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38年,距离兽潮爆发,已经过去了一年。
这场灾难和当年的亡灵战争一样,从澳洲开始爆发,但却比亡灵战争更加恐怖,失去了栉风沐雨,制牌和法具尚未推广成形的文明世界,出乎预料地脆弱。体型巨大,生命力顽强,拥有各种诡异能力的巨兽们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就把世界范围内所有的文明痕迹摧毁。所有的都市,地下城,武装力量,都遭到了疯狂的攻击,最终在毁灭后,一切人造的痕迹都渐渐归于自然,成为了藤蔓和苔藓爬满的遗迹。
从澳洲空间裂隙不断涌出的时间量子,是一种玄乎的东西,它加速了自然界的风化,也加速了那些巨兽的变异和繁殖。经过半年的时间,失去世界主宰地位的人类,终于被打回了亘古时代,无论是人口还是资源,全都损失地所剩无几。
似乎是这诡异天空的缘故,异能力者们的能量凝聚速度大幅度下降,焚焰的效能也大大缩水,最严重的是领域,几乎不留多少可以使用的空间了。
猎人变成了猎物,这个世界从未仁慈。
聚落,最初的应对时刻,一段时间的磨合之后。
一个三岁的人类小孩骑在年龄并没有比他大多少的幼龙身上,追逐着一个刚学会飞行的精灵。三个调皮鬼绕着聚落跑着一圈又一圈,笑声和叫喊着吸引来了他们的家长,于是一顿说教之后,就被拉着回屋睡觉,去恢复疲惫的身心。
一个十六七岁的人类青年被一个化形人类姿态的地龙以山岳般厚重的力量一拳击飞,一旁看戏的精灵少女们见到战斗以这样干脆的方式结束,便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那人类青年坐在地上,看上去对于比试的惨败颇为懊恼,但那地龙走近前来,笑着伸出手把他拉起来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拒绝。地龙笑着用力拍了拍人类青年的肩膀,而后者只是尬笑,眼角的余光停留在那个心许的精灵身上,但还没有多久,就被地龙拉走了。两人举止犹如兄弟之间。
天空龙在空地抛下大量土石木材,精灵们用魔力化形开始建筑,经验丰富的人类则在细节方面修缮。工作结束以后的用餐,就仿佛是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碰撞,不时有惊叹的火花迸发。
情况似乎没有那么糟糕。
“听着,现在可不是拿着尊严不放的时候,合作对于狩猎十分重要,我们要优势互补,明白吗?”
“可是伊娜殿下,我堂堂真龙种,让人类骑到背上也实在是太……”
“精灵也会上去。不要有怨言!不习惯就学会去习惯,你看聚落里几岁的小孩子都做的比你好!”
“……我明白了,伊娜殿下。”
上官念原飘远的思绪收回,她看到伊娜嘟着嘴,逼着那位天空龙妥协。化形的高傲龙族低下了头,把伸了过来。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上官念原同样伸出手,握住。
“嗯,请多指教。”
若干月后。
棕黄色的天空飞过一个黑影,在极高的高度,从其上落下九个迅速放大的黑点,宛如九根利箭以势如破竹的气场对下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仍在缓慢行走中的巨象发起了猛烈的冲击。
巨象那七米高的巨大身躯宛如山岳般不可撼动,但落在上面的九个黑影迸发出色彩各异的焚焰,最终还是以迅猛的攻击穿刺了厚重的皮毛,撕开了伤口。巨象感受到了脊背传来的疼痛,它愤怒地咆哮,开始发疯一般四处狂奔,吓得旁边的异古动物纷纷退散。但任是它如何折腾,背上的七个人类和两个精灵就如同吸血的蚂蟥一般紧咬不放,同时还在不断用手中各自的武器给予伤害。
嚓嚓嚓嚓嚓嚓。数根特殊金属制成的长枪被坚韧的毅力插入了巨象的身体,随后那九个身影便灵活地从巨象的脊背上跳下,他们彼此分散开来,与疯狂的巨象拉开距离,同时用各自的异能对要害部位展开攻击。顿时火花风刃与各色能量弹炸裂在巨象的四足关节上,但这样持续的伤害其实对于巨象来说仍是不足以致命的。
