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香城。
月过中天，如银钩一般的银月挂在夜空中，点点银光从窗纱内透入，像是初雪一般洒满地面。归韶坐在屋子里，手里正捧着一本古籍。他闲来无事喜欢书打发时间，毕竟他已经活了太久，寂寞的日子太长，长到会让他感到怅然。
窗外，突然有人轻轻敲了几下窗。
归韶眯起了眼睛，冷冷望了过去。殊尘站在窗外对着他笑了笑，在月光下，他站在窗边，风吹动他的长发，他看起来仍然如平日那般温和，完全看不出丝毫的疲态。
归韶漠然合上了书，冷冷开口：“还用我为你开门么？自己进来。”
殊尘并没有介意对方的冷漠，他推开门走进屋内，坐到了归韶的对面。
“好久不见，”殊尘淡淡笑着，看了一眼归韶放在桌子上的书，“归韶公子学识渊博，真是让我佩服。我这些年来疲于奔命，本有的一点学问也早已已荒废了。”
冷冷看了他一眼，归韶的表情依然寒若冰霜：“我想妖王来访，应该不是来和我讨论这些的吧？我素来不爱兜圈子，麻烦您有话直说。”
“你的性子真的是一点儿也没变，”并不惊异于对方的反应，殊尘只是淡淡笑了笑，“抱歉，看见你就想起从前妖界的往事，忍不住想叙旧一番，却忘了你一向不喜多言。”
月光从窗外透入，映衬得归韶的面容格外冰冷：“我和你没有什么旧情可续，还请开门见山。”
殊尘的表情并没有恼怒的意味，他轻轻笑道：“好，那么我便直说了。归韶公子可还记得尚息？在我登上妖王之位的那年，尚息悄无声息从妖界消失了。他隐匿于人界许多年，我派人几次前去寻他，都没有结果。蜀葵和我不同，如果她前去，尚息一定会见她。但辰非如若知道蜀葵的行程，必然会害她性命。我无法离开妖界，琉火蛊水等人的灵力不够，我希望归韶公子能够护送她出行，保她此行平安归来。”
归韶嗤笑道：“你也知道琉火蛊水的灵力不够？你这么多年在妖界养了两个废物，可笑！”
殊尘笑笑，道：“归韶公子，人不该仅以灵力论高低，他们的确灵力不够强，但是，你也不该叫他们废物。”
归韶道：“我就是这样刻薄的性子，叫都叫了，怎么，你让他们来收拾我，还是你你想代他们来收拾我？”
殊尘道：“我没有打算这么做，但当年你是妖奴时，醉云不曾在意过你的身份，你始终感念这件事，我只是愿你可以推己及人。”
提到醉云的名字时，归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转了话题道：“你是想让我保护蜀葵的性命，还是想让我帮你对付辰非？我不想被你利用。这是属于你们的恩怨。”
“我知道你的顾虑。此行之后，我不会再拜托你做任何事，不会将你扯入我与辰非的争斗中。蜀葵之后会留在妖界，我会好好保护她的安全。”
“……”归韶沉寂了很久，没有回答。
窗外树影婆娑，枝桠寂静地晃动着，在窗棂上留下一道道投影的墨痕。殊尘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归韶。
“我可以相信你么？”归韶看向他。
“我是妖界之王，如若连一个承诺都无法兑现，要如何服众？”
归韶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如果你日后伤害她，我不会放过你！”
殊尘的脸上泛出了一丝无奈：“归韶公子，你不要忘了，醉云是我的妹妹。”
听了那句话，归韶的嘴角轻轻挑动出了一抹弧度。那稍纵即逝的笑容让人难以分辨它究竟是笑意还是冷嘲。
“我要休息了，门在那边。我想你认识回去的路，不用我去送你，”归韶站起身来，“四日后午时，安香城。我会等她。”
这一晚，殊尘回去时，月亮已经过了中天。
将屋门关上的那个瞬间，他猛地感觉卸去了一身重担，疲惫像是溺水一样将他淹没。一门之隔，只要推开这扇门出去，他是一个没有弱点的妖王，唯有回到这里时，他才有一点机会，可以得到片刻喘息。
殊尘扶着门框，很轻地咳了一声，一点鲜红的血溅在手心。
伤还没有全好，今日又和那个人交了手，所以又有些复发。不过也没有大碍，想要让他死，这还不够！
刚想到这里，殊尘突然停顿住了。
屋里有人！
殊尘知道谁会来这里，所以他愤怒了，扭头看向屋内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许进我的屋子？！”
屋里的少年不但进了他的屋子，还躺在他刚栽好的盆景旁揪草玩，他摘下一片叶子撕了撕，放在嘴里嚼了嚼，道：“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就来这里玩你的花，谁知道这么倒霉能碰到你。你今天又受伤了？”
殊尘冷冷道：“死不了，滚出去！”
殊尘很少这么对人说话，他永远温和守礼，但此刻他真的非常生气，因为这屋子是他在整个妖界最后的净土，他把自己的狼狈和脆弱都藏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所以，不能被人侵入，绝对不能。
