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生觉得，忽略掉不好的言论，直播还挺有意思的，但聊天聊到一半就离开，就像去他的朋友们家里玩了没多久就离开，很没有礼貌。
应该也不符合人类的社交礼仪。
“不好意思大家。”棠溪生盯着镜头，道了个歉，眨巴眨巴眼睛，补充道：“不过，我今天不会再这样忽然下线啦。”
【决战矿工之巅】：什么“人类的社交礼仪”？真把自己当美人鱼了，你入戏太深了吧？
【一曲相思】：我第一次见到这种风格的直播，是什么新的谦卑温和道歉流吗？
【pwp】：赶明儿我也开一个。
【537家长】：不推荐，这套打法很吃配置，建议先照照镜子。
【三五六八】：不会没有礼貌啦，你才是主播，支棱起来！
【请给我一下】：支持直播时长自由，支持言论自由！
【上网当皇帝】：现在这个年代了还没有手机，谁信？你现在手里拿的是翔吗？草人设真是够够的。
【柠檬泡椒凤爪】：一个男的撒什么娇，不会好好说话？恶心。
【a市五十套房】：没事，你想什么时候下播就什么时候下播，一个直播软件而已，大不了换别的平台继续播。
【a市五十套房】：这张脸就算直播喝水、吃饭、睡觉，姐都会怜爱的。
【a市五十套房】：就是有一点不好。
看到这个没能如愿退钱的id，棠溪生表情呆滞，下意识重复：“有一点不好？”
哪里？
是说他当人当得不够好吗？
棠溪生端着手机，倏忽变成了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巴了。
【a市五十套房】打赏【直升机】x9
【a市五十套房】打赏【游乐园】x10
【a市五十套房】：不是说你做人做得不够好，相反，你比很多拿钱跑路的主播有良心，就是呆得可爱。
【a市五十套房】：算姐求你，下播以后赶紧把姐送的那些礼物提现，行吗？
礼物约等于好多好多钱，愿意送礼物给他，那就是很多很多的喜欢。
但是，为什么忽然要求提现呢？
悲伤于刹那间变成了震惊，棠溪生歪头，眸光疑惑不解，“啊？”
【a市五十套房】：提现就是提现呗，姐想让你多吃点，随便吃正餐还是零食，开心就行。
【a市五十套房】：你实在太瘦了，跟小糯米团子一模一样，浑身都没二两肉，姐是真怕你低血糖晕倒在大街上被别人捡走啊。
【顺着网线偷老公】：我的姑我的姥，我的棉裤我的袄，我的大脑变大枣……就因为怕煮啵低血糖晕倒，我a姐竟然打赏如此多礼物？！
【懒羊羊大王】：啊，我晕倒了，需要宝宝亲亲才可以起来，如果宝宝不亲我，a姐随便担心我一下也行。
【梦想是一栋痛墅】：如果奇迹有颜色，那一定是金（钱的颜）色，今天也是吃了德芙丝滑献上膝盖的一天！
【肥宅快乐水】：今天直播间里的风儿甚是喧嚣啊。我是说，谁来心疼心疼我的低血糖、鼻炎和腰间盘突出？
【手术室亮灯】：楼上这位朋友，你不想跟我id一样吧？少喝点你id，多晒太阳、多锻炼。
这一大波弹幕低空飞过，棠溪生接收了太多杂乱的信息，后知后觉地感觉太阳穴胀痛，他正准备关闭直播，没想到手机回光返照似的猛烈振动。
就这么被硬控在了直播界面。
【有钱的小号】打赏【游艇】x33
【有钱的小号】打赏【嘉年华】x44
咦。
这是谁？
棠溪生偷瞄屏幕，面不改色地点开名片，发现这个半路杀出来的id注册了一年不到，没有任何动态，就连关注列表都只有“用户098741”一个人。
干净得宛如一张白纸。
棠溪生动用堪比搜索引擎的脑袋瓜子，开始仔细回忆——
迄今为止的两场直播里，这个id当真连一条弹幕都没发过，现在突然出现，不仅专门挑a姐没送过的礼物打赏，还在本次直播中取a姐而代之，成为他的榜一。
隔着屏幕，做事尽显神秘高人风范。
【a市五十套房】：哪里来的小号跟我抢风头？有意思。
【a市五十套房】打赏【庄园】x21
【有钱的小号】打赏【秋日恋歌】x52
【有钱的小号】打赏【此生奇遇】x99