因为经验丰富,异能运用熟练,上观念原在狩猎的队伍中担任吸引注意力的角色。此时她已经用念力控制自己的身体来到了猛犸巨大的头颅前,开始做出明显的跨种族挑衅动作,比如刻意抓住巨象的皮肤踩在鼻子上,发出恫吓的吼声,同时用念力将巨象脊背上插着的长矛再摁进去。
疼痛与愤怒冲昏了这头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大型异古动物简单的大脑,它认为所有的攻击和疼痛都来自于眼前这个渺小的秃毛猴,于是它决定发起反击——它用长而有力的鼻子卷住了上官念原的身体,咆哮一声,并动用自己的天赋异能,将自身的速度与力量增强数倍。它甚至把接近八十度的高温通过鼻子施加在了上官念原的身上,这样还不算,它又把高温的蒸汽通过鼻腔喷在了被长鼻子卷住不能动弹的上官念原的脸上。
异古动物拥有天赋异能,但大部分都是单调的身体强化,像这头巨象,或者称热力猛犸,能够喷射出高温热气的异能却实不多见。
然而上官念原无动于衷,她身上燃烧焚焰带有的属性是念力,换句话说,能量斥场很好地保护了她的身体。她的行动虽然被控制住,但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和其他人一样,他们只是在干扰,在创造给予致命一击的机会。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积累的重复的损伤终于让猛犸的一只脚的关节失去了原本的作用。巨大的重量从一个点压垮了整个身体的平衡,高速冲刺的热力猛犸一个趔趄,狠狠地摔倒在地,失去了力量。就在这个瞬间,上官念原赶紧挣脱,与伙伴们一同逃离。
就在猛犸挣扎要站起来的时候,天空降下一道带着恐怖能量的龙息弹,瞬间将巨象的身体摁倒在地。炸裂开来的能量肆虐,足以将一般的异古动物的脊椎炸断,甚至是把身体撕成碎片,但对于体型巨大的热力猛犸来说,这显然还差了那么一点。
所以最后的一点就由狩猎队伍中的其他队员们补上。所有人取出长枪,投掷在了猛犸的脖颈处,原本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的皮糙肉厚,在上官念原念力的帮助下,最终还是突破了。七八根金属长矛以利刃刺伤脊椎,断却神经,其中的能量如小炸弹一般爆裂,最终使巨象陷入了濒死的昏厥。
带走生命的最终一击由天空中承担至关重要机动力的龙族给予,这一次的龙息弹效果拔群,对准已经是连接脆弱的象头,一下轰爆。
兽潮时代,残存的人类精灵和龙族不得不结成坚实可靠的联盟,彼此依靠,形成规模不大的简单聚落,抵抗时不时爆发的兽潮,同时也要考虑如何解决饮食问题。突发兽潮的巨变由时间量子引起,它们甚至对植物甚至是气候地形都产生了深刻影响。胡乱食用变异的植物果实可能导致严重的食物中毒甚至是瘟疫爆发,短时间内没有神农氏尝百草,也没有经过总结的新气候规律和新耕作规则可循,农牧渔林全部报废,唯一可靠的食物来源也就只有狩猎获取肉食。
兽潮,像是兽性的潮水,要淹没一切都潮水。
距离兽潮爆发过去整整一年,经过数十次惨痛教训,数以百计的人员伤亡,聚落最终摸索出了一套可行性较高的狩猎方案。
聚落依靠聚集的数量和建筑得到一定的保护,围墙之外的世界充满危险,有限的人员是最最宝贵的资源,因而一切的冒险要以安全为最高前提。在此基础上,外出探险面对兽潮,就需要极高的机动力以躲避异古动物的围攻,同时狩猎行动也应当速战速决,否则战斗的动静与血腥味会引来更多更强大的异古动物,狩猎小队也会被迫卷入更大规模的不必要的战斗。这样的恶性循环一旦发生就很难终止,所以必须尽可能从根源上避免。
一名真龙种提供机动力,两名精灵作侦查,七名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人类异能力者作为主攻,锁定目标后采取针对性的作战。一般狩猎都选择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异古动物作为目标,除了物理方式没有其他反击手段为最佳,体型选择较大的,以灵活机动的战略取胜,一次性获取较多的肉食以减少狩猎和战斗的次数。狩猎结束后迅速取肉,留下至少三分之一作为诱饵,防止其他异古动物再发起侵略性进攻。