“妈妈，吓死我了，好凶啊！”少年梗着脖子嚎叫。
殊尘一挥袖，将手心的血立刻握拳藏起，刚刚本有些疲惫的脸上立刻又恢复平日那种平静淡然的神情。他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少年道：“不是说了吗？来扯你的花。”
殊尘道：“能不能不要总是吃我的花？妖界那么多植物，我甚至给了你一整片灵草园，那些还不够你吃？”
少年嘻嘻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草总没你种出来的这些好吃。好吧，我来找你的确有事，后面蜀葵再去找尚息时，能不能不要让我再跟着她了？我不想去。”
殊尘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道：“蛊水，你不是一直很讨厌妖界吗？如今有机会去人界，你反而不想去了？”
蛊水道：“去玩了一趟就腻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对什么事情都没太大兴趣。从前没去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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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总觉得人界很好，现在去了，觉得也没什么意思。”
殊尘走到蛊水旁边，伸手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他抬眼看向蛊水，很轻地笑了笑，道：“整个妖界只有你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你应该记得，我是看着很多人眼色长大的。所以，我总能在别人言不由衷时猜到他们的心事，蛊水，你也不例外。”
蛊水不说话，他把那杯茶一口喝完了。
殊尘又道：“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如果连你也要这样对我，我会很失望。”
蛊水道：“殊尘，你有你不想被人触及的心事，我也有。既然你不是对我完全坦诚，那为什么我就得这么对你？”
殊尘沉默了少许，很轻地笑了一下，道：“知道了。但你还是需要去陪着她找尚息，归韶不完全是我的人，镜蓝只是个小妖怪，所以，你很重要。”
“你就不怕我也有一天会背叛你？”蛊水突然笑了。
殊尘的脸色有一点变了，他看向蛊水，道：“你会吗？”
“你相信我不会吗？”蛊水又问。
殊尘道：“如果我说相信呢？”
蛊水笑着道：“你骗人，你受伤时都不敢对我暴露伤口，殊尘，你没有真的从心里相信过什么人。”
殊尘沉默少许，道：“但对你的信任，总比对归韶多很多。”
蛊水知道这件事没有回绝的余地，他沉默很久终于道：“我知道了。可我总觉得，你想要做的这件事，不该这样规划。”
“你有点喜欢那个女孩子，是吗？”殊尘问。
“你不是也不讨厌她吗？”蛊水反问。
“不讨厌，甚至看见她时有些难过，如果醉云是这样的性格，我们大概不会有那样的结局。如果当初在妖界，有一个人这样将我当做朋友，那么……”
蛊水沉默少许，道：“其实，醉云没有害你的心。”
殊尘讥笑了一声，道：“我知道，可她的怜悯很高傲，我死也好，活也好，她只会那么远远看着。所以……”说到这里时，他已经不想再讲，最终只是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蛊水，已经下地狱的人，就不要再有贪恋人间的心，不然，会很痛苦。”
蛊水站了起来，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向了殊尘。他沉默少许后道：“你伤得重吗？”
殊尘看向他，那目光冰凉冷漠：“我是不是最近对你太好，让你忘了我究竟是什么人？想知道我弱点的人，会死。”
蛊水没有问下去，他猜，殊尘应该是受了伤，但伤得大概不算太重，因为如果殊尘的伤有性命之忧，他便绝不可能留在妖界。
他会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一直到恢复时再出现，因为他的心里，没有信任的人。
而他也会把常人的关心理解成一种危险。如果轻易告诉别人他的伤势，那么他便有可能因此丧命。
蛊水习惯了，殊尘永远都是这样，所以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