两个id都明目张胆散发着铜臭味，在直播间里明着较劲，不仅闪瞎了其他在场观众，令弹幕流速滞停，还吓坏了主播本人。
这就是奇怪的攀比心和胜负欲吗？
人类好可怕哦。
棠溪生瞪大双眼，看着全屏绽放的各种特效，手机仿佛在掌心发烫，感觉身为鲛人的自己是那么弱小无助，他将垂至额前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眼神清澈懵懂。
这一朵朵炸开的不是烟花。
……都是真金白银QwQ
【有钱的小号】：礼物也可以是烟花，这取决于你。
【有钱的小号】：现在想看吗？
棠溪生不想欠陌生人更多人情，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看不看，不想不想。”
【有钱的小号】：你应该知道送礼物是表达喜欢的方式吧？
【有钱的小号】：我只是想告诉主播，不要被网上的流言蜚语所影响，偶尔开直播聊聊天挺不错。
【有钱的小号】：我喜欢你。
“我知道的呀，”这件事有人告诉过他，棠溪生点头，送出一个乖巧的微笑，“谢谢你。”
【有钱的小号】：我真的喜欢你。
即使弹幕多如繁星，这顶着金钱光环的id仍然耀眼夺目，难以忽略，棠溪生作为一个成年的鲛人，从小到大没被人类直言表白过——
还是两次。
棠溪生单手捂住隐隐发烫的脸蛋，偷瞄弹幕，“我真的谢谢你！”
【有钱的小号】：……？
【有钱的小号（已黑化）】：主播怎么总是婉拒我的好意，为什么不干脆一视同仁，拒绝拒绝其他人？:D
还有其他人吗o.O？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感谢好了！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的喜欢，但是请不要再送礼物给我了，”棠溪生开口时，烟花同步盛放在屏幕上，他欲哭无泪，但语气斩钉截铁，“我不需要，我会想办法退给你们的！”
搜过了。
现在哪里的鱼肉都不值钱。
再放任他们pk下去，把他卖掉也还不起TvT
因为棠溪生的请求，在直播间使用物理攻击斗法的两位土豪默契停手了。
【有钱的小号（已黑化）】：退给我？没必要。
【有钱的小号（已黑化）】：我同意主播需要再吃胖一点，平台为了吃回扣也不会允许退，【a市五十套房】你不至于把这点钱要回去吧？
【a市五十套房】：姐刚刚掰着指头粗略估计了一下，给煮啵送的点心意，差不多相当于我手上那枚鸽子蛋。
【a市五十套房】：收拾收拾余额果然清爽多了，乖崽你听姐的，不用退，多麻烦啊。
“谢谢。”棠溪生笑容清浅，唇上一抹鲜红光泽流转，眸子纯净得如同幼鹿。
“咚咚咚。”
敲门声如惊雷乍响。
棠溪生吓得弹射起步，在床边端坐，猛然意识到不对，着急忙慌地关掉直播和灯，像摊煎饼果子似的直挺挺倒在床上，放缓呼吸试图装睡。
鱼不需要冬眠。
但没人规定，上岸的鲛人不能随时随地大小眠吧？
夜深人静，这个点能来敲他门的，只可能是住在隔壁的齐思筠。
完蛋了。
这是看到了他直播时张嘴说话，长篇大论的输出？还是发现了他身上有更多异常，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
居然轮到兴师问罪环节了吗？！
棠溪生当时没考虑到暴露“会说话”的后果，一心只想解释清楚，不让自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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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思筠遭受语言暴力带来的伤害，此时此刻害怕得不行，只能不停催眠自己——
我睡了我睡了我睡着了。
……没用。
啊哈哈，尊嘟完蛋了TvT