这几乎就是能够想到的最佳策略了。
所以在完成对热力猛犸的狩猎后,上官念原等人并没有多少时间高兴庆祝,他们必须尽快完成割肉的工作,然而迅速离开并返回。好在这个小队也不是第一次外出执行狩猎任务,成员们配合默契,经验丰富,以相当快的速度进行着工作。负责放哨的以感知力见长的两位精灵远远地就感受到了朝着这里聚拢来的异古动物的气息,并且发出了警告,作为队长的上官念原当机立断,吹哨发出事先约定的信号,招呼上方的真龙种降落。于是用储物戒指取了大概一半猛犸身上的兽肉的众人迅速登上龙背,立刻从高空离开。
下方的躁动逐渐远去,小队众人虽然已经来到相对安全的高空,但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下方突然出现的一头翼手龙,似乎是因为没有在下方惨烈的争夺中分得一杯羹而盯上了天上的猎物。
然而,这头翼手龙看上去就没有多少头脑,或许也只是饿昏了头,就朝着和它体型差不多的真龙种靠近。它似乎仍不太清楚到底谁是猎物。
对这种情况早已习为常的众人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如果路途中出现异古动物执着尾随的情况,就必须在距离聚落一定范围之外将其击杀,以防止聚落的位置暴露。换句话说,这头翼手龙最终还是和那头热力猛犸一样,要变成分散的肉块装进口袋。
因为是在高空,所以处理起来也就相对没有那么多顾忌了。上官念原率领大家发起远程打击,一轮长矛与能量弹之后,众人座下的天空龙就一口咬住了重伤的翼手龙,由他控住翼手龙的身体供大家取肉。
工作很快完成,丢弃尸体之后,狩猎小队满载而归,朝着聚落的方向飞去。
聚落。
在兽潮中生存,定居点至关重要,除了靠近水源以外,还要占据高地,其实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样也增加了被发现被攻击的风险。但目前的情况也的确不允许过多犹豫,围墙建立起来之后,残存的人类精灵还有龙族,共享这一片土地,真正感受到了生活的窘迫。
可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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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空间受到极大限制,这也是种植业和农牧业无法大规模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固步自封之后也找不到别的出路,持续低迷的精神几乎要把人打垮,因为看不到明天的希望,甚至连今天的将来都无法预测,从来没有活得这么狼狈,没有死去,但也只是活在紧张的噩梦中,却永远不能醒来。
话虽如此,即使面对诸多困难,还是要坚持着活下去,聚落里的大多数人是这样想的。整个聚落有五个小队,平均每天出动一次就能暂时解决食物的问题,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可问题又在于,大家都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上官念原带着她的小队完成任务,圆满回归,在聚落降落后,她一下跳下龙背,在地面站定,迎面走向等待已久的暂时充任聚落最高全权代理者的邵心怡,这样问道:“学姐,疫情的情况,有好些吗?”
“还是那样子,没有任何改善。”邵心怡摇了摇头,这样说道,“接下来几天狩猎队可以休息了,你也注意调整状态,最近聚落里很多人出现了心理问题,大家情绪都不太安定。”
“因为疫情吗?”
