不怕自己没命去吗？”
蛊水看向殊尘，道：“随你吧，我只是希望你也能放过自己。这样走下去，妖界不再是妖界，你也不再是你……殊尘，我无法认同你，但我不恨你，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再疯下去了，你这样我只会觉得，你很可怜……”
“你很可怜”……
蛊水这句话已经说了几次，每次它都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扎在殊尘的心里。
他最讨厌听别人说他可怜，也最讨厌别人用这种怜悯的态度对待他。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好像都会把他看成是一个疯子。
时间久了，殊尘自己也会觉得，似乎自己真的是一个疯子。
殊尘在月光下看向自己的手心纹路，微弱的月光照在他白瓷一般的掌心，他想从纠缠的掌纹里找到一点回答他的线索，但却什么也没有。
是我天生做错了什么事，所以总会遇到这样的事吗？
为什么我和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一样，为什么我如此异类，如此怪异，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
殊尘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月光在上面静静地留下一片白玉一样的光痕。
这明明是一双和其他人没有太大差异的手，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怪物？
殊尘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可是，没有答案。
就好像小时候他不明白的事情一样，为何被厌恶的总是我，为何我什么都做不对，为何所有坏事都会落在我的头上，为什么我所拥有的东西，最后都会归于虚空？
没有答案。
殊尘最后确定了答案——因为他，就是一个怪物。
因为他是一个怪物，所以理所应当地被这么对待。
也是因为他是一个怪物，所以他不用再讨好任何人，他只用学会，杀人！
殊尘冷笑了一声，道：“你说对了一件事，我是个疯子。而且，我会一直疯下去！”
殊尘说完，伸手猛地一击，直接将蛊水击入了池水之中！
蛊水被那一股灵力冲倒进沉星池，背上被水狠狠击打的瞬间，他瞬间吐出了一口血。而殊尘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冷着脸拂袖而去，身影消失在了沉星池旁。
蛊水感觉自己全身瞬间失力，顺着沉星池便沉了下去。
算了……他与殊尘，总会走到这样的结局的……
其实，这也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