棠溪生反手把西西捞进怀里，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滴溜溜打转，另一只手仍捏着手机，还刻意收敛力气，以防捏碎脆弱的玻璃屏幕。
他在心里撒泼打滚，呜呜咽咽。
“小生，我知道你没睡着，”齐思筠站在门外，言简意赅地发出指令，“把鞋穿好，过来开门。”
态度不同于以往，出奇的强硬。
棠溪生浑身一抖，唰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抱着西西缩下床找拖鞋，随后慢吞吞挪到门边，肉眼可见的垂头丧气。
就差趴在地板上阴暗爬行拖延时间。
“开。”齐思筠嘴里蹦出单个字，重复了一遍要求，根本听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屋主人应该有每一个房间的钥匙。
既然要质问他，为什么不干脆直接闯进来屋内，抓个现形呢？
棠溪生起初以为齐思筠的自来熟属性拉满了，后来才发现，这人的边界感其实很强，总会恰到好处的退一步，注意在言行上不冒犯到别人。
哪怕现在这种情况都是如此。
那么，他接下来会听到哪些话？
比如——
你这个不要脸的骗子，为期半年的交易只是我一时兴起，我们到此为止吧。
又比如——
赶紧滚出这个家。
忐忑的情绪如吹气球般胀大，棠溪生轻轻咬着下唇，虚握着门把手，迟迟不敢继续动作。
不愿面对即将到来的残酷现实。
为了等待成年后声音彻底稳定，隐瞒鲛人身份，才迫不得已装哑巴……
可他的确骗了这些对他很好的人。
还需要齐思筠一次次帮他圆谎，要么说“嗓子不好”，要么说“刚动了手术”，要么直接帮他挡下问题，当他的传话筒。
不知为什么，棠溪生猛地想起退出直播间之时，问大家“为什么喜欢看直播”，余光瞥到的最后那条弹幕——
【有钱的小号（已黑化）】：来都来了。
是啊，来都来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上岸至今，他的声音稳定了不少，就算真的要离开齐家，总不可能装一辈子哑巴，拒绝和旁人交流。
至少得学会接受现实。
棠溪生深呼吸，极力平复五味杂陈的心情，紧闭双眼，缓缓打开了房门。
“啪嗒。”
大灯被横过来的胳膊打开，暖光从头顶洒落，棠溪生半睁开眼，闷头往屋外迈了一步，撞进某道高大身影的臂弯里。
皂香和阳光的味道瞬间将他包围，又如梅雨季节乍现的阳光，悄无声息抽离，散于鼻息之间。
棠溪生鼻尖酸涩，莫名有点委屈。
齐思筠状作随意的收拢双臂，保持后撤一步的姿势，透过冰冷的镜片，居高临下注视着棠溪生，“小生，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的？”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质疑“哑巴怎么说话”，而是直接问他想说什么。
态度平静得出奇。
但棠溪生从未听到过齐思筠如此冷冽的声音，像终年不化的极地冰川，轰隆隆崩塌碎裂，砸出千万道沟壑。
心里某一角异常酸涩，胀得难受。
棠溪生缓缓仰起脸，努力提起过分下垂的唇角，低低地喊道：“……齐思筠。”
今天晚上，是他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开口叫这个名字。
每个音节都不由自主在发颤。
头顶似乎响起了轻轻的一声笑，淡到可以忽略不计，散在空气中，棠溪生立刻低头，抱紧怀里的西西，死死攥住睡衣一角，骨节因用力而泛起白色。
他不敢直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齐思筠的嗓音低沉磁性，尾音掺着一丝沙哑，恍若点燃后朝下坠落的星火，“……原来不是小哑巴，是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