“不仅仅是疫情,其实从兽潮爆发开始,我们就只是让大家无根据地相信。”邵心怡这样说道,“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明可以证明未来会更好,这一点对稳固人心来说相当致命。”
“有其他进展吗?”
“小麦和其他兽潮前的作物,通过小温室勉强种起来了,但气候和地形的变化导致产量很低,只能保证大家不会营养不良,我们土地也不够,各种资源都缺。现在纺织品和金属都靠特定一两个人的异能提供,不是很保险。”
“……肉都放这里了,带我去看看病人的情况吧。”上官念原只是这样说道,“最近一直在外面,对聚落里的事情不是很了解。”
邵心怡看了看上官念原,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思考什么,最终还是同意了。于是,两人这样在聚落的类建筑物群落里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地牢的入口。
“一开始的症状是全身无力,但意识清醒,这样的状态持续五天后,就固定地有一个两天的表现正常期,这期间就像是没有任何症状的正常人。但后来又会陷入高烧,意识不清,基本就是半昏迷的状态。”幽暗的通道尽头,左右两边都是石砖砌成的墙壁,两人借着长明灯的光继续前进。
“也就是说,和当年始源里龙族的情况一样。”上官念原沉吟道,“这个病毒,现在已经变异到可以感染人类的地步了。”
“在人类身上还有第三阶段,也就是变异成异古动物了。”邵心怡带着上官念原来到了地下通道的尽头,两旁石砖的墙壁被牢房一般的小房间取代,里面关押着人,已经不像是人的人,“异能变化,影响到了身体,神经敏感,丧失理智,反应过激,拒绝熟食和化工品,极具攻击性。这样的人,几乎外面的动物没有什么分别了。”
上官念原看到了关在单间里面的一个少女,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兽瞳,猫耳,长尾,利爪,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皮肤上满是尘土和血痕,以及奇异的棕色斑纹,那似乎是某种退化的毛皮。这样的姿态无法用可爱形容,而只能用可怕,因为那种野性和戾气,实在是有些吓人。她坐在那个阴暗潮湿的角落,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察觉到上官念原在观察她后,又抬起头,用充满戾气的双眼凝视,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唔噜声,像是愤怒的低吼。略微挣扎一下,束缚双脚的铁链发出响声,她最终还是安静下来了,什么都不能做,所以安静下来了。
“她原本的异能是拥有猫的特性,夜视,灵敏,第六感。养着他们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这种疾病,暂且称为异古病,根本没有根治的方法,他们在身体和基因上已经我们不同。只是外表看着还像是人类,我们就要浪费宝贵的资源和时间,照顾他们。”邵心怡平静地说道,“之前你出去了,所以不知道,有一次发生大规模的越狱暴动,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制服这些异能变异的野兽相当麻烦,然而他们自己逃出去,获得自由以后,基本也不能在兽潮中活几天。
“即使是特殊时期,我们保护着底线和人道,这两个易碎的花瓶。以我个人来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保护这些已经不符合人类定义的累赘,我们当然也接纳其他的种族,比如精灵和龙族,但那是建立在可以正常的,平等的交流基础上的——如果连交流都做不到,矛盾也不可能调和,却还要留着他们。”
空气有些凝固。
“那你实际上想怎么处理他们?”许久,上官念原这样问道。
“异古病的病毒,至今没有弄清楚,但应该是感染了所有人,只是根据异能的不同,有的人有抗性,而没有抗性的人就顺着异能变异返祖了。因为没有人传人的说法,只是突变,但留着,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邵心怡沉吟道,“如果单凭我个人决定,不顾及其他人的意见,那就是放逐吧,毕竟已经不具备理智了。纯粹的野兽,那就回到它们想去的地方吧。
“也许,这才是人类本来的样子,褪下文明的皮,都是野兽。好一个兽潮,好一个返祖。”